第一百三十五章 催眠熏香套前世記憶

水榭內,年輕男子穿一身絳紗袍,胸前繡五爪騰雲龍紋,體型挺秀而優雅,青絲如流水,並沒有戴頭冠或者用玉笄給束著,隻用青碧色絲絛係住,懶懶垂在背後,長眸微彎,一雙似笑若嗔的桃花眼透出倜儻風流,此刻坐在石桌邊,低著頭,信手撫一把朱紅色桃木箏,行舉是一貫的恣情。

十指撥挑之下,箏樂悠揚清脆,如高山流泉,深林野風,就算不懂音律的人聽了,也能如癡如醉,如墮塵外。

男子旁邊伴著個年輕女子,被四五名宮女簇擁著,似是個主子,打扮得卻是比男子要正式和貴氣許多,渾身五顏六色,繽紛璀璨,就像生怕別人發現不了自己,一身玫瑰紫灰鼠風毛棉緞對襟勾金絲宮袍,蜜合色閃銀束腰褂子,發間綴著金簪翡翠釵,孔雀開屏一般華麗多姿,此刻卻半步不離,也不敢坐下,手上捧著個銀鶴大氅,站在男子身邊,不敢打擾他撫箏,連氣兒都不敢多出。

待弦樂的最後一個尾音落下,女子才嬌聲道:“太子爺,風涼,要不先披上衣裳吧。”鶴氅打開,還沒碰到男子的肩上,太子麵朝水榭外,已經起身:“沁兒,你來了。”

女子拿著鶴氅的手滯在半空,有些尷尬,幸虧旁邊的婢子將衣裳及時接了過去。

年輕女子是太子良娣蔣氏,閨名妤,為蔣皇後娘家的一名侄女,也是蔣皇後當年親自將人送往東宮,讓她陪在太子身邊,好好伺候太子,太子還沒娶正妃,蔣妤也是目前為東宮地位最高的女子。

此刻,蔣妤朝外麵望去,見長樂公主夏侯婷帶著個女子站在亭子下,眼皮緩緩一動,旁邊的婢子立刻小聲說:“良娣,那個就是過幾日要嫁進秦王府的雲尚書家嫡出大小姐。”

原來是她。蔣妤目色微沉,擷樂宴上太子隻身去摘星樓與這雲小姐見麵,兩人臨湖談天,關係親近,後來,她私下為太子上戲妝,再後來,鬱柔莊挑釁,太子爺又出手幫她從宮外請來那塘州案的遺孤,幫她解圍……這些事,放在太子身邊的眼線宮人事後都有傳給她聽。若不是這雲氏快要嫁給秦王,蔣妤還當又多了個要進東宮爭寵的眼中釘呢,可如今一看夏侯婷將她領了過來,臉還是垮了下來。

都快要嫁人的女子了,還跟太子見麵。蔣妤不動聲色,將婢子手上的鶴氅拿了過來,重新跟上太子:“太子爺……”說著將鶴氅給太子披上,又故意在雲菀沁麵前湊近男子,係好衣襟上的帶子。

夏侯婷低聲介紹:“這位是皇後的侄女,也是東宮的蔣良娣,跟了太子許多年了。”

雲菀沁饒有趣味地看著蔣妤一邊給太子穿衣,一邊不時瞟自己一眼,眸裏閃爍著避忌和妒忌,輕福道:“太子殿下和良娣娘娘兩位貴人這麽好的興致出遊賞景,鴛鴦成雙,濃情蜜意,臣女過來,會不會有些不合時宜?”

太子唇一揚:“良娣,你先回去吧。”

蔣妤見那雲菀沁一來,自己便被太子支走,心裏更是不大痛快,仗著東宮多年老人兒的身份,輕輕撒嬌:“太子爺與雲小姐說話吧,妾身在旁邊伺候著。”

太子劍眉一擰,似是不喜,卻也沒多訓斥,隻是音如鋒刃:“回去。”

雖不是斥責,卻比斥責還要嚴厲。雲菀沁雖和太子結交不久,可也算是了解他的性情,並不是輕易動怒的,對下人稱得上是平易近人,對女子就更如謙謙君子,此刻並沒料到他對蔣妤是這個態度。

跟了儲君這麽久,太子是個什麽性子,蔣妤怎麽會不知道,外表寬鬆悠閑,核子裏卻嚴謹,似是另外一個人,一句話絕對不能叫他說兩遍,蔣妤滿腹的不甘:“是。”臨走前,又朝雲菀沁剜去一眼。

夏侯婷見良娣走了,吐吐舌頭,雙手背在腰後,笑嘻嘻:“長樂的任務完成了,就先走了。”

雲菀沁看著夏侯婷離開的背影,進去水榭與他對坐下來,一眼落到那把古箏上,未語先笑:“多謝太子。”

太子微微一怔:“孤做什麽了?你謝孤什麽?”

