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裏玉?”何當歸經彭時這一提醒才想起來,齊玄餘上次在其錄園中曾爆料過,自己生來時有帶有一塊胎裏玉,清透潤澤,色呈淡綠,非常的漂亮。鬼魂齊川也說過,胎裏玉跟那個嬰孩是一體的,玉裏麵藏著嬰孩一生的福祿壽。而她的那塊胎裏玉,則是在滿月酒的時候被何校尉送給燕王朱棣了,而朱棣仿佛曾言道,要將之當禮物送給臨安長公主的女兒。

大概像他們那種富貴到了極致的人,普通的金玉珠貝都成了俗物,反而稀罕起別人的奇物來。要別家女兒的胎裏玉,是想盜走旁人的福祿壽,享雙份的好運嗎?

不過,那次她聽後倒也未怎樣的難過與掛心,隻覺得那大約是一件永遠都找不回來的東西,連具體在哪個人的手中都不知道,且送禮一方是燕王,收禮一方是臨安公主,十四年前的舊事,想找也太遲。何況那些被塵封的舊歲月裏,她失去的又何止是一塊玉,她早就勸自己別往回看了。

此刻,看著滿臉神秘的彭時,她警惕地問:“你怎知道我有一塊胎裏玉?你是道聽途說的,還是那玉的主人派來的‘說客’,想再騙走我的金鎖,將金玉湊成一對?”倏爾,她又想起來,在水商觀的時候,陸江北還是誰曾提起過,臨安公主想讓波斯巧匠大節栗打一個珍品給她,許以赤金卻被拒絕,而大節栗打的唯一金鎖卻給了一個官宦小姐,難保臨安公主知道金鎖的存在後不惦記。

彭時微笑道:“此事的來龍去脈現在還須保密,三妹妹你若信得過我,將金鎖交予我,半年之內我就連鎖帶玉一並還你,何如?你一定很想見一見你與生俱來的那枚小玉吧?”

“莫非你見過?”何當歸嚴厲的目光鎖定了他,“別跟我打啞謎,我隻和說話爽快的人打交道,也不喜歡承擔風險,半年對我而言太長了。”

青兒適時助言:“沒錯,彭時你現在的麵孔很奸險,聽上去像是個陰謀。你弟彭漸都說了,皇長孫本來隻想去三清堂看個跌打大夫,可你一會兒說羅家住著整個揚州最好的大夫,一會兒又說過揚州而不遊羅府,等於沒來一樣,終於勾引得他來了羅府。要不是你這奸臣的挑唆,他也不會對小逸起色心,害得我們全得罪了他大爺的,不知道日後會不會被報複。”

何當歸也批判說:“剛才柴雨圖被叫進去之前,一直含情脈脈地望你,連瞎子都看得見,我不信你沒感覺。為什麽她突然變得這麽激進,要去魅惑皇長孫?誰刺激她變成那樣了?”

麵對何當歸和青兒的輪番炮轟,彭時不急不躁地說:“我要真有歹意奪你的金鎖,十個你都防不勝防,我可以對你身邊的人下手,讓你用金鎖來換,可我想到了這樣的主意卻沒這麽做,可見我對你全無歹意,隻是心平氣和的想跟你談個合作。至於長孫殿下跑羅府來的事,你們才真的錯怪了我,廖小姐你可能不知道,昨日你們棄舟登岸,跟你們一起追賊的長孫殿下迷了路途,還被車撞傷,卻有一名年老的民婦救他回家中,還透露給他一個消息,說你們羅家裏藏了一種長生不老藥,包治百病,連羅府三小姐早年也是香消玉殞之後吃藥複生。”

“老婦人?可是,皇長孫說是羅白瓊將什麽長生不老藥的秘密講給他聽!”何當歸驚呼。

“他詐你呢,羅白瓊那個蠢女人知道什麽,長孫殿下一定是詐她不成功,又轉而去詐你,你跟他說了什麽?羅家沒那種藥的,對吧?”彭時的話中也帶著兩分試探。

何當歸噙笑反問:“難道你認為世上有那種藥不成,表兄你這麽多年讀的醫書都變成廢紙了麽。既然那藥不存在,我又拿什麽去告訴長孫殿下。”

彭時也被打消了心中的一點存念,是啊,世上沒有那種藥,從古至今都聞所未聞的。他繼續講明原委:“長孫殿下聽後心中癢癢,傳我去行館見他,向我打聽羅家神丹的事,我說了絕不可能有,他看上去並不相信。我讓他帶我去見那老婦,他又說找不到去那一家的路了。而我心道,與其讓他懷抱著疑慮,暗暗惦記那個不存在的藥,還不如領著他來羅府逛一逛,找不到也就死心了。”

“你會這麽好心?”青兒撇嘴,“你的石膏臉看上去很會撒謊的樣子。”

彭時坦白道:“我對羅東府沒有什麽好感,你們的榮辱本來我可以冷眼旁觀,可是京城羅府是我的母族,大家的親緣太近,他日羅東府若有滅門之禍,難保不殃及我們,我不過是防患於未然,自保而已。”

