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番外十三
窗外的陽光正好,雲層堆積,一眼望出去,一團一團的雲朵宛若神話傳說中誘人以身犯險珍貴的金色羊毛。
太晃眼了。
顧清明神色不愉,伸手“啪”的一下拉下遮光板,發出的聲響引來隔壁人的側目。
“小舅舅,你怎麽了?”陸明貞向他投來關心的眼神。
頓時,顧清明感覺胸口更加憋悶,忍不住伸手鬆了鬆領帶,試圖緩這份沒有來的難受,嘴上卻還故作輕鬆道:“沒事,就是陽光有點刺眼睛。”
陸明貞,港城船王陸世開的孫女,父親是船王與第一房太太所生的長子,母親出身書香世家,真正的千金小姐,世家淑女。和那些需要靠名牌自我標榜的假名媛們不同,從小在要求嚴苛的女校就讀的陸明貞衣著樸素簡單,但挺直的背和舉手投足都透露出良好的教養,說起話來輕聲細語的,性格是討人喜歡的溫順。
看著不像是個膽兒大的,估計在陸小姐二十幾年的人生裏,做過最放肆的事就是愛上王正燁了吧。顧清明用他自己都未曾發覺的刻薄口吻如此評價。
陸明貞對身邊坐著是自己的情敵這件事還一無所知。她小心翼翼地瞄著顧清明透出幾分冷峻意味的側臉,想想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心底有些膽怯,可是一想起那天舞會上對自己微笑的王正燁,她弱不禁風的身體裏就湧動著足以抵抗千軍萬馬的勇氣,驅使著她為自己的幸福大膽爭取一回。
“小舅舅。”陸明貞輕聲呼喚。
待神情複雜的顧清明轉過頭來,陸明貞就從隨身的手袋裏捧出一件藏藍色的毛衣,獻寶似地與她分享。
“小舅舅,您幫我看看,這件毛衣,阿燁會不會喜歡?”
阿燁——
顧清明一陣牙酸,不懷好意地想:整個王家也就顧遠會這麽叫王正燁,陸小姐自以為親密地這麽一喊,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想給王正燁當小媽。
“小舅舅,小舅舅?”
顧清明回過神來,對陸明貞露出歉意一笑,“對不起,剛剛有點走神。”
“沒關係啦,就是麻煩你幫我看看……”
顧清明低下頭,幾眼之後,眼神中不由得流露出一絲訝異,這細密的針腳一看就是純手工織出來的,沒想到身為千金大小姐的陸明貞還能有這樣的手藝。再認真一點端詳,配色幹淨,款式簡單大方,毛線柔軟有質感,像是王正燁慣常會穿的。
顧清明頓時感到如鯁在喉,心情愈發氣悶難言。
普通的毛衣在他眼裏抽象扭曲成了一張天羅地網,正張牙舞爪地等待著將王正燁牢牢網住。一想到這,顧清明就恨不得把毛衣從飛機上扔下去,讓王正燁永遠收不到才好。
可是一無所知的陸明貞就坐在身邊,還用那雙如含秋水的大眼睛殷勤地望著他,顧清明隻好把一腔妒火強行咽回肚子裏,勉強從後槽牙裏擠出幾個字來,“挺好的。”
陸明貞聞言大喜,礙於多年的教養不敢過分表露,忍了又忍,到底還是追愛的心情在她心底占了上風,於是她又腆著臉追問:“那阿燁他……?”
“大概,也許,可能會喜歡吧。”說完,顧清明就用力閉上眼睛,一臉不欲多言的表情。
陸明貞得了想要的答案,忐忑不安的心情便定了大半。
她有心想再和顧清明多聊兩句,最好能旁敲側擊地探聽一些王正燁的習慣喜好,但看顧清明已經側過大半個身體背對著自己,思來想去還是沒有開這個口,隻在心裏盤算起見到王正燁後該如何表現自己,又如何說話行事來博得王家人的喜歡,一張嬌俏的小臉隨著思緒的翻騰時喜時憂。
顧清明為了逃避與陸明貞的交談,裝睡裝了幾個小時,臨下飛機時肩膀都麻了,不得不借著小動作活動身體。倒是身嬌體貴的陸明貞腳步輕快,臉上的期待都快掩飾不了從嘴角溢出來了。
等到下了飛機,出乎顧清明的意料,來接機的人既不是陸明貞心心念念的王正燁,也不是管家陳楚。那在白色遮陽傘下站立著的人,居然是他的哥哥顧遠。
顧清明當即扔下還搞不清楚來人身份的陸明貞,邁開長腿,快步行至顧遠跟前,“哥,你怎麽來了?”