雲菀沁笑道:“太子剛剛彈奏的是古曲名為百年合,不就是祝福臣女麽。”

太子浮出笑意,笑中卻帶著點落寞,又見她伸出皓腕,撫過箏麵光滑桃木,筍指尖兒一勾,又撥了幾根琴弦,噌的冒出清音,如碎玉璫聲落盤,映著女子的恬笑,聲音極勾人動心:“隻是每把古箏都有自己的獨特音色,這一把箏的弦音適合急促高昂變調之音,卻不適合彈奏柔曼恬和、花好月圓的喜慶之音,”說著,抬起螓首,一笑:“太子用錯了琴。”

笑容明清而嬌麗,如懸掛在承天湖的冬季暖陽,又似禦花園中的獨秀梅花。

太子凝住她,笑意光華璀璨,襯得年輕俊朗的容顏越發:“孤就說過,最懂孤心者,莫若沁兒,不過不是孤用錯了琴,剛剛你來之前,孤正在用這把琴彈奏一個劇本的配樂,便是你說的急促高昂變調之音。”

雲菀沁的目光順著他的視線落到桌案另一邊,一卷冊子攤開,拿來翻看,果然是個劇本,扉頁上赫然“沉香救母”。

“再過兩個月,便是皇後的壽辰,這是太子提前為皇後祝壽排的。”太子身邊的小宦官知道這雲家小姐同自家主子關係好,在一邊多嘴解釋。

這故事在民間傳了千百年,街頭巷尾大人小孩都知道,雲菀沁自然不會不知道,故事經過許多朝代,版本變了很多次,至今流傳下來的便是仙女三娘與民間書生劉向相戀,生下沉香,後三娘事發,被哥哥二郎神楊戩困在華山西峰頂上,沉香義無反顧,對抗天庭,與二郎神相鬥,最後終於劈山救母,將關了十六年的生母救出,免了生母的苦難。

隻是個通俗大眾化的故事,雲菀沁卻是心中一動,莫名想起幾刻前慈寧宮裏賈太後的話,再看著麵前的太子,隔了會兒,方才淺淺彎唇:“聽說太子尚在繈褓,便在皇後身邊長大,親自養到兩三歲才舍得給乳娘和嬤嬤,放進皇子所,想必太子與皇後母子感情一定深厚。太子精挑細選,選出這場經典戲碼給皇後欣賞,也算是用心良苦。”

太子並沒聽出她的試探,聲音柔和,卻就像沒有撒鹽調料的菜,寡然無味,聽不出什麽感情:“皇後養育孤一場,孤做場戲給她拜壽,也是盡身為人子的本分。”

雲菀沁下定決心,深呼吸一口,語氣輕柔,甚至還噙著幾分笑意:“想來太子與皇後也真是有緣,剛一生下來就被皇後抱了去,免去了沒有母親護佑的艱辛,袁妃在天之靈,見到是後宮最貴重的主子照顧親子,也該放心了。”說話之間,她細細觀察,坐在對麵的男子平日風清水柔的眉眼突然一動,渾身遊戲人間的慵態一掃而空,眸子中甚至還閃過一絲讓人震悚的厲色,宛如變了個人。

隻是,這個反應和神色轉瞬即逝,要不是自己一直盯著他,根本發覺不了他刹那間神色的大大轉變。

雲菀沁明白了,太子對蔣皇後,心底抱著怨氣,並不如表麵上這麽恭順。

若是蔣皇後真心實意抱養太子,太子能有怨氣嗎?生母袁妃之死,必定與蔣皇後有關……

賈太後話中子嗣被加害的若是赫連貴嬪,那麽慘死妃嬪——難不成就是太子世諄的生母,當年的袁妃娘娘?

