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當歸不知齊玄餘說的是什麽去處,也無心打聽那些,隻是將受傷的左手伸出來,等他給包紮。他微微怔了一下,才拿出紗布和藥來,先用一種藍色藥汁清洗了傷口處的浮塵,才小心地上了藥散和果明膠,纏上了兩層透氣的紗布,並提醒她說:“這個很難不留疤了,你這隻手近日不能沾水。”

她注意到他先前那一個發愣的表情,於是指出:“你本不是來為我看病治傷的,你假借探望之名,來要‘那一樣東西’的。”

她的語氣懶散卻肯定,有一刀切進來的爽快,於是齊玄餘也不拐彎抹角了,點頭承認道:“上月我探王爺時,他的‘病’還時常有發作的跡象,我瞧得出,陸總管也瞧得出來,且我們都知道原委,隻王爺一人被蒙在鼓裏。我們都選擇不去告訴他,就是怕他得知身中離心歸的蠱毒時,心情暴躁來找你麻煩。可,他早晚會知道,除非他能不知不覺解去那毒。”

何當歸聽著這帶點兒威脅之意的話語,也不惱他,她隻是沒想到齊玄餘也知道“離心歸就是情蠱”這件事,於是勾唇問:“你對離心歸知道多少?全都說給我聽,我聽得滿意就給你那個解藥了。”

齊玄餘苦笑:“姑娘別逗小道了,我也是聽陸總管講來的,你就賜我解藥吧,或者多早晚給也給個日子,我到時再來。”

何當歸問:“公子也是個有才幹的能人,為何不投身報效朝廷,卻為寧王的一點兒私務跑腿?這可讓小女子費解了,您都不嫌大材小用麽。還是說,您算卦已算出什麽‘天機’來了,要趁寧王如今還攀得上時去高攀一回?”

齊玄餘嘿然道:“小女兒家,你懂什麽,竟也敢說這樣的狂話,念在是婦道人家的無知妄言,我就不跟你計較。不過要是你不賞我解藥,我就天天來煩你,橫豎我住得近。”

何當歸垂頭默思一會兒,鬼使神差地將昨日給孟瑄擦過鼻血的那塊兒紗巾掏出來,遞過去問:“這些夠嗎,不夠我再剜心取血。”

齊玄餘接下一看,汗巾上沾著一片幹涸的血跡,這麽說,這就是他們洞房花燭夜後的那塊落紅喜帕……他隻覺得胸口一燒,連帶說話也破天荒地結巴起來:“夠、夠了,那你養你的傷吧,我去了。”說完忙不迭地收了醫箱,傷藥留桌上兩小瓶,頭也不回的走了。

何當歸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走遠,心裏麵那些對朱權早就淡去的恨意又添進了新的養分,雖然目前一切撲朔迷離,連表象她都沒看清楚,可她就是忍不住認定了一種可能性:她和孟瑄遭受的不幸,都是前世那個朱權搞出的鬼,離心歸那東西,當年就是他帶回王府給她吃的,除此之外,她從沒再接觸過那東西。而今世的朱權的種種異況,全是因為他被他的前世附體,受蠱物侵擾,才會自作孽自償,本就與人無尤。

一定是這樣沒錯,她邊想邊點頭,認定了自己的這個推論,心裏深恨朱權,決定先讓青兒傳話,把陸江北叫過來問問清楚,再設法聯係孟瑄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四叔。總會有解決的辦法的,總會有的……她反複自我安慰著。

那齊玄餘走了約莫一刻工夫,青兒提著食盒咚咚咚上了樓來,看見桌上的兩個藥瓶,驚怪地問:“小逸你受傷了嗎?”

何當歸最怕聽見的就是青兒和蟬衣二人的獅吼功,尤其是在腦仁兒昏沉的時候,因此搖頭不講出她手被燒傷的事,隻垂頭默想著昨晚發生的那些事情,回憶孟瑄看向她的那種疏離友善的眼神。而青兒見她如斯鬱鬱光景,暗道一聲“情字傷人”,悄然盛出一碗蛋羹粥,端著在她身側坐了,啊——地示意她張口。總算何當歸沒別扭著不肯吃,於是她一勺、她一口地喂起了粥。

等一隻小碗快見底的時候,青兒才開勸道:“有個哲人說過,這世上沒人能讓你傷心,能讓你傷心的那些人也不會惹你傷心。孟瑄那小子雖然沒什麽優點,可單獨拉出來遛遛,他在男人群裏還算蠻好的了,你對他要有哪裏不滿意,自己幹生悶氣也沒用。他也算個能聽進話去的家夥,要是你有什麽心裏話不能當麵說的,我幫你捎個話兒也行呀。溝通產生理解嘛。”

何當歸默默想著,她還有什麽要跟現在的孟瑄說的呢?那些知心的掏心的話,青兒能幫自己轉達給他,而他,可有法子轉達給另一個孟瑄麽。

青兒起身盛了第二碗粥端來的時候,外麵有處地方有些吵吵嚷嚷的聲音,不像是一人兩人吵架的聲音,乍聽上去,亂哄哄的一大片。青兒與何當歸都聽見了,二人對視一眼,不知冷清清的清園裏有什麽事會鬧得這麽厲害,都吵進內苑裏來了。

青兒剛想下去看看,小丫鬟蘇子已上來報告說:“有一個富家公子打扮的人,領著十幾個隨從,咋咋呼呼地說什麽‘搜園子’的話,清園外匝的數十名護院攔著他們,可隻是攔不住,眼瞧著就衝進來了,外麵可亂了。“

何當歸聽後倒有些奇了,這一帶的二三十所園林別院,哪一家不是有來頭的,誰敢跑到這個地方撒野。就是官府搜家,也得掂量著來吧,大清早的就出幺蛾子。

青兒問:“要不要出去看看,現在你可是這裏的正式女主人了,當有外敵入侵的時候,咱們女人也得拿起武器,守護咱們的美好家園!”

