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覺得是忘心故意陷害,可是再一看忘心半跪在地上,手捧著一隻小小的死雞,表情是心痛到無以複加的扼腕。何當歸又疑惑起來,或許這隻是一個巧合,意外?否則誰會用“殺小動物”的借口來陷害“情敵”?太輕率了。

本身也不是多嚴重的事,一堆小雞仔罷了。何當歸衝遠處的陸江北坦然一笑,忘心居士不會以為,隻憑這樣就能讓他討厭自己吧?

“沒想到你如此心狠手辣!”

忘心看見何當歸還在笑,惱怒地指控,“真過分!你有什麽不滿大可衝我來,為什麽要喂砂米給小雞吃?剛才你說要幫忙喂雞,我就叮囑過你,砂米是絕對不能拿來喂這些小雞的,你故意的是不是?”

這一下,何當歸終於確定,忘心是故意設了這個小圈套,來誣陷自己的。幾句簡單的交談中,忘心從沒提過什麽“砂米”,而且飼料也是忘心主動遞過來的。

她歎口氣,眨眨眼,看向陸江北、段曉樓、高絕、青兒等人,然後眼神與青兒交匯,心情激動。青兒沒事太好了。

陸江北從剛剛就擰著眉,神色透著嚴肅。見到忘心情緒太失控了,才開口勸道:“當歸是客人,做錯事也並非存心,你別大聲嚷嚷,她還病著。”

“病著”二字吸引了段曉樓的注意,踩過一地小死雞走到何當歸的身邊,大手輕握一下小手,“手好涼,別在這裏吹風了。”

高絕則是臉色前所未有的黑,咬牙問陸江北:“你說的那一批可以救杜堯的‘藥童子雞’,該不會恰好就是死的這些吧?全都在這裏了麽,還有剩餘的麽?”

陸江北搖搖頭:“沒有了,忘心擅長與飛禽打交道,因此全都交給她了。”

高絕緊拳猛力一揮,牆邊的四棵小樹都脫離土地,飛去院牆的另一側。他沒有看何當歸,卻咬著牙低低咒罵,“可惡,隻差一點點……女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前後害了杜堯兩次……”

這些零星的話飄入耳中,何當歸不能裝作沒聽見的樣子,也無法再保持沉默了。這個黑鍋,她不背。

她繞過段曉樓,走向忘心,挑眉發問:“居士的指責我不太明白,能否解釋一下,這些死掉的小雞很珍貴嗎,跟杜堯又有何關係?我不過是隨意在院子裏走一走,遇上了居士,給我一把小米喂雞,怎麽轉眼間就弄得好像犯了天錯一般?”

忘心氣得嘴唇發青,營養不良的麵色更蒼白了,失聲叫道:“你怎能這樣若無其事,這些藥雞的血是用來救杜堯弟的命的,血沒有了,杜堯就性命不保了!我說過不能喂砂米,你一定是故意的,隻因為我說了幾句不客氣的話,你就拿杜堯的命來開玩笑?”

何當歸毫不留情地反問:“如果那種砂米能毒死雞,居士何必將它擱在院子裏、隨手可以拿到的地方?還是居士認為,我一個來貴府做客半日的人專程帶著米過來,隻為毒死您家的雞?順便說一句,杜堯與我是至交好友,我從來不拿朋友的命開玩笑。”

“小姑娘,你的意思是,說謊的人是我?!”

忘心怒目而視,忽而又卸去怒氣,低頭喃喃,“你什麽都不懂,你這種人,不會懂……隻顧自己的心情,就拿刀去割壞別人的幸福……”

段曉樓插嘴勸了句:“大嫂息怒,你回房歇歇去吧。”

陸江北則歎氣:“藥雞一死,杜堯他再也無法……怪我太大意了,怪我。”

青兒戳一下高絕,問:“杜堯染了什麽了不得的病,要吃這麽多雞,他又不是狐狸?就算雞沒了,小逸也能幫忙救人呀,那位大嫂太凶悍了點兒吧,小逸隻是跟她講道理,但她不答小逸的話,還人身公雞,你們幹嘛還向著她?”

高絕不耐煩地瞪青兒一眼,答:“忘心居士三十年沒說過謊話,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

青兒更吃驚了,喃喃道:“三十年不說謊話?看那大嫂年紀也不很老,難道是從娘胎裏開始算起?誰又能證明她沒說過謊,有人十二時辰跟著她嗎,是公證所的公證員嗎……”

忘心咬唇,豎起三根指頭,仰天發下毒誓:“若我有半句謊言,就讓我受蠆盆之刑,永世不得超生……”

段曉樓連忙打斷她的話:“大嫂不必如此,我代郡主向你道歉。”他喚來兩名丫鬟,扶走了頭暈眼花、走路搖晃的忘心。

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那些沒被砂米毒死的鳥兒、金貂,成群結隊地跟在忘心的身後走。而當小動物們路過何當歸足下時,都慌亂地躲開,繞著遠路走,還因此擠倒了不少隻小雀。

是什麽原因,讓單純的小動物們如此恐懼?仿佛是佐證了忘心的指控,小動物的反應變為最好的證據。這一下,陸江北和段曉樓看何當歸的眼神都奇怪起來。

何當歸先是一愣,然後低頭看自己腳上的木屐,這是忘心讓她換上的吸引小雞的鞋。再看已經走遠的忘心,不知什麽時候換了鞋子,早不再是那雙藕荷色木屐了。真是個好計策!