秦王之前告誡自己,說太子並不如表麵看起來那麽簡單,勸自己不要跟太子接觸太深,難不成便是指的這個?

也是啊,一個被殺母仇人養育、恨養母入骨,表麵卻玩世不恭,風流輕鬆,還要曲意承歡仇人膝下、當個孝順兒子的人,心思肯定是不簡單的。

這一場沉香救母不就是太子對蔣皇後無聲的諷刺?戲中的沉香若是太子,三娘便是袁妃,讓母子天人兩隔的二郎神,便是蔣皇後。

難怪太子對那蔣皇後的侄女兒蔣良娣保持距離,雖讓她陪伴左右,態度也算客氣,可打心眼的冷漠,卻是看得出來的。

雲菀沁正在沉吟,太子已經開了口,唇角又透出寬和的笑,調侃:“好端端的,怎麽說起皇後?孤多時不見你,見太後傳召你進宮,叫十妹喊你過來,是想著待你成婚後,怕不方便再經常見麵,能與你多聚一次是一次,可不是讓你誇讚孤是個孝順皇子的。”

雲菀沁也就順著他的意思,笑道:“好,那就不談別人,掃咱們的興了。”

太子臉上露出孩子般的光彩,襯得俊美臉龐如玉一般潔淨無瑕,根本讓人看不出他心中懷著天大的仇怨,好像仍是個沒心沒肺的天潢貴胄,此刻,撣撣被湖麵風吹皺了些的袖子,挑起薄唇:“說真心話,孤眼睜睜見著你嫁給老三,還真是後悔了。哪想到老三下手這麽快?你說你要是入了東宮,與孤天天相對,咱們每日彈琴奏樂編排戲本子,日子多愜意!哎哎哎!越說孤這心裏越是堵得慌?要是重來一次——”

“若重來一次,太子仍要告訴表哥,說秦王接觸我和向我求親,隻是為了奪走表哥當門客,然後攪亂我和秦王的婚事,對嗎?”雲菀沁目光裎亮,笑意不減,盯住太子。

太子俊臉一訕,撓撓後腦勺:“你表哥都告訴你了?”

許慕甄沒告訴她,這是雲菀沁自己猜到的,無端端的,怎麽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在婚前表哥提出這事,準是有人故意給表哥放風,想要攪黃秦王的婚事。還能有誰,不就是太子!

可,這樣說來,秦王的一些私底下的動作,太子也是心知肚明的。

兩人私下的交鋒和對彼此的了解,比她想象中的多多了。

難道,前世兩人這個時候,就已經開始暗中爭儲?

雲菀沁壓下思緒:“表哥沒說,我自己猜到了。進東宮?臣女不敢肖想,剛才還沒被人瞪夠嗎,隻差成篩子了,太子後院上有良娣,下麵還有一名良媛和兩名昭訓,東宮內的侍妾就更是多不勝數,臣女就不多摻合一腳了。”

太子目光流波轉動,笑:“那都是皇後太後,還有下麵那些狗奴才送的,你嫌孤的東宮女人多?老三的後院確實是清靜,可了無生趣,能夠憋死人,就跟他那人一樣,像個墳堆裏扒拉出來的,一點兒趣都沒,你受得了麽?”

雲菀沁莞爾:“臣女好歹再過幾天就要進秦王府了,太子這樣當著我的麵黑秦王不要緊嗎?”

兩人說笑了幾句,天色不早了,太子叫人送雲菀沁送出城門,卻聽她道:“太子,來回的路我都摸熟了,這兒裏城門近,我自己出去吧。”

太子倒也隨意,敞袖一揮:“你去吧。”

雲菀沁一個人沿著禦花園,走出外皇城門,隻見一棟高聳的烏青屋簷看起來嚴峻威嚴,與裏城內金碧輝煌的宮殿格格不入,知道這裏就是刑部大牢,踱步過去。

門口衙役一驚,將她喝叱住,還沒趕人,卻覺手心滑進個硬邦邦的東西,隻聽頭臉被帷帽遮了大半的女子輕聲道:“我是歸德侯府的人,侯爺夫人見二少快上路了,叫我來看一看,圖個心安,官爺還請通融一下。”

