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夫人皺眉問:“你說什麽?我不進去怎麽查案!嬤嬤你為何攔著我的路?”
竟嬤嬤猶豫一下說:“夫人容稟,老奴在廟裏侍奉老太太幾天,回來才知道那些丫頭們造反,把整個園子弄得亂糟糟的,屋裏更亂,不如夫人您先回去歇著,等我和七奶奶對好了失物單子,再報官去查。”
蘇夫人天性奔放,自有一股闖勁兒,皺眉哼道:“既然都來到這裏了,沒有不進去看看的道理,裏麵就是一個狗窩,我也得進去勘察失竊現場。”
她繞過竟嬤嬤繼續往裏走,不料竟嬤嬤又一把扯住了她的水袖,焦急地阻攔說:“夫人別進去了,沒什麽好看的,不如您上七奶奶屋裏坐坐,喝盞雲霧茶?”
竟嬤嬤這樣大膽的作為,連商氏和陸氏都感到驚訝了。這竟嬤嬤雖然是太太的陪嫁,但太太當年從江北嫁過來時足足帶了陪嫁一百,竟嬤嬤在其中的地位不算高,她敢對太太如此無禮,是誰借她的膽子?
竟嬤嬤越攔,蘇夫人越要進去一探究竟,眾人都隨著進了園子,見西邊回廊下立著兩名丫鬟,從拐彎往左數的四間屋子,全都大敞著屋門,大約就是失竊的房屋了。蘇夫人一個箭步衝進去,看見滿地都是纏著紅緞帶的紅漆挑擔,四間房屋彼此有互通的小門,四間連成一大間,全都擺滿了這樣的挑擔。
王姨娘和四奶奶劉氏都訝異不已,她們的嫁妝自問已經夠豐盛的了,可也擺一間屋子就滿了,本以為這個清寧郡主空有個郡主的名兒罷了,沒想到她的嫁妝數目如此驚人,真正的郡主也不過如此吧。
“哪裏失竊了?丟了什麽東西?”蘇夫人皺眉問,“竟嬤嬤,你一心攔著我,是怕我看見什麽?”
竟嬤嬤扯著嘴角笑道:“沒丟多少東西,先前隻是老奴的誤報,使夫人和七奶奶受驚,全是老奴之過,請夫人降罪責罰。”
蘇夫人更疑惑了,在紅漆挑擔中間踱了半圈,伸手打開一個挑擔蓋子看,裏麵是碼得整整齊齊的碎花撒金紅紙包銀錠子,再開一個挑擔,裏麵是六匹上好的水滑杭綢,從水紅色到深紅色都有。蘇夫人又做出一個掀蓋子的動作,卻猛然一個回身看向竟嬤嬤,捕捉到她一個緊張兮兮的表情,蘇夫人更加深了對這些嫁妝物品的疑惑。
“你們幾個,”蘇夫人一指隨行的幾名嬤嬤,冷冷說道,“把所有木箱的蓋子全都打開,我要親自點查少了什麽。沒丟多少東西?這裏有金有銀,卻無人看守,現在連門鎖都砸開了,他們居然空手而回?天底下哪有這麽愚蠢的賊。”
嬤嬤領了命,上前來掀挑擔的蓋子,動作十分麻利,一會兒就翻開了一大片。何當歸在旁邊靜靜看著事態發展,不作置評,也沒有立場攔著不讓查。畢竟作為被偷盜的失主,急著去點查損失有多少,才是正常反應。看蘇夫人的言行表現,是疑心她的這些嫁妝有問題了?不都是按豪華規格采買的衣飾衣料和家常日用品,能出什麽問題?她才不怕別人來瞧。
等第一間屋中箱籠的嫁妝露出來,眾人跟著蘇夫人上前點查的時候,不禁都愣住了。
當先是幾箱藥材,諸如羚羊角、牛黃、麝香、鹿茸、冬蟲夏草、熊膽、藏紅花、玳瑁、野山參、雪蓮等論兩約著賣的珍貴藥材,在這裏竟然堆得像小山一樣高。
後麵三十幾箱除了兩箱足錠的銀子,全都是綢緞布匹和新做的被褥,用料之豪華,著實令人咂舌,石青金錢蟒引枕、金心綠閃緞大坐褥、秋香色金錢蟒大條褥、撚金銀絲線滑絲錦被,而且被褥上的那些紋繡圖樣……乖乖隆地咚!竟然是蜀繡第一高手矜紅娘的手藝!就算是蘇夫人屋裏用的被褥,隻怕也挑不出一條可以與之媲美的吧?
眾人之中,王姨娘受到的震撼最大,因為她在王家做姑娘那會兒,曾下苦功夫練過女紅刺繡,為了討一塊矜紅娘的蜀繡手帕當樣子,她的娘親可是托了幾層關係才弄來一個角料。而這清寧郡主,竟然能用上矜紅娘親手繡製的被麵,這是何等的奢侈!這女人究竟是什麽來頭?就算堂堂公主,擁有這樣的被褥也得打兩個幸福的哆嗦吧,而朱清寧居然將這等寶物丟在無人照看的房子裏,任盜賊隨意出入?
