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昨日早間,孟瑄就做了安排,讓一個京城一帶極出名的戲班,來京城城南巡演三日,排的戲目全都是母親蘇夫人最愛看的。而且特意強調說,隻演三日就離京了,不怕不引得蘇夫人過去。果然,今晨天還沒亮透,蘇夫人就車馬轎子的一隊人,四五個本家媳婦,十幾名嬤嬤丫鬟熙熙攘攘出門去了。
而昨日晚上的喜宴,孟瑄又叫熠彤打點了廚房,多做了幾樣祖母住家廟之前最愛吃的葷食,雞皮鱘龍、紅薯四喜丸、蟹黃鮮菇、烏龍肘子、露筍拚雞肉、蓉雞粒餃。料想祖母久不吃這些菜品,一定很惦念這個味兒了,晚上那一頓吃多了,睡不好覺,第二日也不能早起喝孫媳婦茶了。所以,晚宴時候根本沒露過麵的孟瑄,今天一早卻直接讓丫鬟去跟老太太說,“聽聞祖母昨日積了食,身體違和,夜不能安寢,故而明天才敢去給祖母磕頭。”算是在祖母和母親身上略施小計,請她們暫時別來打擾他加長版的洞房花燭夜。
家裏麵老太太、太太都沒時間精力來喝媳婦茶了,那大嫂商氏、二嫂陸氏當然也不能自發組織看新媳婦的活動了。隻要蘇夫人一日外出看戲不歸,那他們這裏就可以多寬裕出一日。
不過孟瑄不知道,睡的迷迷糊糊人不能嚇唬,他隨口一句“娘她親自過來看你了”,唬得何當歸慌不擇路,一鼻子撞在他的胸膛上,立時就撞紅了鼻頭,小巧的鼻翼**兩下,鮮紅的鼻血立刻流出來,臉上還是可愛得想讓人掐一下的迷茫表情。
孟瑄卻沒有心情欣賞她的可愛了,手忙腳亂地抓過帕子為她擦鼻血,道歉說:“母親並沒過來,她出府看戲去了,父親昨晚受過咱們的拜就回兵部了,所以母親大約要在城南的別莊上住兩天,她的戲癮很大。對不起,我隨便逗逗你,沒想到你會嚇成這樣。”
何當歸總算睡醒了,也聽清了孟瑄的話,她氣呼呼地看一眼自己身上薄薄的單層布料的寢衣,再看一眼孟瑄古怪的抱姿——他老神在在地坐於闊背椅上,而她則雙腿分開,*在他的大腿上,想推開時,才發現一條緞帶將他二人的腰身鬆鬆係在一起了。她才簡單動了動*,就感覺腿間蹭到了一樣異物,不用低頭去看,也知道那是什麽了!
她氣得耳朵都紅了,滿目控訴地仰望孟瑄緊張的俊顏,恨聲道:“你這個披著人皮的色狼,你表裏不一!你真的是亞聖孟子的後代嗎?”
“可能是吧,我是爹娘的親兒子。”孟瑄隨口答著,“乖,別亂動,把臉仰起來。”他用餐桌上一盆滌手的溫水沾濕了手帕,仔細為她清理鼻端的血痕。
何當歸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孟瑄為她擦鼻血?隻是想不起是何時的舊事了。斜睨著他後悔之極的表情,漸漸她就沒那麽生氣了,平複下來問:“母親出門了?我不用過去奉茶了?”
“對,往後你喚她‘母親’就行,大嫂二嫂都這麽叫她。她不喜‘婆婆’這個稱呼,說把她叫老了。”孟瑄單手扣著她的纖腰,扯開係帶,將她從腿上解放出來,介紹情況說,“她是一位很隨和的長輩,非常疼愛小輩,我有三個妹妹,都不是母親所出,但母親待她三人比待我們這幾個親兒子更好。庶母李姨娘出身最高,能與母親比肩,是二妹妹的生母。她是個刻薄的女人,口下不饒人的,可這些年也指摘不出母親半句不是,由此可見母親為人處世有多麽滴水不漏了。”
“哼。”何當歸獲得自由後,下地一走,腿軟得不行,撐著桌子走了半圈兒,坐到圓桌的另一端,離孟瑄最遠的地方。心裏暗罵孟瑄,穿上衣服就裝成正人君子,脫了衣服就禽獸不如。
禽獸孟瑄坐的那張椅子淩空一飄,瞬間就飄到了何當歸的左手邊,宣示她剛走的那幾步路,全都是無用功。
在何當歸憤恨的注視下,他長臂一探,從悶蓋碗中盛出小半碗還冒著熱氣的晶瑩米飯,均勻澆上兩勺魚湯,放在何當歸麵前,溫柔似水的目光在她麵上流淌,輕聲道:“飯菜才上桌一小會,都還是熱的,你昨天就餓了一整天,今天可不能再空著肚子睡覺了。來,嚐嚐這個紅燜小刀鴨,我每次在家吃飯都叫這道菜。”說著,他滌幹淨了手,熟練地上手拆鴨肉,揀好的擱在她麵前的白米飯上。
何當歸狐疑地默默研判一會兒,現在這個孟瑄,跟昨夜床上那個,他們是同一個人嗎?前者如此儒雅,精神狀態如此正常;後者如此禽獸,如此狂放不羈,什麽離經叛道驚世駭俗的事都信手拈來……真不能相信,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情,會出現在同一人身上。
可是,他頸上一條血紅的指甲印兒,以及手腕上深深的咬痕,又分明昭示著,現在這一名衣履光鮮、正襟危坐、溫和無害、勸她多進餐保養身子的俊美公子,就是昨夜那一隻吃人不吐骨頭、連骨頭渣渣都不吐的大灰狼。
何當歸想起昨夜他獰笑著說的,“我的園子裏夜間無人,你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娘子還是省下些力氣伺候為夫罷。再不配合一點兒,我就用非常手段來‘請’娘子配合了。”每次她抓傷了他,他就孩子氣地撅嘴抱怨,“娘子你為何總來這一招?下回一定剪了你的指甲!”就在她鬆一口氣,以為他被嚇退的時候,他出手如電,一指封了她雙臂上的穴道,欺身壓上來,咧嘴道,“下次你別忘了提醒我剪指甲,今晚先將就一回。”
再回憶起他那些令人發指的行徑,以及無底洞樣的體力與精力與興致,她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一種卷包袱出逃的強烈渴望,猝不及防地襲上心頭。
要是天天都跟這名禽獸同住,她一定活不過三個月!禽獸他難道沒有別的妻房妾室嗎?他總不會夜夜都來她房裏睡吧?