衙役一聽釋然了,名門朱戶家的公子哥兒犯了法,家裏哪個會不打點,看見手裏的銀錠子,態度也好了許多:“要是一般的罪就罷了,你家少爺那可是謀算陷害皇子和太後的重罪,如今也被看得嚴,我最多將你引進去,可獄頭大人讓不讓你見麵,就不知道了。”

能進去就好了,雲菀沁道:“那就多謝官爺了。”

衙役嗯了一聲,叫了個門子過來替自己看著,將雲菀沁往裏麵帶。

刑部大獄內是梯級設計,越到下麵,便是官場人所說的十八層地獄,關押的犯人所犯的罪越大。

大牢氣氛詭異陰森,越往裏麵走,光線越暗,哨崗處的獄卒不時扭過頭,目光落在探監的女子身上,容貌看不大清楚,可身型嫋娜,姿態曼妙,八九成是個絕色佳人。

關在牢房裏百無聊賴的囚犯隔著柵欄,注意力也被牽引,坐牢坐久了母豬賽貂蟬,別提來的這女子一看便是個天仙的模子,更是猛吹口哨,口裏不乏連篇的葷話。

到了地下室,室內掛著個油燈,懸在空中晃晃蕩蕩,十分幽暗,空氣也很潮濕,比外麵的溫度還要冷許多。雲菀沁雖穿得厚實,卻仍是不自禁打了個寒戰。

一張油膩破舊的桌子上放著一壺高粱酒,還有一碟花生米和一碟毛豆當下酒菜,旁邊坐著個五大三粗的中年獄卒,酒糟鼻,臉色泛著喝酒後的高原紅,一身的腱子肉,一看就是個慣常虐待犯人的恨角兒,看起來是管理地牢的頭頭。

獄卒頭兒聽了那衙役的轉述,打了個酒嗝,用牙簽剔了下牙:“去去去!那慕容泰的罪名可不小,哪裏能說見就見——”話音猶在逼仄的地牢裏回繞著,卻見麵前的年輕女子上前,亮出個手裏的物事,語氣淡若流雲:“大人,這樣可還能見?”

獄卒頭頭一眼見到女子掌心的狴犴玉牌,酒醒了一半,牙簽都掉了,他是公門中人,又在刑部當差多年,自然認得出來這是個什麽玩意兒,掌管天下刑名刑獄中最大的那個,方才能持有這東西,頓時舌頭打了結:“你,你是——你怎麽會有——”努力想要看帷帽後麵女子的麵容。

“大人不用管我是何人,隻讓我見一見慕容泰即可,損不了大人的半毛錢利益。”聲音穩穩。

中年男子深吸口氣,再沒考慮許久,語氣也恭敬了:“請隨我來。”

雲菀沁籲了口氣,手一蜷,好好收起蔣胤送的這寶貝,看來不僅是個紀念物,這玩意還很有些用處呢,以後指不定還能派上什麽用場,不行,回去了得將這狴犴玉牌好好裱一下放起來。千萬不能摔了。

跟著獄卒頭又下了十幾級台階,到了一處單間地牢,雲菀沁見到裏麵有個人,慕容泰呈大字被綁在木頭樁子上,手腳全被鎖鏈給捆住,穿著一件薄單衣,全身冷得已經泛白,卻連縮一下都不行,此刻正閉著眼睛,半昏迷著。

“勞煩大人打開牢門,我進去跟他說兩句話。”

“這……”獄卒頭頭頗猶豫,隻聽女子補道:“他手腳綁得這麽牢固,大人怕什麽。”

獄卒這才嘩啦啦從肥腰上卸下一串鑰匙,打開牢門。

雲菀沁走進去,走近慕容泰身邊,近距離看他,比外麵看更是淒慘,似是多日沒有進食和用水,嘴唇幹枯得龜裂流血,瘦得形銷骨立,全身髒兮兮,披頭散發,臉上和露出的胸甲骨處還有刑後的鞭傷。

都說夫妻是前世的冤家,對這個前世今生不斷傷害過自己的男人,雲菀沁隻覺得自己跟他的所有冤所有債,也該到此為止了,前生,她恨不得他下地獄,早點死,可現在,她無所謂了,因為他如今這個樣子,已經是生不如死了,從此以後,他會遠離京城,離得自己遠遠,看他這幅樣子,估計也難得撐許久。

“慕容泰。”女子出聲,漠然地把他喚醒,將帷帽子稍稍拉下來一點。

宛如一陣清風掠過,慕容泰聽到重生以來魂牽夢縈到如今的聲音,從瀕死的痛苦中掙紮出來,晦暗而發灰的瞳仁一下子驟然發亮,幹枯的唇急遽顫抖:“沁、沁兒……我是不是在做夢?是你……你怎麽會來……我一定是在做夢……”

“你沒有做夢,隻是我一直有個疑問,這次來問你的。”

慕容泰虛弱的笑意帶著一絲激動和討好:“隻要我知道,我都答你,我都答你!”