怪不得陸江北說忘心擅長和飛禽走獸打交道,這種小花樣,同樣擅長此道的何當歸也會玩。隻要喂食前後有特定的手勢、氣味,就能讓貪吃的小動物靠近身邊。然後在喂食之後,毆打小動物,使之產生恐懼——長期穿同一雙木屐做這樣的事,就會有這樣的效果。

先將小動物餓上幾天,餓得發狂,一見了木屐就衝上去,騙著何當歸也穿木屐,中了忘心設好的圈套。這麽簡單的陷害,竟然還騙過了幾個了解何當歸為人的錦衣衛之眼,不可謂不高明。

“這樣也行?”青兒咂舌,“發個毒誓就相信她,不信小逸,你們的腦袋沒進水吧?好,那我也來發誓——若我家小逸存心毒死雞,我也吃那個什麽‘菜盆’,死後下地獄……”

何當歸連忙阻止青兒:“別跟不認識的人亂學,你又不是猩猩。那也不是菜盆,而是蠆盆之刑,即萬蛇噬咬而死的悲慘死法,由商朝蘇妲己所創。就算你不忌諱這個,我聽了還心驚肉跳的呢。”

青兒不在意地說:“我不怕毒蛇,隻害怕毒人。”

兩人的話落在陸江北耳中,眉皺得更緊。段曉樓歎著氣問:“現在如何是好?難道杜堯當真如此命苦,要做一輩子廢人!”

高絕冷哼了一聲,轉身而走,“我進宮去找皇帝,讓他交出另一棵靈根草!”

段曉樓在後麵邊追邊叫:“我跟你一起去,表哥!”

陸江北側身一翻,白衣如電地攔在門口,沉聲喝道:“都給我站住,你們兩個哪裏也不準去,等腦子清醒了再出這扇門,否則我就將杜堯帶走藏起來,讓你們誰也見不著!”

段曉樓悶聲悶氣地說:“杜堯為我而傷,讓我如何不愧疚?老大你別攔著,皇宮我是定要去的。”

高絕附和:“隻要有一線希望,就拿出十分的力抓住,杜堯值得咱們這麽做。國庫裏明明就有靈根草,卻被皇帝扣住不放,我豈能坐視不理?”

“萬一皇帝不肯給,你預備怎麽做?”陸江北問。

“搶。”高絕幹脆地說。

青兒打了個哆嗦,拉著何當歸走遠一些,堅決地遠離這個聲稱要搶國庫的人。這個人,她們不認識。

陸江北又轉頭問段曉樓:“你呢?”

段曉樓道:“表哥有個三長兩短,我無顏去見姨母,所以隻好跟表哥同生共死。”說完這話,他的目光幽幽落在何當歸臉上,帶一點依依惜別的味道。

何當歸通過他們的談話,大致弄清了目前的狀況,盡管這三個剛才都選擇相信忘心,讓她有點生氣,但氣歸氣,幫朋友的忙歸幫忙。出聲攔道:“你們三個都不能去,尤其是你,高絕,腦後麵的反骨都露出來了,我是皇帝都忍不住想除掉你。陸江北,你看好了他們兩個,我即刻進宮去討那個靈根草,你們都在這兒等著!”

拉著青兒去換裝,沒走兩步就大幅度搖晃了一下。青兒忙一把抱住她,焦急地問:“小逸你哪裏難受,怎麽病成這樣的?你連路都走不了要怎麽進宮,還是讓我直接去找蟬衣吧。如果她都要不來,就沒人能要來了。”

何當歸搖頭,固執地說:“不親自去麵聖,我不會甘心的,萬一蟬衣也沒那麽大的麵子,索要失敗,我會深深責怪自己沒盡全力去救杜堯。走,別耽擱了。”

“可你根本走不動!”青兒指出。

“喊一頂轎子來。”何當歸底氣十足地說,“青兒你認識我多久了,久到開始懷疑我了嗎?放心,我隻是稍微有點累而已。老虎尚且有打盹的時候,何況……”

“何況小逸隻是個善良的母老虎,”青兒笑容滿麵地迅速接道,“一頂轎子哪裏夠我們兩個坐,金甲、銀乙、滿丙、內丁,快去找兩頂又暖和舒適、又腦袋不秀逗的轎子來,我要跟小逸一起進宮找藥!”

銀乙弱弱提醒她豪氣的小姐一個事實:“您剛在宮裏犯了侮辱皇家祭壇的殺頭大罪,是孟七公子和陸大人辛苦把您救出來的,現在還要進宮,不知又會闖出什麽禍事了!”

內丁也苦勸:“小姐你隻會給何小姐添亂,讓她頭痛耳痛病更重,請三思而行啊!”

青兒義憤,剛想教訓以下犯上的二丫鬟,隻聽陸江北開口道:“我和當歸一起進宮,你們都老實呆在我家裏,一步也不可亂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