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麽?!救活竹哥兒?!”老太太用力地握住眼前小人兒纖細的左肩,指甲深深地陷進青羅衣料裏麵,啞聲追問,“這怎麽可能?你是在哄我的吧,世上哪有能起死回生的好事!”說完立即呆了一下,因為這話可是自打嘴巴了,眼前可不就活生生地站著一個起死回生的人嗎?

何當歸點點頭,細聲細氣地說道:“老祖宗先莫急,這些都是我在湯嬤嬤來的前一天的夜裏夢見的,彼時夢中的我也被嚇了一大跳,事後清醒過來,我發現自己從頭到腳的肌膚都和夢裏的情形一模一樣,變成了現在的這種暗黃色。當時我大驚失色,不是為自己的外貌變醜而難過,卻是為表侄的安危而擔心,因為我夢中的那位老神仙說,雙胞子的其中一人將在三日之內夭亡……既然我變得跟夢中一樣醜,那麽就意味著表侄也有應驗夢中之言的可能。後來湯嬤嬤來了,我從她那兒得知竹表侄真的在生病,就更加懷疑夢中老神仙說的是真的。”

老太太聽得麵如金紙,連連抓著何當歸的肩頭搖晃,緊聲發問:“究竟是什麽夢?那老神仙說了什麽?快跟我細細道來!”

湯嬤嬤身後站著的績姑娘上前扶了老太太一把,說:“老太太您可不是關心則亂了嗎,旁的姑且不論,三小姐剛剛說有法子救活竹小少爺,何不快請三小姐講講怎麽個救法?”

“對,快說說!”老太太把被晃得歪歪斜斜的外孫女像擺木偶人一樣擺正,“怎麽救活竹哥兒?”

能救活死人的方法誰不好奇,所以不隻是老太太、湯嬤嬤和績姑娘用目光鎖定住她,連蟬衣和槐花也是一瞬不瞬地睜大了眼睛。

何當歸從袖籠中掏出一封信說:“績姑娘說的正是我想說的,救人如救火,雖然我也不知道這法子管不管用,但總要盡力一試!我之所以在山下等待湯嬤嬤就是不想耽誤時間,老神仙教給的救人的法子我已一字不漏地寫在這封信上。原本,我是想請護送馬車的護院騎快馬送到羅家交給大表哥,可是既然老祖宗您來了,想必聶叔叔也一定隨行而來保護老祖宗的安全,所以我想煩請他跑上一趟。”

老太太疑惑地接過信封,立即拆開查看,看完之後又遞給湯嬤嬤和績姑娘傳閱,三人交換了不解的眼神。湯嬤嬤問:“第一、二、四、五條的內容都先不說,這第三條裏居然說‘放一把火,將西跨院燒成白地’,這跟救活竹哥兒有什麽關係呢?西跨院不是你住的地方嗎?”

“呃,我也不知道啊!”何當歸無辜地眨了一下眼睛說,“雖然我也舍不得把充滿回憶的住處燒掉,不過燒不燒全憑老祖宗做主好了,我隻是一字不漏地把夢裏神仙的話記下來,好多不會寫的字還是後來去請教的真珠師傅,至於裏麵的內容有什麽深意,能不能救活竹表侄,我就真的不知道了!嬤嬤啊你想,畢竟神仙做事自然有神仙的獨到之處,豈是我一個小小凡人可以揣測的呢?”最後這句話是柏煬柏慣會說的,每當他這個神棍欺騙世人的時候,總是會把那住在爪哇國的神仙捧出來感慨一番,而且用起來百試百靈。

湯嬤嬤一聽覺得有理,就勸老太太說:“三小姐是西跨院的主人,既然她願意把神仙的法子獻出來,也願意把西跨院燒掉為竹哥兒招魂,那我們就姑且試上一試吧!能救活竹哥兒就是皆大歡喜,反之的話,三小姐也盡了心,咱們也盡了力……”

績姑娘也極力附議道:“老太太,反正上麵寫的都不是什麽令人為難的大事,試一試又何妨呢,假如真能救回小少爺的一條命,拿十個西跨院去換也值得啊!而且,咱們這頭商量著行不行得通的問題,那頭小少爺的身體已越來越冰涼,再耽擱個上一天半天的,隻怕神仙的仙方也無力回天了!”

