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小白
“您好,這是您定的白色鬱金香。”俏笑倩兮的女店員遞過來一捧包紮精致的白色鬱金香,像這樣好品質的鬱金香需要提前一周預定從荷蘭空運,價格自然不斐,就算她們家是皇城口碑最好的花店除非特定節日和婚禮,否則也很難有這樣的訂單。
少年的臉龐被巨大的墨鏡掩去三分之二,露出來的部分顯露出久病之人才有的蒼白,伸出來接花的那雙手消瘦異常,仿佛隻剩下薄薄一層皮膚裹在骨頭上,讓人怎麽看都覺得觸目驚心。
他把花束捧在懷裏,鼻子湊近輕輕嗅了嗅,細長的手指拂過花瓣上晶瑩的露水,態度說得上小心翼翼。
“這是昨天晚上剛剛空運到達的,我們第一時間就進行了處理,保證它們今天依舊保持最完美的狀態。”見他看得仔細,女店員在一旁補充介紹。
“謝謝。”令人驚訝的是少年的聲音沙啞得像沙子磨過地板,如同上了年歲的老人一般蒼老。
“不用,歡迎下次光臨!”年輕的女店員小心的隱藏自己心中的詫異,揚起一抹燦爛的微笑目送這位難得的貴客離去。
少年緩步走到門口,鑽進一輛黑色加長房車疾馳而去,女店員望著那輛很快消失的車楞楞地發呆,直到推門的鈴聲響起,她才如夢初醒,“歡迎光臨,請問您需要什麽?”
來小白支著下巴,看向窗外的眼神空洞蒼白,身邊的保鏢看著那束被他摟在懷裏的鬱金香,試探著問,“要不這花我幫您拿吧,一路上抱著多累啊。”
來小白轉過頭,盯著他看,目光如寒霜,盯得身強體壯的保鏢都覺得腳底發冷,才把頭轉回去,生硬地吐出兩個字:“不用。”
保鏢隻能唯唯諾諾地稱是,不再敢出聲。
見來小白不再搭理自己,他也光明正大地發起呆來。他從先生那裏被調到這個小少爺身邊半個多月了,其他人都羨慕他可以跟在先生寵愛的人身邊,討好了他總會有出人頭地的機會,他也一度這麽以為,無數次想著要如何表現才能如這位小少爺的眼。
但從他被調過來的第一天起,他就發現這位小少爺不僅沉默寡言還自閉得厲害,幾乎足不出戶,自己連他的麵都很少見更別提有什麽表現的機會了。
先生每次來也都隻是匆匆忙忙地看上一兩眼,兩個人有時候連話都不會說,要是換了先生其他的情人,看到先生過去就算沒有歡天喜地,至少是不會掉臉子,隻有這個小少爺,對先生的態度一直是冷冷淡淡,看得他在一旁直掉冷汗。想到這裏,他不禁再一次擔憂起了自己的前程。
車子開上離城的高速,窗外的風景也有人山人海的繁華逐漸過度到人煙罕至的荒涼。來小白本就蒼白的臉也跟著逐漸慘白起來。
等到車子在一座不高的山山腳下停下,來小白的臉已經白得沒有絲毫血色了。他咬咬牙,仿佛經過了很大的掙紮才決定下車。
身邊的保鏢立刻也下車跟在他的身後。來小白不耐煩地瞥過一眼,“我自己上去,你們不要跟過來。”
巨大的石頭拱門旁立著一塊小小的木牌,上麵用黑色的毛筆字龍飛鳳舞地寫著一串大字——禁止車輛駛入。拱門上刻著四個大字——靜安墓園。
聽到來小白這麽吩咐,他身後的四個保鏢全都傻了眼,他們猶豫著彼此對視,一會兒的功夫,來小白已經丟下他們踏上了上山的階梯。
保鏢們立刻拔腿跟了上去,先生的吩咐是要把小少爺看好了,這個命令他們誰都不敢違抗,頂多是躲在這位小少爺看不到的角落,偷偷保護是必須的。
來小白走得很慢,上山的路曲折又彎延,一級又一級的台階盤旋而上仿佛永遠也走不到盡頭。台階旁不時有小路通到一排排整齊的墓碑中。
現在不是清明時節,路上幾乎見不到什麽來祭掃的人,偌大的墓園顯得格外空蕩,墓碑上一張張蒼白的笑顏似乎在向空氣訴說他們的故事。
來小白目不斜視,一步一步走得很專心,雖然順著額角滑下來的汗已經打透了他的襯衫,但他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他身後的四個壯漢遠遠地跟著,一路磨磨蹭蹭,最後終於來到的山頂,這裏的墓碑比山下的都要少,每個墓穴的位置都很寬敞。
來小白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標,在一堆墓園統一製式的黑色墓碑中,角落裏簡單的潔白墓碑顯得格外醒目。
潔白的大理石墓碑上的照片裏的少年的臉上微笑永遠定格在了最燦爛的那一瞬間。來小白蹲下(你懂的)身,用手指細致地擦拭著墓碑上不存在的灰塵,細細地擦過一遍後,才把手裏的鬱金香放在墓碑前,接著靠著顧遠的墓碑一屁股坐下。
“阿遠,我來看你了,這麽就才第一次來看你,你生氣了沒有?你也不要生氣,我有那麽多事情要忙。你看看給你選的的墓地,還有墓碑,你的舊家我也幫你買回來了!對了,還有阿姨,黃家的人把她接回去了,說是要出國治療,你也不要擔心了……”
來小白不管不顧地絮絮叨叨了一大堆,那個讓他的安心的少年就睡在身邊,好像隻要一轉身就能看到他包容的微笑。
