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奴行凶、壞人姻緣,這話卻從何說起?”熠彤用指尖揉一揉眉間,攢起耐性看向女人,“李夫人,這其中一定有什麽誤會,如今天色已晚,我們郡主也不在。請暫且休息一晚,有什麽說的都等明日……”

“不用了!”羅白英一甩袖子往外走,“何當歸躲著不敢見我,我偏要把她找出來問個清楚。把馬車牽過來!”

她的丫鬟打傘小跑進雨裏,過了會兒回來,馬車沒跟著一起來。丫鬟知道主子在氣頭上,小心翼翼道:“回夫人,許是雨裏走久了,咱們兩輛車的車轅都劈了,那邊兒說修好得等幾個時辰。”

羅白英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還好熠彤沒讓她尷尬太久,發揮了好客的妹的,“來人,快收拾一間房讓李夫人停歇,煮熱水熱茶來。”

一隻毛驢也懂得順坡下的道理,何況人乎。果然,羅白英不負所望地接受了他的好意。等送走了這一位瘟神,熠彤才回頭看向熠迢,問:“車子是你弄壞的?”之前羅白英在廳裏鬧騰的時候,熠迢悄悄出去了一回。

熠迢冷哼道:“我沒工夫跟跳梁小醜糾纏,你想多了。”轉身出去,留下原地的薄荷暗暗擦汗。讓人破壞羅白英馬車的就是她,熠迢隻是個幌子。雖然她什麽都不明白,不過既然是小姐留書裏寫的……

“啪!”

羅白英進房後抓起茶就喝,不防燙到舌頭,氣得她將茶盅甩到地上,驚退了左右幾名丫鬟,連大氣也不敢喘。等羅白英的貼身丫鬟春茗來了,所有人才鬆口氣。

“夫人仔細手,劃破一點兒半點兒,李大人可怎麽心疼呢!”春茗端著杯茶過來,聲音轉為耳語,“奴婢讓人打聽過了,小賤人真的跑來投奔她的舊主子,想找個替她出頭的。好在清寧郡主病得下不了床,管她筋疼!”

羅白英雙眼一亮,急問:“那你說現在怎麽做?”

春茗獻計道:“趁他們都沒反應過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治死小賤人,事後被察覺了也容易辦。您跟郡主是親戚,她豈有為一個丫鬟跟你翻臉的。”

“……好,就按你說的辦。”

主仆二人有商有量的時候,熠彤他們卻還沒弄明白羅白英說的“壞人姻緣”是怎麽回事,熠彤甚至開始猜,會不會是羅白英對他家公子有什麽想法,才跑來說那樣無禮的話。再一想又覺得不通,這時,下人來報:“那個受傷的女人醒了,吳大夫開的藥也煎了端給她,可她不肯吃藥,也不說話。”

熠彤、熠迢對望一眼,熠迢皺眉道:“咱們剛救了個傷者,羅白英就找上門了,莫非是來尋她的?”

熠彤想了想,吩咐那名下人:“告訴那個受傷的女人,她不肯吃藥也罷,隻是不好多留她了,明日讓她搭乘李夫人的車離開,免得咱們救人的還擔責任。”

下人去了一會兒又回來報,那女人把藥全吃了,還要求在清園打個短工,讓他們別攆她走。熠彤和熠迢對望一眼,若有所思。第二日天沒亮透時,就聽見羅白英住的廂房那邊很吵,熠彤熠迢衣不解帶,從盤坐調息中醒過來,已恢複了不少精神。

薄荷就比較慘了,頭沾上枕頭,剛睡著就被鬧醒,蓬亂著頭發去看情況,才發現昨天救的那個傷者是熟人,還一個屋住過一段時間的。

“荷藕,怎麽是你?你……怎麽弄成這樣?”

昨夜撞見地上的人時天色黑,那人又狼狽不堪,就算現在經過清理包紮,薄荷還是再三確認,才喊出了聲。荷藕模樣生得不錯,又懂得打扮,一直很俏麗的個丫頭,怎麽才半個月不見就弄得如此糟糕?從前白裏透紅的好麵色一點兒不見,像是從冰天雪地裏走出來的,青一塊紫一塊,嘴唇也掉皮了。

荷藕是孟家的家生丫頭,跟何當歸出門去了趟燕王府就沒再回孟家,聽說是贖了身,奔好前程去了。這消息傳回孟家時,好多丫鬟還羨慕不已,以為荷藕是在燕王府裏得了什麽奇遇了,放著孟家的好差事不做贖身出去,肯定是有更誘人的條件。

當時,薄荷也當玩笑聽著,隨著說了幾句。因為同住一間房的緣故,她和荷藕的關係比旁的丫鬟親近幾分,沒見著最後一麵還歎了可惜,誰能料想,再見竟是這樣!

