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救他的妻子,就是他的殺妻仇人?齊玄餘聽如此說,轉頭看向朱權,以他的指示為行動指南。朱權心裏好笑一聲,虧孟瑄也是個在兵戈刀馬中打過滾的人,怎麽說出的話,倒像是個脂粉堆裏混跡的紈絝說的那些情哪愛呀,聽得人牙酸。不過這正中他的下懷,趁此機會跟孟瑄交好,真是尋常覓不到的好事。

“還愣著做什麽?”朱權笑睨齊玄餘一眼,催促道,“還不快給七公子的夫人好好治傷去?”

齊玄餘應下了,急匆匆趕往那邊,察看何當歸的情況。朱權則大喇喇地橫亙在醫館門口,沒話找話地跟孟瑄攀交情,一時說跟孟瑛的關係怎樣,一時又告罪說,尊夫人傷成那樣,全是小王引來刺客惹的禍,真是抱歉雲雲。

孟瑄已經是急得要自掛東南枝的人了,哪有心思應酬這種莫名其妙的人情往來,一顆心早跟著齊玄餘的腳步一起踏走了,空留一雙耳朵在此聽朱權打哈哈。

而朱權也不以為忤,高士當然有作為高士的怪脾氣,若孟瑄是個隻對女人熱心的人,事情反而好辦的多了。對一個沒多少實權和才幹的孟瑛,他都推食食之,解衣衣之,何況是孟瑄呢?這種小冷硬,尚在包容範圍之內。

見朱權的麵色前所未有的和善,一旁的古嬪覺得時機成熟了,突然就含淚跪下,連磕著響頭,拋淚說:“王爺恕罪,賤妾往後……恐怕再沒有福分伺候你了!”

朱權皺眉看地上的古嬪,覺得又晦氣又跌份兒,他大爺的正忙著招攬人才呢,這個女人突然打岔,這又是要鬧那樣?

孟瑄引起一點注意,直覺覺得古嬪所說,可能跟他有些關係。果不其然,古嬪盈盈淚訴道:“賤妾跟周姐姐一起落水,當時又是深夜,風暴又大,以為斷然沒有活命的機會了,誰知道……七公子路過救了我……他真是一個好人。”

說到這裏,古嬪的雙頰和耳垂都紅了,從朱權的那個角度看過去,古嬪的發根也是粉紅一片的。

朱權負手闊立,麵無表情地聽古嬪繼續說下去:“賤妾是詩書世家教出來的女兒,打小兒拿來識字的書,就是女德女訓,早就慣熟了裏麵的內容,打頭第一篇就是‘男女授受不親,男女大防,生死之防’。我……賤妾已經跟七公子有過身體接觸,要是再回王府,就要日日夜夜含愧麵對王爺,求王爺體諒這一點,把我轉贈給七公子吧!”

她打的算盤非常好,要是求王爺休了她,那她嫁去王府時,捎帶的一萬多兩嫁妝,謝王妃是斷斷不可能發還給她一文,鐵定要充了公,再從公賬上慢慢劃到謝王妃自己的私庫裏。可要是不休,直接像官場官員、世家公子哥兒交換婢妾那樣,把她當禮物送給孟公子,那她的嫁妝就能跟著她的人一起走了。

聽王府中的人傳,早先王爺跟孟三公子交好,就讓府裏的俏婢去伺候孟三公子,聽說還有兩個正經官宦出身的妾室,也跟了孟三公子。後來孟三公子啞不悄地溜走了,撇下那些女子一個沒帶走,於是她們又重歸王爺的內宅,衣食份例跟從前一點不差,可見王爺好胸襟。既然對孟三公子那樣,那麽,孟七公子自然也不例外,隻消王爺一句話,她就能像那些女人一般,改去伺候別的男人,離了寧王府的牢籠了。

古嬪這筆小賬算的很精到,但是,她沒算計好朱權的心,甚至,她都沒摸透男人的專屬心思。男人最忌諱的是他的女人給他戴綠帽子,這一點是大忌,不論那女人是不是他喜歡的,不管跟她有沒有名副其實過,他都非常忌諱自己名下的女人紅杏出牆。除了男人的自尊心作祟外,還有頂要緊的一項就是子嗣,要是開了這個先河,那誰能保證其他女人不效仿那個出牆紅杏?

且朱權還有一般心病,是他十幾歲上發現的,跟他睡過兩次、還親吻過的通房丫頭,跟皇子所的一名侍衛私通,還為那人吹簫,情形糟亂,汙染了皇子所的地麵。

那一對野鴛鴦固然是被五馬分屍,死相慘不忍睹,可朱權想到他吻過那女人的嘴,一時胸悶氣短,也因此大病一場。幾年過去後,長大了的朱權還是留著塊心病,總疑心懷抱的女人不幹淨,漸漸就覺得天底下所有女子都髒,也不大愛偎女人了。

故此,朱權最痛恨的就是不守婦道的出牆紅杏。孟瑛那種情形,給他用的女人是“公派”的,不在此列,而且被遣返回來,雖然錦衣玉食不變,但朱權心裏是涇渭分明的,半根指頭都不沾那幾人了,過幾年她們無聲無息地死去,在偌大一個王府,也沒人會關注。