餐桌上,那一大盆噴香的鱸魚湯,是孟瑄昨天就吩咐廚下煨到小火上的,經過一天一夜的精心烹調,現在比鮮牛乳更鮮香濃白,非常勾人食欲。何當歸在昏迷的時候被灌喂了一碗紫米湯,溫暖了髒腑,加之體力早已分毫不存,透支超過十天以上,現在是真的餓極了。於是她放棄了繼續研究那疑似人格分裂的夫君,顫抖的小手抓起筷子、捧起飯碗,小口小口地吃起來。
孟瑄唇畔笑容和煦,他自己的功力已臻化境,幾天幾夜不喝水吃飯小意思,所以隻用了小半碗魚湯就停箸了。另取一雙象牙鑲銀筷為她布菜,仔細地剔去魚肉中的每根魚刺,溫和道:“差點忘了,你說過不愛吃魚,嫌挑魚刺麻煩,以後再讓廚下做魚,都片出生魚肉來,去刺之後打成綿軟的魚蓉,你說好不好?”
何當歸沒想到,孟瑄還這麽清楚的知道自己的飲食習慣,又見他夾過來的菜無一不是她愛吃的,而他自己基本上什麽都沒吃,她心裏漸漸過意不去起來。孟家重男輕女、以夫為綱的俗例,她也有所耳聞。從這麽一個環境中長大的男子,又是嫡出身份,比旁人更尊貴些,現在卻紆尊降貴地來服侍她吃飯……
想到這裏,她沒那麽氣他了,小聲說了一句:“相公你吃你的吧,我自己來就行了,而且我也飽了。”她一向都是少食多餐,尋常不忙的日子裏,都是一天吃五餐,每餐用半碗飯菜。
孟瑄卻搖頭道:“娘子不用管我,隻專心保養自己的身子就行,吃胖一些,才好早點兒懷上我的孩子。我聽說,體胖的女子,生產時比較省力氣。”
果然還是為這個!孟瑄這個*衝腦的家夥!何當歸一怒,又萌生出離家出走的念頭。
孟瑄卻接著解釋下去:“清兒你可能也知道,孟家傳承了一千多年,又是個大家族,因此難免規矩多,還有不少家規家訓,看上去都不近人情,是因為那都是祖先傳下來的隔了幾朝幾代的舊規矩。其中有一條就是,正室入門後,五年內不生子就要削為妾;如果有所出,但生的卻是女兒,那就再給三年的‘觀察期’,期間能生出兒子,則可以獲得豁免。所以,入門後迅速生一個兒子,可以穩固你在孟家的地位。”
孟瑄的話並非虛言恫嚇,事實就是如此。孟家裏麵,就連先賢孟子孟軻,也不能從大男子主義的條條框框中跳出來。
《韓詩外傳》就有文字記載,孟子的妻子獨自一人在屋裏,伸開兩條腿兒坐著。孟子一進屋看見她這個樣子立刻心生不滿,回頭便對他母親說:“我的妻子不講禮儀,我必須休了她!”
孟母詫*問:“為毛呀?”
孟子義憤地說:“她伸開兩腿坐著,兩條腿張著!豈有此理,女子怎麽能出現這樣的坐姿?不雅,不雅之極!”
孟母問:“臭小子你怎麽知道的?”
孟子拽拽地說:“小爺親眼看見的,她無從狡辯。”
孟母怒道:“呸呸呸!這是你的問題,而不是你媳婦兒的問題。《禮記》上不是說了嗎?‘進屋之前,要先問屋裏有誰在;進廳堂之前,必須先高聲傳揚,讓裏麵的人知道;走進屋裏的時候,必須眼往下看,為的是不讓人沒有準備。’剛才你到你媳婦房裏去,進屋時沒有聲響,才讓你看到了她兩腿伸開坐著的樣子。這完全是你沒禮貌,並非是你媳婦不講禮儀!”
孟子仍不大服氣,孟母愛心教育他說:“女人生兒育女很辛苦,你須得尊重她們,你這個媳婦兒,我瞧著很好,打著燈籠都沒處找。以後你再隨便提起什麽休妻不休妻的話,為母大耳刮子抽你!”
最終,因為孟母賢德,才沒讓兒子休妻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