“……林響那個王八蛋,以為自己攀上了周家就狂得不成樣了,結果有一天沒來上課聽說是被人打斷了腿,周家連坑都沒坑一聲。”來小白說到這裏頓了頓,把臉貼在顧遠的墓碑上磨蹭,像是在向那個人撒嬌,“你心這麽軟,肯定會心疼他,你不要心疼他,你都沒有心疼我,不要心疼他。”
來小白勾起一抹蒼白的笑,額頭頂在顧遠的墓碑上,小時候他每一次有求於顧遠,都會頂著顧遠的額頭和他撒嬌,顧遠總會拿這樣的他沒轍。
“好不好,好不好嘛?”來小白固執地想要他一個肯定的回答,額頭上觸及的是一旁粗糙和冰冷,那個人卻再也不會回答他了。
“吧嗒。”是什麽滴落的聲音打破的這一刻的寧靜,“吧嗒,吧嗒……”,不是下雨了吧,來小白厭煩地望向天空,豔陽依舊高照,來小白愣愣地在臉上摸了一把,濕潤而冰涼。
“阿遠,我哭了呢?”來小白滿臉淚水,睜著無辜的大眼看向照片裏的少年,“我是不是很沒用,我幫不了你,幫不了阿姨,我什麽都做不了……”他的聲音哽咽,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當初我和他在一起,真的很害怕你會知道。林響和我說,叔叔和他是不同陣營的,如果我想和他在一起,就不能和再和你做朋友。
我不知道你們那些陣營啊,派別啊是什麽?我隻是想和他在一起而已,我答應過媽媽的,如果遇到愛的人就全心全意和他在一起。後來他那邊的人開始來找我問你,我覺得不對,才,才和你說要……說那些的。”
說到這裏,來小白的眼睛早就已經哭得又紅又腫,他把身體緊緊地蜷縮起來,後背貼在顧遠的墓碑上,假裝那個人會抱著他,安慰他。
“聽到你家出事以後我就更不敢找你了,那天你來找我,我不是不想給你錢的。”來小白突然慌慌張張地從兜裏掏出一張揉的皺巴巴的紙,“你看,我都給你準備好了,聽說你家出事你天我就準備好了的,隻是他的人在我那裏,我想私底下在給你寄過去而已。誰知道,誰知道……”
來小白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想起那天接到電話時的如遭雷劈,到醫院看到麵目全非,支離破碎的顧遠時的心如死灰。那一刻,愧疚,後悔,自責……這些情緒像大海一樣要把他深深地溺死。
他無數次的想,如果那天他可以出來間顧遠一麵,如果當初他沒有那麽決絕地和顧遠絕交,如果……那麽,現在他的阿遠是不是還能活生生地站在他麵前,心疼地替他擦掉臉上的淚水。
可惜人生沒有如果,一念之差,那個好好脾氣的少年已經永遠閉上眼睛長眠於冰冷黑暗的地下,在沒有人會在他受委屈時抱著他,哄著他,替他擦幹眼淚了,再也沒有了。
來小白心口一抽一抽地痛,但他反而覺得這樣的疼能讓他更好過一些。他抬手胡亂擦掉滿臉的眼淚,嘴裏還不忘抱怨著,“阿遠,你不在,都沒有人會在乎我哭了。”
石碑上的黑白照片中,少年依舊溫柔謙和,來小白盯著照片,仿佛得到了無聲的安慰。
“好啦,我知道你不喜歡看我哭啦。我們不講這些了。你看看這裏你喜不喜歡?我特地給你挑的好位置,從這裏可以看到海耶!你不是一直想要有靠海的房子,現在滿意了吧!”,說著他又嘟起嘴,“放心啦,這是用我媽留給我的家底買的,還有你家的房子,我知道你不喜歡他,不會用他的錢的。”
山頂的風輕輕吹過,來小白額前淩亂的劉海被微微吹起,他滿意地眯起眼睛,好像那個人正輕撫著他的腦袋安慰他。
“告訴你一個秘密哦,隻許你一個人知道。”來小白壓低聲音警覺地環視周圍,“我好像,好像已經不愛他了。”
“不是,絕對不是因為你。”來小白搖搖頭,知道如果顧遠在,他會說什麽,“他對我本來就沒有什麽感情,出了我之外,他在別的地方也有養人,我隻是一直假裝不知道罷了。我以為我會一直愛下去,就算他心裏沒有我,可是,阿遠啊,媽媽從來沒有喝我說過愛一個不愛你的人原來是這麽累的一件事,累到,我已經忘記我愛他了。”
說到這裏,來小白的臉上滿是悲戚,隻是一瞬又被孱弱的笑容取代。
“好啦,說了這麽多,都打擾你休息了,你不要嫌我煩啊!”來小白俯過身,親親顧遠的照片,“接下來的路我就要自己一個人走了,你要好好看著我啊。”
來小白站起身,發麻的雙腿讓他一踉蹌,又勉強扶著顧遠的墓碑站好。站在墓前,他認真地朝照片上的顧遠揮揮手,轉身離開。
夕陽夕陽,晚風吹過,裹挾著年少記憶的碎片在遠去少年的衣角打了個圈,飛向空中,最後洋洋灑灑落了一地。
“小白,你這個大笨蛋,數學考試居然也會不及格!”阿遠,我現在高數可是年級第一,是不是比你還強?
“小白,你到底幾歲了,居然連鞋帶都不會綁,下次我絕對不會再幫你了!”阿遠,我現在已經會自己綁鞋帶了,隻是綁出來的樣子好醜,要怎麽綁才好看,你教教我好不好?
“小白,你不要哭,你媽媽不在了,我會一直陪你的。”阿遠,我才沒有哭,隻是眼睛進了沙子了!你說過要永遠陪著我的,我一直記著的,你可不能忘了哦!
“小白,……”
“小白,……”
嗯,阿遠,阿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