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世的時候,從水商觀住了半年才回到羅家的何當歸聽說過這麽一段趣聞。
家裏的表侄竹哥兒曾“死”了一回,當時,舉家悲痛不已,整個羅東府裏裏外外都換上了素色的布置。而外出雲遊的老太爺尚未走遠,確切地說,老太爺他老人家就在家門口擺著地攤買狗皮膏藥,發現家裏有點不對勁之後他就把攤子一收回了家,聽說是重孫羅白前的幼子竹哥兒夭了,死的時候瘦得嚇人,他就說要看一看竹哥兒的屍身。
此事的竹哥兒已經死去三天了,老太爺摸了摸之後說心口還沒涼,隻是脫精假死,應該還有得救。於是老太爺把竹哥兒的屍身泡在溫熱的香油中幾個時辰,又采用了把數種珍貴藥材倒進香油中,把其藥性通過香油過渡給竹哥兒的辦法,三個時辰之後,竹哥兒竟然神奇地死而複生了,連眼皮兒都張開了。隻是仍然幹瘦得皮包骨頭,隻怕要悉心調養上半年才能複原。
眾人狂喜之餘不免心生疑惑,竹哥兒這究竟是得了什麽怪病?好好的一個人竟轉眼就脫了形!
對曾祖父的醫術一向非常神往的羅白前就過去作了一揖,向他老人家打聽此事。當時,老太爺就坐在竹哥兒的臥房中喝茶,喝了半杯栗子茶之後,他突然皺著鼻子說,屋裏有一股尿.騷.味。眾人聽得一愣,細聞之下果真如此。董氏尷尬地向大家解釋說,這小孩子的房間麽,有一點奶腥氣也是很正常的。
二太太卻搖搖頭,尖著嗓門兒說,這不是奶味兒啊,真的騷得很呢,我聞著像是從竹哥兒的床底下傳出來的。四小姐笑嘻嘻地絞著手帕說,沒想到侄兒都三歲了還往床下撒尿,丟丟丟,沒家教!
董氏拉長著一張臉氣哼哼地衝上前,掀起了床褥,跪趴在地上把頭探進床下,想要親自一聞以證明自己兒子的清白。誰知這一探頭不要緊,眾人隻聽得董氏發出了一聲近乎慘絕人寰的尖叫聲,然後就見董氏兩眼一翻兩腿一蹬,厥過去了。
羅白前抱著一種“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精神,也去探頭往床下去看,想見識一下是什麽可愛的東西嚇暈了他那可惡的媳婦啊。誰知這一探頭不要緊,眾人隻聽得羅白前發出了“嘎呀”的一聲慘叫,然後就見羅白前連滾帶爬地跑到老太太身後,哆哆嗦嗦地說,是老鼠~~好多的老鼠~~一窩子的老鼠~~老鼠~~
家裏這些尊貴人物大部分都是畏懼老鼠的,所以聞言他們都爭先恐後地跑出屋去,連暈倒在地上的董氏也顧不上管了。老太太驚慌得仰天大叫“聶淳”,於是聶淳從天而降,並在老太太的指揮下用他的蓋世神功消滅了床下的一窩老鼠。
以老太太為首的眾人驚魂甫定,慌慌張張地跑去問隔壁屋子裏尚在苟延殘喘的竹哥兒,問他的床底下怎麽會有那麽多的那個東西。竹哥兒瘦得眼睛出奇的大,他氣若遊絲地告訴大家,她們是……哥哥的小寶貝……哥哥說娘親十分嫌棄她們,他又不放心交給別人……所以隻好放在我的床下……他說願意幫我吃掉碗裏的菜葉,我就讓他放了……
於是眾人又四下尋找,終於找到了藏身在門後的韋哥兒,隻見他用一種近乎仇恨的目光瞪住那個神威無敵的聶淳,厲聲控訴道,你殺了我的寶貝!你是凶手!大魔頭!聶淳冷哼一聲“傻帽”就撤離了眾人的視線。
羅白前大罵兒子,你怎麽能把那麽危險那麽髒的東西放在弟弟的床下麵呢?
韋哥兒天真無邪地告訴大家,因為娘說過,跟她們一起睡覺會生病,我很怕生病,所以隻好讓弟弟跟她們睡。而且她們一點都不危險的,表姑的院子裏到處都是,表姑她不是好端端的住了半年嗎?