薄荷猶豫著問:“難道是……你哪裏得罪了小姐,她把你辭退了,你銀子花光無家可歸才弄成這樣?”不是薄荷把何當歸往壞處想,而是了解這位主子的脾氣,好時極好,不留情麵時連六親都不認的。被她認作“自己人”是莫大的福氣,天塌下來也砸不著你,可除了“自己人”之外的其他人隻能看到一個冷漠的她。

荷藕在炕上擁被坐著,摸出帕子掩口咳了幾聲,麵色沉痛地說:“不幹你家小姐的事,贖身是我自願的。”

“可是……那你贖身後遇著了什麽,誰把你欺負成這樣的?”薄荷越看越驚心,眼前的荷藕跟印象中判若兩人,露在被子外的手腳不是瘀傷就是擦傷,幾乎沒一塊兒好皮。眼珠烏漆漆的,看不到少女的天真光彩,她到底遭遇了什麽?

“你別問了,若念往日情分,就讓我多住幾天吧。”

荷藕越是這樣,薄荷就越心痛,抓起她的手細看一回,激動地說:“不行,天底下還能沒有王法了!快告訴我,我做不了主的,還有小姐呢!”

荷藕搖頭道:“你說郡主嗎?我又不是她親近的丫鬟,跟她沒什麽主仆情分,又一意孤行地要求贖身。現在弄成這樣,又有什麽臉麵去求她救我呢?就算……虐待我的人是她的姐姐,也怪不到她身上哪。”

“小姐的姐姐?”薄荷瞪大眼,“你說的是,羅大小姐羅白英?她為什麽打你?”

荷藕“嗚啊”哭出聲來,不等再問,說曹操曹操就到了。門口冷笑站著的豔服女人,可不就是羅白英麽。濃厚的梨花妝,紅唇上扭曲的笑意,冰冷的雙眼直盯著屋裏的兩個人。

羅白英?薄荷打小兒就在羅家幫工,還曾服侍過羅白英一段日子,印象裏這位小姐雖然跟所有人都不親近,高傲不可攀的樣子,可從沒幹過虐打下人的事呀。羅白英的衣著習慣也是以素雅為主,這個穿紅戴綠的女人,實在不能跟羅白英畫上等號。

“荷藕,真讓我好找。不想在別人家裏解決李家的家務事,就乖乖跟我回去吧。”羅白英冷笑著說。荷藕從看見她的第一眼就僵住了,肩頭微微顫抖。

羅白英身後的丫鬟春茗補充:“馬車都修好了,就在外頭候著,要是賤婢你想讓人家看笑話,那多呆一刻也使得。對吧,夫人?”

羅白英道:“賤婢原是何當歸的丫頭,不是李家調教出的。什麽主子出什麽奴才,叫我也難說。”

春茗用安慰的語氣道:“夫人寬心,一切都是賤婢的錯,這次不能再輕饒她了。”她們口中的賤婢,就是眼冒驚恐的荷藕。

薄荷聽著這對主仆一搭一唱的,頓時又不解,又生氣。羅白英明知道荷藕是孟家的丫鬟還虐待她,這還不算,居然背後說她家小姐的壞話。薄荷氣憤地叫道:“荷藕不能走!這裏是清園,沒有我家小姐的應允,誰都不能把人帶走!”

羅白英勃然變色,薄荷喊完就害怕了,對方怎麽說也是羅家的大小姐……

“哼哼,”春茗皮笑肉不笑地說,“是你家的人你再維護,你還不知道吧?這個賤婢現在賣身到了李家當下人,我們夫人是李將軍的正室,手裏還捏著賤婢的賣身契呢。”

薄荷看向荷藕,對方埋頭咬著唇,分明是默認的模樣。

春茗突然衝上來掀被子、翻查包袱,口中繼續爆料著:“你們知道這賤婢偷了李家多少東西逃跑的嗎?假好心收留了她,你們就變成賊女的同夥了!”

屋裏的東西轉眼被翻得亂七八糟,荷藕被指為“賊女”和“賤婢”,終於忍不住拉著薄荷的袖子開始哭訴:“好姐姐救我,我是冤枉的!我才是李將軍明媒正娶進門的二房妻子,羅白英入門比我晚,名分也隻是側室,用兩個臭錢買通了家裏的下人合夥陷害我。他們趁李將軍出門的時候對我嚴刑拷打,我走投無路才躲到這裏來,求郡主為我主持公道啊!”

薄荷稀裏糊塗地聽完,不知道她口中的“李將軍”是哪一位,大致隻弄明白,荷藕和羅白英嫁給了同一個男人,羅白英仗著出身高欺壓荷藕。

“可小姐人不在這裏,我,要不我去問問熠彤他們,先把你留在清園休養,你別害怕,孟家的人不是好欺侮的。”薄荷心裏為難,不留神說漏了嘴。一聽說何當歸不在,荷藕猛然露出失望之極的神色,幾乎無法掩飾。

“嘩啦!”春茗抖開一個褡褳包,露出裏麵的貨色,一包包梅花銀錁子,成串的拇指大的珍珠,鼓鼓囊囊的縫了好幾層罩布。

春茗冷笑一聲:“這下你還有什麽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