“沒錯,無論如何都要試了才知道!”老太太當即下了決心,然後對著遠方的麥田叫了一聲,“聶淳,你來一下!”

那一片尚未來得及收割的金黃麥田突然向兩側分開,辟出了一條小徑,然後一個鮮紅的身影出現在那條小徑的盡頭,每走兩步就在原地消失一瞬,然後在前方十幾丈的地方出現,如此反複四五次,他就走到了老太太和何當歸這邊,問:“怎麽了?”

老太太把那張紙疊好裝回信封,遞給他說:“這個是神仙托夢給逸姐兒時,告訴她的能救活竹哥兒的辦法,你也別騎馬了,立即用最快的速度趕回羅府,把這個交給前哥兒,讓他照著紙上寫的一樣一樣地做齊,一條都不能拉下了!”

何當歸又細心地補充了一句:“還有,請聶叔叔一定把信交給大表哥本人,不要讓其他的人轉交這封信。”然後又轉頭對老太太笑了笑,“嗬嗬,這個也是神仙吩咐過的。”

這個叫聶淳的是個二十八九歲的瘦高個男人,五官深刻英挺,眉宇之間磊落分明,但是他的目光卻不看任何人,事實上,從何當歸這個角度看過去,對方仿佛正在用一對鼻孔看著她。聶淳點點頭,接過信封轉身就走,卻在轉身後從鼻腔中哼出的兩個字,清晰的讓人難以假裝聽不見,“傻帽。”

何當歸臉上不動聲色,隻是略略挑眉,湯嬤嬤好心地安慰她道:“沒關係,他不一定是說你。”

何當歸撓撓腮幫,轉移話題道:“老祖宗剛剛不是想知道那個夢的詳細內容嗎?反正就算咱們不坐轎子改乘馬車趕路,到底也攆不上聶叔叔的腳程,還不如先暫緩起程,讓我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向老祖宗言明,也好讓老祖宗去一去滿腹的疑惑。”

湯嬤嬤點點頭道:“正是這個道理,反正咱們緊趕慢趕地回了家也幫不上什麽忙,大少爺聰明強幹,就讓他忙去吧!”

“好,我也想好好聽聽逸姐兒做的這個夢。”老太太臉上露出疲色,舒一口說氣,“趕了一夜的路,這會子口幹的緊,隨行的車馬人員都在前麵路口的茶寮歇著呢,阿績,你也給我取些清茶來潤潤嗓子。”

湯嬤嬤連忙攔道:“不行不行,那間茶寮是何等地方,那裏麵煮出來的水還不如咱家裏的刷鍋水幹淨,回頭喝了要鬧肚子疼的!老太太,老奴記得山上有幾條溪水還算清澈,我這就去速速打一些溪水來給你解渴。唉,出門之前竟忙亂的什麽都沒帶上,以致讓老太太焦渴成這樣,這實在是老奴的罪過!”

何當歸立即轉身去後麵的箱籠中找出四五個有蓋的長竹筒,一股腦地捧到老太太手邊,微笑道:“這個是我自己烹的紅果茶,上次湯嬤嬤說了好喝,因此今天早晨我又做了一大鍋,還加了些從道觀的藥廬裏取來的五味子,尋思著拿給湯嬤嬤路上解渴解乏,老祖宗嚐一嚐可能入口?”

湯嬤嬤聞言欣喜,走上前盡數接在手中,告訴老太太:“這種茶生津止渴真的很美味,老太太你也會喜歡喝的,三小姐真有孝心!”

