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徐婆。”何當歸看了住在東北角的生病老嬤嬤的名單,一眼捕捉到這個名字,肯定地說,“她的女兒徐四娘就是個用蠱高手,娘自然比女兒更高明了。”
薄荷不可思議地質疑道:“可那些都是蟲子,不是貓狗,也聽不懂人話,徐婆子怎麽能叫她們來咬小姐?”
熠彤道:“不,的確有這種可能!蠱乃萬蟲之王,她們既然能操縱蠱,當然也能操縱其他蛇蟲。聽聞那是一種代代相傳的秘技,在一族的女人中傳承,由母親傳授給女兒,一般用在男人身上,專用於懲罰負心男子和勾引男子的狐狸精。最有名的譬如逍遙蠱、離心歸等,都是極可怕的蠱毒,無藥可解。”
“哦?”何當歸訝*打量熠彤,“沒想到你還有如此廣博的見聞!”
熠彤謙虛一笑:“小人所知不過皮毛而已,都是公子教得好。”
正說著,熠迢也回來了,臉色蒼白,額角還有沁著汗珠。熠彤趕忙上去扶住他,手搭上脈門一探,幾乎驚呆了,叫道:“真氣稀薄亂竄,又不似受了內傷,為何你的內力減少了七成!你遭遇高手了,阿迢?”
熠迢搖搖頭,張口答話時,聲音從喉頭深處發出來,嘶嘶作響,說出的卻是一種誰都聽不懂的語言,不是漢語,甚至不像是人類的語言!
何當歸也拿過熠迢的手腕勘探,彎彎柳眉凝成兩個嚴肅的結,薄荷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片刻後,何當歸的指尖冒出兩根銀針,一左一右紮在熠迢的麵頰上,熠迢眼神直勾勾地一瞪,向後倒仰暈過去。
“他怎麽樣?”熠彤焦急地問。
“我從未見過這種病症,”何當歸搖頭,“大概是中了什麽奇怪的蠱。而且,他的內力還在不斷減弱,再這樣下去,保不齊最後會枯竭而死。”
“那怎麽辦?”熠彤將地上的人抱進懷裏,“他不能死!”他試圖輸內力幫助熠迢振作起來,卻發現昏迷中的熠迢竟會反過來吸噬他,情況有點像公子的長風訣,但速度更加凶狠,真像何當歸說的,有一種要把人吸幹的架勢。
太可怕了,一個會用蠱的低三下四的老婆子,能辦到的事居然可以媲美一個絕頂高手!
“噗——”
熠迢突然半坐起來,口鼻同時溢出深紅的鮮血,雙手手指彎曲成不自然的弧度,往前方胡亂抓著,如同被一個操控的提線木偶。他掙紮著用鞋尖蘸血,寫下觸目驚心的三個血紅大字:
殺了我。
熠彤身軀劇烈一顫,驚恐地瞪大眼睛,不願去想這三個字背後的含義。
“為什麽,為什麽!”熠彤握拳,激烈地問著,“剛才離開時還好好的,為什麽熠迢他會……”
不過,要讓熠彤放棄最親密的夥伴,刀架在脖子上都辦不到!他重新扶好衣襟血跡斑斑的熠迢,用自己手心的虎口位置對準他的少陽穴按下去,如料想中一樣,真氣立刻被瘋狂地奪走。
因為刹不住速度,兩個人的身體劇烈抖動,熠彤的虎口也迸裂了。熠迢更慘,收到的真氣在身體裏迅速地消失,不一會兒,雙目還流下血淚來。
“小姐,他們不會有事吧?”薄荷驚懼地睜著眼,雙手掩口問。
“你站遠一點,傳功非常危險。”何當歸把薄荷推遠一些,從袖中摸出了一個藍色湘繡的小錦盒,拋到熠彤身邊,告訴他:“把那個東西放在你的丹田,再試著把速度減下來,我才好接近你們,想想有什麽辦法幫到他。”
從熠迢出事到現在,何當歸的態度一直冷漠的近乎冷酷,既不難過,也不震驚。熠彤暗暗生著她的氣,還為熠迢不值。不過,等他撥開錦盒蓋子,看見裏麵的東西時,不由的呆住了。這個不是……
“這個是琥珀晶,裏麵有一甲子的功力。”何當歸道,“有了充沛的後援,就相當於作戰有了後盾。再可怕的蠱毒,一時也蠶食不完一個甲子的琥珀晶。”
熠彤當然知道這是什麽,也清楚一甲子純淨功力的珍貴性,用之前倒猶豫起來。
何當歸白了他一眼:“還發什麽呆,快連通上琥珀晶,不然你們兩個都有性命危險!此事因我而起,我可不想你們中的任何一人為我而死。”
熠彤道出猶豫的原因:“可這是公子留給你的東西,一甲子的功力,要殺死一個頂級高手才能獲得……”
“再殺就有了,”何當歸彪悍道,“是不能說話的東西重要,是活生生的人重要?更何況,這塊晶石是預備送給錦衣衛杜堯的,現在暫借給他堂弟杜歡用一下,他也不會有異議。”
熠彤這才鼓足勇氣,拿出錦盒中的晶石用。情況漸漸好起來,熠迢的麵上明顯有了血色,可還是不能開口吐出人言。他究竟中了什麽不知名的蠱毒,才會變成這樣?