顧遠還是改不了把顧清明當孩子疼的習慣,見他額頭泛著紅暈,伸手過去摸了摸,確認不是發熱後,才放下心,不緊不慢地同他說話。
“家裏要來客人,主人家當然要來迎一迎,更何況……”
更何況陸明貞的身份不一般,除了船王家的小姐外,她也是唯一一個王正燁默認了的“交往中”的女友。
顧遠顧忌著顧清明,所以刻意留住後半節的話沒說
但顧清明絲毫沒有領會到他的用心,正一心後悔自己一時的頭腦發熱,把陸明貞帶過來就算了,還勞煩到顧遠親自出門。
“王正燁呢?怎麽不是他來?”顧清明認定王正燁才是一切事情的根源,是罪魁禍首,提起他的口氣也是凶神惡煞的。
聽他這麽說話,顧遠簡直要歎氣了,他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弟弟一眼,第一次懷疑自己怎麽養出了個榆木腦袋來。
“阿燁有事要忙,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出門接你一趟就當是出來放放風了。”
“再忙也不能勞煩您啊,他真是……”顧清明猶自喋喋叨叨地埋怨。
顧遠懶得再搭理他,朝不遠處雙手交握,神情略顯緊張的陸明貞露出和善的微笑,“是陸小姐吧,令祖父已經來過電話了,歡迎你來家裏做客,你就當在自己家裏,不用拘束。”
顧遠友善的態度讓陸明貞緊繃著的心弦得到一絲放鬆。
她提起裙擺緩步走向顧遠,站定後,點頭微笑,“是我不請自來叨擾了,您嫌我煩就好。”
到底是高門大戶出身,鎮定下來後,禮節周全得讓人挑不出一絲錯,顧遠內心讚歎,再瞥一眼身後強忍不耐的自家弟弟,無可奈何搖搖頭,然後意有所指地說:“哪裏,你是阿燁的朋友,不需要這麽客氣。”
聽見他這麽說,顧清明和陸明貞的表情都有了變化。顧清明將嘴唇抿成一道銳利的弧度,陸明貞則是驚喜得雙眸一亮。
顧遠把兩人的反應都看在眼底,嘴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紋路。
夕陽掛在天幕盡頭緩慢地往下垂,晚風裹挾著能吹入骨頭裏的涼意撩開顧遠單薄的衣角,顧清明見狀立刻從隨從人員手裏接過風衣,為顧遠披上。
顧遠單手攥住衣領,習以為常地接受弟弟的照顧。
陸明貞的眼睛裏閃了閃,似乎是看見了預料之外的場景。
顧遠看到她眼睛裏的詫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釋道:“我的身體不太好,所以家裏人看得緊,讓陸小姐見笑了。”
陸明貞趕緊搖頭,“不是的,我隻覺得小舅舅和您的感情可真好,實在令人羨慕。”
小舅舅?
在那一瞬間,顧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明白後,又壞心眼地想笑。
顧清明是他一手養大的,自然能感受到他情緒上的變化,於是一張俊臉瞬間冷得堪比極地隆冬,簡直可以飄起鵝毛大雪了。
在黑著臉為顧遠和陸明貞拉開車門後,破天荒的,顧清明沒有和心愛的哥哥擠在一輛車上,而是默默地上了後頭的車,和保鏢們坐在了一起。
王正燁直到晚餐結束之後才姍姍來遲,並在顧遠的召呼下在顧清明身邊坐下。
自陸明貞踏入這裏後就一直暗暗盼望看到他,等到王正燁真正出現後,她卻像是突然啞巴了一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顧著用那雙含情脈脈的眼睛傾訴相思。
王正燁卻仿佛完全感受不到王小姐的一腔癡情,專心致誌地低頭喝茶,連眼皮都沒有多掀一下。
顧清明麵無表情吃茶點,酥脆的曲奇在齒間被咀嚼得粉碎,發出“哢哧哢哧”的聲響。
吃完後他硬邦邦地評價:“今天的點心做得不夠好,有點兒硬,咯牙。”
“是嗎?”顧遠做出驚訝的表情,“我再嚐嚐。”說著就伸手又拿了一個,沒等他放進嘴裏,就被王重山中途攔截下來。
麵對王重山警告的眼神,顧遠不敢有絲毫反抗,乖乖把手放在膝上,拿過曲奇的拇指和食指遺憾地來回摩挲。
陸明貞為王正燁所表現出的冷漠態度所傷,又很快重新打起精神來。她告訴自己,王正燁就是這樣冷峻嚴肅的人,就像在他們第一次見麵舞會上,那麽多人曲意討好,也未見他對誰假以辭色。但自己是不同的,否則他不會在那麽多人中偏偏選中了自己做舞伴,還一連跳了三支舞,不是嗎?