績姑娘直接上來攙住老太太的胳膊,笑著勸道:“路口子上風大沙大的,還是請老太太和三小姐去馬車上麵說話吧,咱車上有一個小茶爐,裏麵還煨著火,抽屜中有一套幹淨的青花瓷茶具,如今隻缺了三小姐的紅果茶呢。”

“那還等什麽?”何當歸率先爬上馬車,然後一邊回身去拉老太太,一邊俏皮地轉一轉眼珠,脆生生地說道,“好久沒用正經的茶具烹茶了,這回可輪到我大展身手了,還請老祖宗多多指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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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你知道嗎?朋友分很多種,有些人真的是一輩子的朋友,可有的不過是一杯子的朋友,當然啦,還有一被子的朋友……”廖之遠不安分地蹬了一下被子,笑道,“不過很少有人會像我們這樣,把三樣都占全了,你說是不是很有趣?”

“……”陸江北翻一個身不說話。

“老大你說怪不怪?咱們閣主也是一位堂堂的藩王,深得聖上的喜愛,聖上一高興就常要把各種來路的漂亮女人送給自己的兒子,我爹對我就從沒這麽好過。可是咱們閣主倒好,每次總是能不要就不要,實在不能違抗聖旨了才會愁眉不展的謝恩收下。聽說他也不把美人兒領回封地,反而盡數留在京城別院裏伺候他乳娘,真是個正人君子啊!唉,隻用眼睛過一過幹癮,就是不上手,看完之後還根據自己的想象再畫成春.宮!你說是不是很君子的做法?”

“……”

“老大啊,你猜段少是什麽時候弄到那七個小道姑的呢?往日咱們都說段少挑女人的品位差,誒~~你別說,這一次帶回去的雪娘、蓮兒還有其中一兩個道姑都長得挺不錯!當時我追上去鐵則車壁從縫隙裏一瞧,嘻,左邊坐了四個右邊坐了四個,然後中間又坐了兩個,雖然其中也有長得差一些的,比如蓮兒她娘和一個看上去黑不溜丟的道姑,但是因為總體質量比較高,一眼望過去真是太美好了!嗬嗬,希望這次段少能開一回竅,從裏麵挑上兩個好的收為己用……雖然他一直堅決不承認,但是我總有一種隱隱的感覺,段少他到現在還是童子身呢!”

“……”

見陸江北還在因為剛剛被柳穗誤解的事而對自己有了某種芥蒂,廖之遠把眼睛眯一眯,又開口說道:“呀呀,從前不知道何敬先是她的生父的時候,也未曾覺得她跟他有什麽相似之處,可現在回想起來,這兩人的鼻子和嘴巴真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呢!怪不得何敬先過去還號稱‘京城第一美男子’,原來他長得隨他女兒啊!”

這個話題成功地引起了陸江北的興趣,雖然他被寒清掌的寒毒反噬,如今每次開口都會牽動痛楚,他還是望著頭上方的瑩白的雪洞頂,參與到這個話題中來:“真是沒想到何校尉還有如此冷酷的一麵,我從前瞧見何校尉一家四口經常去琉璃廠那邊兒遊玩,他的一雙子女無論相中什麽珍奇的玩件,何校尉都二話不說就立刻買下來,我曾親眼見過,他望向他們的眼神一直是那種柔和的慈父的眼神。當時,我還很羨慕他們何家人的親密無間,覺得何校尉身為堂堂六品忠顯校尉,又是醫藥世家的獨子,多年來卻不納一妾,對他的夫人深情如斯,著實難得,卻沒想到他竟對自己的長女何當歸這般狠心!”

見終於找到了一個令陸江北感興趣的話題,還讓他一氣兒說了那麽多話,廖之遠有些興奮地把枕頭拉近一些,提出了不同的見解:“話也不能這麽說,你怎知何敬先不想要這個女兒呢?說不定,當年是何小妞她娘攜女私逃的呢!”

陸江北咳嗽了兩聲,沉聲回答道:“根據長夜閣的線人回報,羅家把何當歸送去農莊之前曾遣人去何家說過一回,何校尉和何家老夫人也都知道了此事。那何校尉就任憑羅家人如此欺侮她苛待她,也沒有要尋她回何家的意思,天底下難道還有比他更狠心的父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