眾人的智力集體退化了片刻,然後四小姐最先反應過來,尖叫道,呀——何當歸院子裏有老鼠?呀——我還經常去西跨院玩呢,呀——
於是,一行人又浩浩蕩蕩地開往何當歸的西跨院。半路上,老太太瞧著老太爺不見了,於是低聲問湯嬤嬤,公公他人呢?湯嬤嬤小聲匯報道,剛剛守門的小廝馬兜鈴又來報,老太爺他不知從哪兒弄了一身乞丐裝,還把他的胡子剃了,從角門鬼鬼祟祟地跑出府去了。雖然老太爺沒有了白胡子,不過馬兜鈴對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曆曆在目,所以一眼就認出了他。
老太太歎一口氣,家裏出了這樣的事,他老人家竟然還有閑情去扮乞丐雲遊?算了,先不說公公的問題了。紅薑啊,為什麽走著走著就剩我們幾個人了?川柏呢?大兒媳婦呢?大小姐呢?二小姐和四小姐呢?三房的梅姨娘呢?
湯嬤嬤陪笑道,大老爺和大太太剛才受驚過度,兩人都突發了頭風,現在都回去歇著了,幾位小姐也見不得那些髒東西,都回書房聽書去了。老太太您不記得了?今天宮裏的上官嬤嬤要來咱們家,給幾位小姐上兩堂禮儀課和女紅課呢。
老太太一撫腦門道,這兩日隻顧為竹哥兒傷心難過,竟忘了這一茬了,差點就怠慢了貴客。紅薑,你快快去替我去那頭兒迎一迎上官嬤嬤!
於是湯嬤嬤答應著下去了。
而這一邊,剛才還浩浩蕩蕩的一群主子丫鬟,如今就隻剩了老太太、二太太和大少爺羅白前,並一群全副武裝的下人,老太太想到韋哥兒形容的“院子裏到處都是”,有些不寒而栗,急忙又把聶淳叫來壯膽。羅白前是最怕老鼠的,其實他也很想開溜的,可是此事原本就是他們大房的事引出來的,如果大房裏一個人也不過來的話就太說不過去了,畢竟人家二太太剛剛也是被那東西嚇得哭天搶地的,現在人家不是也二話不說就跟來了嗎。都怪父親和嫡母溜得太快,如今自己也隻好硬著頭皮上了。
羅白前又突然想到,前兩天夜裏,自己聽說竹哥兒病危的消息時,跑去琉璃堂看竹哥兒的途中摔了一跤,然後就在花園裏見過一大群那種東西,於是他連忙將此事匯報給老太太,老太太決定還是先去西跨院看看情況再說。
到了西跨院之後,因為前世此時的何當歸還被留在道觀裏修身養性,院子裏最後幾個丫鬟也迫不及待地投了新主子,所以西跨院已經一個月沒人住也沒人打掃,破敗的感覺倒像是多年無人的廢居。在聶淳驚人耳力的指引下,眾人順利地找到了窩藏老鼠的小廚房、庫房、前堂和偏廳等地方,嚇得老太太、二太太和羅白前立刻退出了西跨院。
老太太哆嗦著手指,哆嗦著聲音,吩咐下人們一定要殺死西跨院的每一隻老鼠;然後再搜遍羅東府的每一個角落,殺死羅東府的每一隻老鼠;然後再去購進十幾隻強壯凶悍的大貓養在花園裏,一定要徹底地殺盡每一隻每一隻老鼠!
羅白前想到自己的兒子韋哥兒就是從這個地方弄去的這種東西,放在了竹哥兒的床下害死了他,如果他們家裏不是有一位當世醫術第一的老太爺坐鎮,救回了竹哥兒的一條命,他現在就已經失去一個寶貝兒子了!韋哥兒是個三歲的小孩子,他不懂事沒關係,可何當歸已經是個十歲的大人了,她的院子裏有這麽多這種東西,她為什麽不早早告知大家?如果她一早就根除了禍患,他們大房也不至於差點兒痛失愛子了!
想到這裏,羅白前怒火中燒,立刻對老太太說,看三妹妹這院子裏的情形,鼠患鬧了肯定不止一兩個月了!可三妹妹竟然不將此事告訴大夥兒,引得韋哥兒來她這兒拿了這些東西回琉璃堂,差點就害了竹哥兒的性命!三妹妹太過分了!