女子並沒有因為他身上的髒汙而嫌棄,甚至臉頰一俯,還湊到了他的耳畔邊,這讓慕容泰很是振奮,她是不是看到自己落到這個下場原諒自己了?若她能原諒自己,他便是被流放心裏也舒坦了,剛剛才抑住心頭的亂跳,卻覺得鼻子下竄進來一股奇異的香味,腦子陡然一片空白,就像走到一片迷霧森林,意識完全不受控製了。

雲菀沁放下手,將掌心的小瓷瓶迅速放進袖管子,來之前就想過,到時要怎麽問出自己想要問的事兒,一來,若慕容泰真的知道些前世的記憶,他不一定會承認,拿自己來說,也不可能輕易告訴別人自己是重生的一條命,不怕被人當成妖魔鬼怪麽?二來,就算他承認,他也不一定會跟自己講出實情。於是,她將前些日子調製的熏香順便放在為太後上妝的脂粉裏,帶了進宮,這熏香結合醫香大典和姚光耀送來的醫方,是她製得好玩的,並沒美顏與養生功效,隻有一點妙處,就是催眠,使人進入半夢半醒的狀態,甚至,被催眠者的意識能回到提問題的那個環境中,有問必答。

還沒找人試過,今兒在慕容泰身上試試也好。

見他垂下頭,眼神渙散,起效果了,雲菀沁屏住鼻息,用緩慢的聲音,一步步由淺入深地問道:“你可是有一房妻子,乃兵部雲侍郎家中嫡長女雲氏菀沁,嫁進你家時,年方十五。”

上輩子嫁入侯府時,爹還是侍郎之職。

“是。”男子呼吸均勻,似在酣睡,可眼睛又定定看住斜前方的地麵。

雖然早就確鑿了,可此刻聽慕容泰紅口白牙親自說出來,雲菀沁仍舊震悚,果然!果然他是有前世的記憶的,他的核子裏,與自己一樣,也是上一世的魂兒,區別在於,今生都換了一具幹淨的軀殼的兩人,她已立誌要換一個活法,可他卻是惡習未改!

雲菀沁飛快讓自己平靜下來,可不得不說,心情更加激動,聲音亦是更加輕柔:“你婚夜發誓此生好好愛護妻房,惟她一人,決不讓她受委屈,可婚後還不足一年,誓言卻泡了湯,你見妻房沒有生育,便迫不及待,一房又一房地納姬收妾,絲毫不顧妻房一點的顏麵和心情,對麽。”

“是,不能生育,我自然要去找能生的,祖父怎會讓一個無所出的孫兒當世子。”催眠中的人是不會覺得難為情的,回答得也是完全不臉紅。

雲菀沁眉一擰,要不是還不能叫他清醒,真恨不得朝他小腿肚子狠踹一腳,聲音卻是平緩:“這也就罷了,後來,你又與姨妹勾搭上了,每次姨妹來侯府看望你妻子,你就與她在府內偷情,最後被你妻子當場捉到,你非但不知錯,還當場毆打諷刺妻子,對嗎。”

“是。”

“你妻子臨終前告上天庭,一場禦狀告你與雲家翁婿營私結黨,讓你被打下天牢,前途盡毀,現在,你能告訴我,後來你與雲家各自又如何?”