連“公派”都是如此,何況古嬪這種情況?負手而立的朱權俯視著伏在地上假哭的古嬪,見她一副嬌羞不勝的樣子,隻覺得處處礙眼,恨不能將她寸截了出氣。他勉強壓製著火氣不發出來,麵部的每一束肌肉都緊繃著,皮笑肉不笑地望向孟瑄,侃道:“七公子真是個多情人,對自己妻子好不說,連對本王的女人也這麽體貼愛護。瞧吧,她如今要棄了本王跟你,嗬,才短短幾日,蓋過我將近一年的好處了……怎麽不叫人嫉妒。”

這場是非來的突然,孟瑄眨巴一下眼睛,聽朱權語氣十分不善,他當然講出實情,自辯清白:“王爺想岔了,絕對沒有這樣的事,別說我明知道她是王府的娘娘,就是尋常人家未嫁的民女,彼此沒有互通過嫁娶,我也不會越禮教半步。最重要的是,我心裏眼裏隻有我妻子,容不下第二個。”

他這話說的斬釘截鐵,沒有絲毫閃爍或遲疑,麵色坦蕩蕩,竟叫朱權一下子相信了他。朱權再瞧向地上麵色灰敗、羞憤交加的古嬪,心道,原來是神女有夢,襄王無心,大約是她嫌在王府中守活寡辛苦,出來見了個長得俊的男人,就自己**貼上去,隻那孟瑄沒瞧上她,否則古嬪眼裏哪還有她的夫君大人,早就倒貼別的男人去了。這古有芳如此之賤,今日若不撞見她,放任她再在外麵遊蕩兩個月,不知要給他添多少個“襟兄弟”……

想到這裏,朱權咬著腮幫子,態度溫和親善地對古嬪說:“有芳啊,本王原本有心成全你的節烈,橫豎你我不曾有過肌膚之親。可人家七公子不答應,說隻要他妻子,不要你。既這樣麽,隻好請你再勉為其難地回王府去,繼續當一個貞烈的嬪妃罷。”說著又轉向孟瑄,致謝道,“那麽,多謝七公子照顧她。”

孟瑄隻當一句好話聽,辭道:“我也沒做什麽,一點份內事罷了。你讓天機子救了我的清兒,我該鄭重謝你才對。”

而古嬪在王府呆了一年,還不至於蠢到分不清朱權的喜怒。聽方才他那輕柔到極點的語氣,分明就是怒到了極點,要活剮人的先兆。古嬪聽得心慌,再想起去年王府一粗使丫鬟與一名內監有齷齪事,朱權懲治他們的可怕手段,古嬪立時就沁出了一身冷汗,意會過來,方才她說的那些話造次了。朱權名下的女人,賞給誰送給誰,哪輪得到別人開口教他?如今犯了他的大忌,等回了王府,他會怎麽對付她?

古嬪一這麽想,立時嚇得哭出聲來,加上被孟瑄一口回絕的羞辱,讓她哭得更悲切了。

孟瑄見她這樣歇斯底裏,念及玉樓中那段舊事,暗歎一聲緣分自有天定,合該她跟了我吧。於是轉而又向朱權討人:“既然她還不是王爺的人,又一定要瑄負責,不知……王爺可願意割愛?”

“哦?”朱權滿麵興味,含笑問,“不是說,你心裏眼裏都沒她,也無逾禮之處,那你負的是什麽責?”

孟瑄直言不諱地說:“我抱過她一次,救她出大漩渦的時候。那次是情非得已,其後,娘娘為了謝我救命之恩,曾親自下廚做菜邀我吃,我都是領了菜在外間吃,並不曾同桌過。我也不知道王府裏循的是哪一朝哪一代的古禮,竟然嚴苛至此。前兩日裏,我要打發人送娘娘回府,她隻大哭說在我這裏失了名節,回去也是一死罷了。”道出這些實情,孟瑄又請求道,“王爺宅心仁厚,不如就順從她的心意,讓她留在這裏吧。”

此時,五十丈外的街對麵,齊玄餘的神針寶藥已經救活了何當歸。何當歸醒後就要求停藥,然後討價還價地想要訛走剩下那兩包藥粉。青兒見她如此好興致,也從旁助言,要扣留齊玄餘那兩包藥。齊玄餘倒不怕秘方被窺探,因為世間沒人能窺走半分,他隻是覺得何當歸根本不會用,送給她純屬浪費,故此不肯,說此藥隻能現場用,不能夾帶走。青兒又一臉痞子狀,聲稱要抖露出他的秘密,威脅說不想秘密曝光就交出藥。

雙方就在這兒僵持著,而耳力絕佳的段曉樓,則一字不漏地聽見了孟瑄與寧王的對話,連忙抱著告黑狀的心態,他捅給何當歸說:“妹妹你聽,你還奄奄一息的在生死邊緣徘徊,小七公子那邊卻相中了寧王的古嬪,要討來當媳婦呢。連寧王女人的主意都打,他可真叫多情人。”

何當歸其實也隱約聽到,隻是存在心裏麵沒作計算,想著古嬪區區一蠢女,日後自有法子打發她。可聽段曉樓這麽一說,她一時有點兒憋氣就咳嗽起來,一咳不止,等咳完這一陣之後,她的唇邊竟多了一道觸目的紅痕。

齊玄餘麵色一變,不好,是血,她咳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