想找到答案,隻有去問徐四娘的母親徐婆子。可等何當歸帶上雄黃粉和硝石粉,來到清園東北角的時候,找到的隻有徐婆子的屍身,人吊死在房梁上,看僵硬情況,至少死了半日了。
薄荷非要跟著來,沒等進屋就嚇得哇哇亂叫,半晌才慌亂地問:“徐婆子一定是害了熠迢之後自己又害怕了,現在她把自己吊死,咱們上哪裏去找救熠迢的法子?”
何當歸檢查現場之後,否定道:“不是自己吊死的,她的脖子上有一粗一細兩條淤痕,粗的是現在吊著她的那條麻繩造成,細的痕跡雖不顯眼,卻是勒死她的真正元凶。既然她被人殺死滅口,那她背後很可能另有人暗中作梗,甚至與我為敵。”
“那、那可如何是好?”薄荷憂愁地鎖眉,“姑爺不在這裏,熠迢的樣子好可怕,小姐,要不咱們還是回京找姑爺去吧!”
“孟瑄還在京城?”何當歸敏捷地掃視過去。
這時,外麵響起第三人的聲音。
“小丫頭,這裏不是你待的地方,回到該你呆的地方,把管事的人叫過來。”
一道醇鬱如美酒,令人如沐春風的男聲響起,何當歸略一吃驚,往外看時,那裏站的人是風揚和他的兩個跟班。風揚衝薄荷眨眨眼睛,他剛剛在跟薄荷講話。
何當歸疑惑地問:“你不是歸隱了,在這兒出現沒問題嗎?寧王的耳目可是遍布天下的。”風揚在北方幫過她一次,等於是背叛了朱權。對於朱權那種極端功利的人而言,背叛與毀滅是同義詞,很難想象朱權肯放過他。
風揚眉若劍揚,鼻若懸膽,更襯得他麵如冠玉,眉目如濃筆的山水潑墨圖。帶著幾分靈氣和邪氣的眼眸,含笑凝睇著何當歸,搖著輕巧的竹骨小扇,拖長了腔調問:“哦?寧王的勢力那麽大?小生還不十分清楚,若是早知道,我早就藏起來了。”風流倜儻的形狀,比之當年初見的時候有過之而無不及。
“開什麽玩笑!”何當歸氣呼呼地說,“你跟朱權廝混了那麽多年,還不清楚他的為人?他比吃人不吐骨頭的老虎更凶殘百倍,我可以很肯定的說,縱使你武功智謀再高也難逃脫他的魔掌!”
“哦——”風揚和他的風言風語同時發出恍然大悟的聲音。
何當歸見他們完全不引起重視,還有些招搖過市的味道,不由氣急敗壞地喊道:“風揚你傻了嗎?你半年前就該帶著你的風家小妹退隱,你卻反其道而行,跑到朱權的勢力範圍裏,等他發現了你,你就鐵定死定了!別以為你跟朱權有些交情,他就下不了手殺你,他的殺意一起,親爹都殺得毫不手軟!”
“哦!”風揚一臉驚訝,濃黑的眉緊緊皺起來,回頭衝身後道,“小淵,沒想到你給人家留下這種印象,還不快道歉!”
何當歸連忙往風揚身後望去——呸呸呸——
麵無表情的冷峻臉龐,刀削的眉,挺直的鼻梁,緊抿著的薄唇,以及最能詮釋他無情內心的冰冷雙眼,這張惡魔的臉孔,任何人都會對他一眼難忘。修長的身姿,被一襲合身的暗紫色蟠龍六爪圓領通身宮袍包裹,發束黑銀雙扣冠,腰間係著一條玉色垂絛。一身錦繡的裝扮,遮掩不住那個人令人心驚的冷冰和威儀!
那裏赫然站著的人,不是她口中揭露和詆毀的“寧王朱權”本人又是誰?朱權不在京城爭權奪利,什麽時候也跑回揚州來了?
“本王時間有限,”他不看何當歸,隻看著風揚的後腦勺,冷冷問,“你說的非來不可的地方,就是這裏?如果你打的是那樣的主意,那你連開口都可以省去了,因為我連聽的興致都欠缺。”
那樣的主意?是什麽主意?何當歸驚奇之中帶些氣憤地瞪視風揚,要聽他作何解釋。
風揚長發如墨,著一身月牙色長袍,用一條銀色緞帶將前半部分長發束在腦後,形成與朱權迥異的氣質。波光乍現的眸裏光彩洋溢,閃爍著惡作劇似的光芒晃動幾下,笑道:“清逸妹妹家裏看樣出了不小的事故,正好,我們也是來揚州辦事的。俗語說得好,一個好漢三個幫,妹妹你是比好漢更厲害的女子,所以有我們兩個幫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