催眠中的男子頭顱一動,眉毛一顫,似是受著什麽煎熬,半天不出聲,就在雲菀沁以為他要醒過來,卻聽他失神喃喃,像在說夢話,雖有點兒語無倫次,但還是能叫人聽明白:

“祖父再不管我,除了名,驅趕出侯府,我在大牢中被穿透琵琶骨,百般用刑,連天子都來親審,雲家亦受到了盤查,嶽父被貶為白身,終生再不能入仕,遷怒霏兒,霏兒因為與我私情曝光,本就名聲喪盡,又被送到尼姑庵中,孤獨終老,後來我的堂兄慕容安當了世子位,享盡了本該屬於我的榮華富貴。那妒婦,好狠的心,不是她,我怎會有這樣的下場,我在天牢被關了二十年,每天都是過得怎樣的日子啊,像是老鼠一樣天天待在陰暗潮濕的地牢,饑一餐,飽一餐,天天黃昏時分用刑……”

被關了二十年才死?命倒還真是長啊!

雲菀沁冷笑,眼眸同時劃過一絲亮,可若是關了這麽久才死,那麽——他對後來關於昭宗的事想必也是清楚的,就算在牢裏出不去,也能聽到獄卒們談天說地,卻聽他的話還沒說完,仍在夢囈著:

“……就連那昭宗死了,都不放過我,留下旨將我囚禁到死!”

雲菀沁心頭一震,語氣止不住有些抖:“昭宗駕崩是什麽時候的事?”

慕容泰喃喃,這一次,語氣竟是有種壓抑不住的得意:“關押我沒過三年,他就死了,聽說是身上有病,一直沒治好,連宮裏醫術最高明的姚光耀都是束手無策……後來宵衣旰食,勞累過度,引起舊患,沒撐過去,嗬,他耗盡幾年的心血,樹立起功德和名聲,卻偏偏抵不過老天爺隻跟給他那麽短的命啊,哈哈!這是我唯一勝過他的地方,他再厲害又如何,三十歲都活不到,我的命比他長,嗬嗬,就算他是天子又如何,短命鬼一個罷了……”

雲菀沁心頭一冷,這股冷意順著延綿至全身,手心涼透,禁不住抬起來,“啪”一聲,一巴掌重重摔在慕容泰的臉上!

牢門外的獄卒頭一驚,慕容泰也醒了過來,剛剛的張狂笑意驟然沒了,臉上又像起初那樣惶惶的,隻覺得臉頰上火辣辣的疼痛,卻又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宛如做了個夢一般:“沁兒……”

“你放心,這輩子我不會叫他死得這麽早。”女子聲音冷霜一般。

什麽意思?慕容泰雲裏霧裏一樣,摸不著頭腦,見雲菀沁轉身要走,隻知道今生恐怕很難再見她,咬牙喊住:“沁兒。”

女子裙袂一滯,步子停下來,卻沒回頭,停留這一次,隻是因為看在他。

慕容泰顫抖了半天,終是歎息道:“你能告訴我,為什麽就是不願意給我一次機會?你連一個解釋和讓我重新對你好的機會都不給我,為什麽……。”

“一次不忠,百次不容。”裙袂飛起,女子已經走出牢門。

走出刑部天牢,陽光一曬,雲菀沁的魂才慢慢歸了原位,可心裏仍是在跳動個沒完。

他登基沒幾年就會死,不到三十歲就會死……慕容泰的話,一字一句在腦子裏複現。

重生後,小事方麵,她能改變和挽救,可是天子的生死,這是關乎曆史方向的大事,她能改變得了嗎?

一朝皇帝,何等貴重,並不是平民百姓,翻手覆掌間能改變許多人事,壽命若是延長,這個朝代便會跟原來的曆史軌道完全不一樣,老天爺又會讓她改變嗎?

另外,他不到三十的壽命,距離現在竟是沒多少年了。

雲菀沁心神恍惚地出了皇城門,走過護城河,隻見禦街邊一棵柳樹下停著一輛熟悉的馬車。

是秦王府的車子,車頭前,施遙安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

雲菀沁不知道秦王怎麽知道自己進了宮,卻從沒像今天這樣步履迅速,疾步走過去,踩上馬車,打開簾子。

車子裏的男子身著紺青五爪金龍團紋緞袍,腰係蟒帶,一如往日,麵如冠玉,雖然臉色還有點兒蒼白,可精神多了。

她放下簾子,進了車廂,撲過去,一把將他攔腰抱住,眼眶有熱潮湧了上來。

夏侯世廷偉岸長軀一滯,有點驚訝她今天怎麽這樣主動熱情,卻又任由她抱住窄腰,微笑著揉了揉她的秀發:“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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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幾位想要的互動和感情戲來了…

謝謝^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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