隻要她再勇敢一點,再努力一點,他就一定能明白自己的心意。陸明貞暗暗為自己鼓勁。
“我倒是覺得還好,在家裏我就喜歡吃酥脆的,倒是祖父喜歡鬆軟一些的,家裏的廚子還專門研究出了一個配方,說是用的黃油不一樣,改天我問了給您送來。”
陸明貞這話是對顧遠說的,本意是想以後能借著送方子的由頭再上門來刷刷臉,但顧遠雖然嗜甜,對吃食卻一向沒有什麽研究,他也是個有自己事業的大男人,陸明貞拿和大家夫人們打交道的本事對付他,隻會讓他覺得不自在。
連顧清明都覺得她一本正經地說要上門來送配方的事情太過荒謬,而微微皺起眉來。
好在王重山一眼看穿了顧遠的窘然,自然地接過話,“我去年到港城拜訪時,令祖父正在計劃籌辦慈善基金的事,一年過去,不知道他身體如何?是否還依舊健朗?”
陸明貞笑盈盈地回答道:“祖父身體依舊健朗,上個月還嚷嚷著要騎馬,要不是父親和母親拚命攔著,老人家還想參加今年的馬術慈善賽呢!”
王重山點點頭,“嗯,他老人家的心態還是那麽年輕。”
王重山少年求學時曾受過陸明貞的祖父陸厚德的指點,老人對他可謂是有著半師之誼,就算是王重山也得賣這位德高望重的老船王幾分麵子,這就是為什麽陸厚德一打電話來說情,陸明貞就能輕鬆進入謝絕生人的王家別墅的原因。
突然,顧遠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陸小姐也喜歡騎馬嗎?”
陸明貞微微一愣,很快又反應過來,笑著說:“嗯,很喜歡的。不怕您笑話,我八歲時母親送我的生日禮物就是一匹白色的設得蘭,十二歲以前我都還做夢想成為騎手,參加馬賽。”
顧遠聽後點點頭,“我也喜歡馬,所以也在家裏養了兩匹。”
陸明貞一下就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激動得差點坐不住,捏緊了手強忍心裏的歡喜,小心翼翼的問:“那我可以去看看嗎?”
就知道聰慧如陸明貞絕對會抓住這個機會,顧遠一邊感慨,一邊語氣輕快地對她說:“當然可以,讓阿燁陪你過去吧。”
陸明貞含羞忍臊地對王正燁露出溫婉一笑,“那就麻煩了。”
顧清明瞪著眼睛看王正燁沒有任何遲疑地走到陸明貞身邊,紳士的將她扶起,然後兩個人相攜而去,連背影都是那麽令人憎恨的般配,忍不住朝顧遠抱怨:
“天都黑了,外麵連個鬼影都看不到,她看個屁馬。”
顧遠慢條斯理地呷了口茶,不慌不忙道:“看不清有什麽要緊,找個由頭讓他們而已。”
顧清明的心瞬間涼了半截,不敢相信地問:“您是什麽意思?”
顧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是阿燁第一個沒有否認的女朋友,感情應該不錯。她是陸家小姐,人品,相貌,家世都沒得挑,更重要的是阿燁自己喜歡。阿燁年紀也不小了,如果沒什麽大問題,有些事也該定下來了。”
“……你說是不是?”
顧遠話裏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記重錘,又狠又重地擂在顧清明的心上,痛得他連一個反駁的字眼都說不出來。
反駁,他拿什麽反駁呢?他是什麽身份?他們又是什麽關係?
顧清明臉色蒼白地坐著,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從鈍痛的心髒到冰冷的指尖一起失去知覺,他深深地陷入了某種前所未有的惶恐中,就連顧遠什麽時候走開了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