老太太被那遍地亂爬的老鼠嚇得夠嗆,立刻也怒聲附和道,逸姐兒真是個不知輕重的丫頭!但凡她去跟她二舅母說一聲,早些時候派人來清理了這些東西,事情也不至於發展到這種程度。引得一向乖巧的韋哥兒居然喜歡上了她院子裏的這種東西,還拿去放在竹哥兒的床下,一定是這東西帶有什麽厲害的病邪,這才害死了竹哥兒。可憐見的,瞧竹哥兒都瘦成那樣子了!
其實,早在剛才韋哥兒說何當歸的院子裏有老鼠的時候,二太太孫氏就已經想起,半年前何當歸曾跟自己說過她院子的小廚房裏有老鼠,因此要求討一些治鼠的藥。當時韋哥兒也在場,哭鬧著阻攔下來,說那些老鼠都是他養的寶貝寵物,因為他娘親不讓他養在琉璃堂,後來見他一直哭得如喪考妣的模樣,他娘親隻好又說要玩就拿到別處玩,他才精心選中了何當歸的西跨院小廚房作她們的家。
當時,孫氏見何當歸一副驚怒交加又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心頭不由大感快意,立刻安慰韋哥兒說,不哭不哭,咱不給她毒藥害死你的寶貝,咱還去小廚房送些好吃的喂它們!然後就冷下臉以“我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了,逸姐兒你就別來添亂了”為由攆走了何當歸。
後來何當歸又隔三岔五地來討鼠藥,孫氏樂得看到對方焦急害怕的樣子,雖然她也知道鼠患不是鬧著玩的,但是西跨院在羅府最偏僻的一角,離自己住的地方遠著呢,那些老鼠就是長翅膀會飛也飛不到她這裏!何敬先啊何敬先,哼哼,你一定看不到這一幕吧,現在你的女兒整日跟老鼠住在一起,說不定過幾天還要被老鼠咬死呢!你在我這裏欠下的債,如今你的女兒正一點一滴的幫你償還著呢!
回到眼前,看著臉色暗沉、怒容滿麵的老太太和羅白前,孫氏在心裏冷笑,哼,你們都說反了,其實不是韋哥兒把那東西從何當歸那兒拿走的,而是他本人把那東西放在她院子裏的。此事不光我知道,就連韋哥兒他娘也知道,不過眼下事情鬧得這樣大,我們肯定都不敢出來承認,韋哥兒他娘也一定會千叮嚀萬囑咐地不讓韋哥兒說出去,所以……
孫氏花容失色地說,沒想到家裏還有這些可怕的髒東西,我竟從來不知道!逸姐兒實在太過分了,她養著這麽一院子的老鼠,到底是安的什麽心思!是要害死我們所有人嗎?今天害死的是竹哥兒,下一回還不知道輪到誰頭上呢!她的心腸真是太歹毒了!簡直是個到處害人的掃把星!
羅白前聽孫氏說得如此嚴重,又有些過意不去了,轉口說,或許三妹妹曾經也想上報此事呢,隻是還沒來及報,她就出了事被送去道觀裏了,畢竟咱們家裏數她說話最少,可能她反應也比別人遲鈍些,所以就報遲了……
老太太憤然打斷他,不管怎麽說,此事必須有人出來承擔責任!既然事情發生在逸姐兒院子裏,不怪她怪誰?反正前幾日的時候,大兒媳婦還請了黃相士來解逸姐兒的那個“撿起了三個*掉下的糖豆,吃下去就死而複生”的夢,那個卦辭上說得很不好聽,我聽得也有些憂心,再加上她現在又鑄成這樣一個大錯,不如就罰她在水商觀裏多住些時日吧!道觀就是最好的修身養性的地方!
就這樣,前世的何當歸被放在道觀裏寄養了半年多,雖然老太太吩咐過孫氏,每月須派人去看她兩次,看看缺什麽東西不缺,然後再給道觀添個十兩八兩的香油錢,請她們多上上心。
可是孫氏這邊雖然每月按時以“照料費”的名義從公賬上支走這筆銀子,卻從沒把錢往道觀裏送過一回,於是讓“遲鈍”的何當歸在道觀中被太善太塵等人欺負得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