等到眾人一步步往裏麵推進,看見箱子中整齊碼著的出行衣物和吉服,每一件都不是凡品,那些娟紗金絲繡花長裙、鏤金絲鈕牡丹花紋蜀錦衣、軟顥毛織錦披風、織錦鑲毛鬥篷、妝緞狐膁褶子大氅,鉸下一片衣角都抵得上一個十兩的銀錠子了!何當歸也暗吃一驚,她的衣物儲備中竟然還有鏤金絲蜀錦?晚上非好好研究研究,這玩意到底貴重在哪裏。
至於那一整箱的首飾,菊花紋琺琅彩步搖、珊瑚珠排串步搖、麗水紫磨金步搖、金累絲托鑲茄形墜角兒、飛瀑連珠,不光材質是難得的,更難得的是那*手藝,店翠的手法,一看就知道絕對的名家手筆。像這樣的頭麵,隨便揀出哪一樣,都能成為一名公侯小姐的壓箱底釵飾,這麽滿滿一箱上百件珍品,突兀地闖進眾人的視野中,劉氏胸口突然極度不適,差點兒就要暈過去。
何當歸粗略加了一下,這一屋子的物件兒,至少價值一萬五千兩銀子,而且每一件都是她沒見過的新東西,那也就是說,這些不是聶淳置辦的,就是燕王妃賞賜的。而聶淳曾說過,他來京城置田置產之後,隻餘了八千多兩銀子,就算全拿出來,他也辦不出這樣一套嫁妝。難道都是燕王妃給的?對一個素未謀麵的幹女兒,王妃她過分大方了。
眾人眼神複雜地看向何當歸,頭上隻戴一支成色普通的金流蘇步搖,身上穿的是半舊的家常衣裳,沒有半點兒出眾的地方。這麽一個小丫頭,坐擁一套豪華得難以想象的嫁妝,敵得上皇帝的任何一位公主出嫁時的嫁妝,她卻一件都不穿出來顯擺顯擺。
眾人又羨又驚的目光輪番落在她鼻子尖上,她還是冷冷淡淡的神色,也沒有抓著禮單查查數目是否對得上,仿佛屋裏這些寶物,在她眼裏也不過爾爾。
蘇夫人瞧了一遍,沒瞧出什麽可疑的地方,於是再看向竟嬤嬤,疑惑地問:“你剛才故意攔著不讓我進,卻是何緣故?看這屋裏的情形,的確不像曾經遭過賊,你的‘誤報’也誤得太大了吧?”
竟嬤嬤麵有難色,期期艾艾地說:“夫人恕罪,老奴進園子的時候,的確見這幾扇門都敞著,而屋裏擱的全是七奶奶的嫁妝,老奴怎麽能不慌張?於是就讓丫鬟去報告太太,我自己則進來看情況……後來一看並不像少了什麽,老奴怕虛誑太太一趟會受罰,所以攔著不讓太太進。老奴讓太太七奶奶受驚,請太太責罰。”
蘇夫人聽後將信將疑,竟嬤嬤是個穩重的人,像今天這樣失儀,還是頭一回。她的說辭聽上去沒什麽問題,可她的眼神……透著股子慌張勁兒。竟嬤嬤為什麽慌張,她碰見了什麽?
竟嬤嬤見蘇夫人不說話,顯然不弄個明白就不願意走。竟嬤嬤咬咬牙,又說:“還有個原因,是老奴隨便看了看七奶奶的嫁妝,貴重得難以想象。老奴就尋思著,今天虛驚一場,下次難保不會出事。現在這些嫁妝還沒入庫,也沒人看過,就先招來了蟊賊……太太帶來的人多,人多口就雜,一旦傳出此事去,以後就更難平安無虞了。”
蘇夫人聽了這話,才完全打消了疑慮,心想道,財不露白,有超過兩萬兩的嫁資,謹慎一些也是應當的,竟嬤嬤的憂慮十分有理。
商氏聽得心裏不是滋味兒,尖酸地笑道:“哎呦,合著竟嬤嬤是拿我們當賊,防賊一樣防著我們了?那我往後可不敢沾你們三間園子的邊兒了,莫名其妙攤上這麽個罪名。”
竟嬤嬤忙分辯說:“*奶寬心,老奴絕對沒有這個意思,隻是看奶奶們帶的丫鬟多,小丫鬟愛熱鬧,嘴上不牢靠……”
“那就是說我的丫鬟是賊了?”商氏不知從哪裏吃的炮仗,氣勢前所未有的足,噎住竟嬤嬤的話頭,執意跟她對著幹。而劉氏也酸溜溜地補充了一句:“難怪七弟妹開口向婆婆討七房的獨立理事權,肯定是打著把嫁妝私自入庫的主意嘍?七弟妹的父母對你疼愛有加,真叫人羨慕。”
王姨娘則是笑嘻嘻地說了句最陰險的話:“七奶奶就去索要理事權,竟嬤嬤就守著門口不讓大夥兒進,主子奴才一條心,才最叫人羨慕。”
何當歸微笑道:“各人的父母都疼愛女兒,不在乎東西多少。其實我從揚州帶來了一些嫁妝,我生父生母說圖個喜慶吉利,才又準備了兩千多兩的綢布、藥材,我已經是感激父母之恩不已了,沒想到在我出嫁當天,燕王妃又送來挑擔說給添嫁妝,匆忙間也未及看一眼,就全都送到這兒來了。這些挑擔,我一樣還未打開看過,聽大嫂四嫂的口氣,想必是很貴重的了?”
“不是吧!妹妹你還沒看過你的嫁妝?也不知有多貴重?”陸氏訝*睜大眼睛。
“嫂子們恕罪,我眼界窄,沒見過多少好東西,所以不大識貨。”何當歸淡淡一笑說,“既然嫂子們都說貴說好,那可能全是燕王妃賜下的王府之物,東西如此貴重,我斷斷不敢留著自用,就請婆婆為我保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