何當歸知道青兒還沒聽說,她已經降級為妾的事,不過也瞞不了多久,於是將她昨天的經曆大概說了說,孟瑄降她為妾的理由,換成了她的出身不高的緣故。青兒聽後火冒三丈,要去找孟瑄理論,這時一個園裏的管事婆子上來了,問:“姑娘要不要過去瞧兩眼,愈發鬧得不可收拾了,帛姑娘也沒轍了,眼看他們就搜起園子來了。”

青兒問:“孟瑄呢,他那兩個跟班呢?外麵有人挑釁,這種事不是應該讓男人出麵擺平嗎?”

管事婆子笑道:“姑娘不知道,七爺和熠公子他們全都進城去了,昨天半夜就走了,如今園子裏隻缺個能拿主意的人。外麵那位貴公子鬧得很凶,他也不自報名號,大夥兒不知他是哪尊神,也不敢給他打壞了。如今從外院逼進內苑裏來了,到底讓不讓他們搜,姑娘你好歹牽頭出個主意。”

“帛姑娘不就是個很有主意的人,你們聽她的就是了,何必問我。”何當歸淡淡道。

婆子訕笑:“她不是個正經主子,我們隻聽姑娘你的,還是你說個準話,比什麽都強,啊哈哈。”

此話聽著恭敬,不過連青兒都聽出婆子是怕擔責任,所以來找七公子的姨娘頂缸。萬一那個鬧事公子真是個打不得的貴人,打出了什麽問題來,也隻找何當歸一人問罪就行了。何當歸淡淡一笑,闔目問:“不是還有位蕭姑娘,她可是園子裏的老人了,年紀也長,你們該去問她呀。我年幼識淺,這些事我都不懂,哪能亂發號施令。”推諉責任的一套,她也稍微會點兒。

青兒倒幫婆子答了,她附耳小聲跟何當歸說:“忘了告訴你了,姓蕭的那個女人,上個月跟孟瑛一起去北方了,辦什麽急事兒去了。現在你在這裏的頭號敵人,就是那個帛兒了。”

何當歸聽後詫異,還隻是斜歪著不動,仿佛看看這件事能鬧得多一發不可收拾。管事婆子又催了兩回,見她比廟裏的娘娘還難請,跺腳歎氣地走了。等婆子一走,青兒也想去瞧個熱鬧,何當歸卻扯住了她,往窗外一指,又摸過床邊的一件管狀物體遞給她,笑道:“就從這裏看吧,既然外麵這麽亂,咱們這些弱女子還是避之為妙。”

青兒接過那管狀物,一看是個西洋鏡,最原始的那種望遠鏡,於是隨便擺弄兩下就上手了,靠著窗子伸出頭去,調節好遠近看了一會兒,驚呼道:“小逸,咱們還是過去看看吧,那個男的是關墨,還把那個瘋女人姝琴也帶著一塊兒來了。園子裏配備的打手都打不過關墨,雙方不是一個級數的!呀呀……又倒下去兩個,像關墨那樣的boss型,得讓孟瑄去打。”

何當歸也接過西洋鏡一望,果然,來鬧事的人裏,男的打頭的是關墨,女的是姝琴。不過那姝琴比起當初那個在桃夭院裏的比主子還清高兩分、被青兒評為“盜版晴雯”的那個水靈女子,現在看起來至少老了十歲,頭發也亂蓬蓬的,的確有點瘋癲狀。

跟青兒打聽了一回才知道,原來這位曾經在她院子裏當差臥底的姝琴姑娘,被關墨接走後就進關府當了姨娘。大夫診出她肚裏懷了雙胞子,且產期就在元節左右,關夫人聽了很高興,破格給功臣姝琴體麵,抬她當了關墨的側妻,好讓她安心養胎。誰料想姝琴是個早產,生出一對連體嬰來,關夫人倒膽兒大,擱在自己房裏養了幾日。那對嬰孩兒一個隻是哭,一個隻會笑,忽然有天聽不見它們哭笑了,關夫人去搖籃裏一看發現人不見了。

關府找的翻天覆地也沒找出來那一對嬰孩,而那姝琴,好像一直都不知道她生的孩子是有問題的孩子,所有人都瞞著她呢。她還隻道關夫人嫌她出身低微,才不讓她帶她的孩子,直到聽人說,她的雙胞子丟了,她就吵嚷著哭鬧起來,不知真瘋假瘋地混鬧一通。關府本來要攆她出去,可關墨不讓,還緊著她鬧去。

簡要講完了這段關府聊齋,青兒納悶道:“咱們這裏是城郊,關府是在揚州城裏自己家弄丟了孩子,怎麽找到這裏來了。咱們真不過去問問情況嗎?”

何當歸的鏡筒視野又落在了清園這邊一撥人上,當頭那位色厲內荏的美*,莫不就是那位愛鑽孟瑄睡房的帛姑娘嗎?這回她恐怕知道了,當家作主,不光是種榮耀,一旦來了麻煩事兒,她也得頂上去才使得,光靠一點後宅手段,久了也不能服眾。

“好吧,反正剛吃了飯得走動兩下消食,”何當歸終於磨蹭著坐起來,“去看看也無妨,隻是我新媳婦兒怕見人,關墨還是個男客,我不想跟他打照麵。想起他那邪裏邪氣的眼神兒,我就怪不自在的。”

“那怎麽著?”青兒不解,“咱們蒙了麵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