何當歸點點頭,這話聽著倒實誠,可仍問道:“為何將柴雨圖推出去?皇長孫明顯沒對她上心,誰知這麽做的下場是什麽。說句僭越的話。我瞧那位殿下有點兒喜怒無常的意思,萬一他心事不順遂,拋下柴雨圖走了,那她在羅府住得就尷尬了。”

“有工夫擔心別人,還是多考慮考慮你自己吧,三妹妹,你的梅花刺若不能長久地長下去,或讓太醫瞧出什麽端倪來,那你就隻有兩條路可選,一是去參選秀女,二是被選秀有司問罪,你可得考慮好了才行。”

彭時勾唇道:“至於柴雨圖的事,全都是她自願的,沒有一個人逼過她,三妹妹怪罪到我的頭上,真是好大的冤枉。她昨日來找我和弟弟,讓我們助她選秀中魁,求得可憐非常,我們才答應了幫忙。今日她又得了羅白瓊入選為東宮才人的消息,於是又來找我們商量對策,我給了她一包瀉藥,她感恩戴德一番就拿著走了。後來羅白瓊的情況,你不也看到了麽,這些都是柴雨圖自己弄出來的事,而她如此行事的目的,你得親自去問她才好,我跟她不熟。”

何當歸默了默方又道:“就算你聽上去清白無辜,我的金鎖也不能交給你,這把鎖的紀念意義早就超過了實際價值,它對我比對任何人都更有用。”

彭時從袖中摸出一張紙遞過,笑道:“這是你的胎裏玉的圖樣,雖然它跟你曾經親密了九個多月,但你一點兒都不認得它吧。我聽說此玉神妙而靈應,有幾般說不盡的好處,它本來是屬於你的,就像你的姐妹一樣被你的小拳頭在娘胎裏攥了那麽久,卻在得見天日時,因為太過美麗而被奪走,你難道真的忍心拋棄它嗎?”

青兒也湊過頭看何當歸手中的圖畫,驚歎道:“哇塞,誰畫出來的超高清圖,看上去很像一件寶物,就跟包青天額頭上的小月亮一樣,怪不得小逸你天生比別人聰明,原來你也是帶月亮的!”

何當歸默默端詳著紙上畫的那塊彎月形美玉,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用手去觸摸時,她似乎從紙麵上感覺到了那種溫潤的玉石的質感。不知是不是被彭時的話語蠱惑住了,她對紙上的那塊兒玉玦生出幾分歉意,一別十多年,新主人有沒有好好愛惜它?

彭時介紹說:“我曾親眼目睹過那玉一次,初見時也隻是尋常視之,看久了卻感覺光輝瑩瑩,韻致不可方物。我還聽人說,那玉會自己改變形狀,幾年之中,它從彎鉤形漸漸變成彎月狀,又一*一日水潤,讓它的新主人十分喜愛。”

“新主人是誰?”青兒吧唧嘴,“小逸,咱們叫齊人手,抄起家夥,把自己的東西搶回來!”

彭時卻要求道:“金鎖給我,我就說出那玉的所在,以示我的誠意,且就如我方才所言,要你的金鎖,我多的是方法。現在好聲好氣地跟你談,是對你最尊重的一種。”

何當歸再三摩挲紙上的那片玉,旋即歎氣道:“要拿金鎖,你也抵押個你的東西吧,我聽說彭表兄你手中掌握著三千東宮禁衛軍。就用你的虎符來換罷。”

青兒先被何當歸的要求嚇了一跳,一個女孩子的飾品,要求換一個能調動軍隊的虎符,是不是要價太狠了?不可能答應的吧。

而彭時略一猶豫,探手去拆自己的腰帶扣,拆開後從玉帶夾層中摸出一朵三瓣琥珀花,每瓣花瓣中都用鬆脂包裹著一個小小甲殼蟲,外觀一模一樣,精致生動,隻是三片花瓣之間有大量的空缺,似乎原來曾有五片花瓣來的。

彭時搖動其中一瓣琥珀下來,攤在掌中給何當歸看,並說:“不知你從哪兒聽來的我有禁衛軍虎符的事,這個就是虎符了,可長孫殿下並未全權授予我禁衛軍兵權。此花原有五瓣,我得三瓣,殿下一瓣,禁衛軍統領有一瓣,根據琥珀瓣的數目,能調動禁衛軍的數量和方式都有很大不同。你真想要這個做抵押,給你一瓣在手中,已經是天大的麵子了,這裏麵牽涉著東宮、皇宮乃至整個京城的安危,連我彭家的身家性命,亦於此息息相關。”

青兒聽他說的這麽嚴肅這麽重要,迫不及待地從他手中抓走那片琥珀製的花瓣研究,興奮地勸道:“給他換、給他換、小逸!咱們不吃虧,他的虎符殘缺了,遇到大事件不好調兵,他也吃不了兜著走!媽呀,沒想到能有幸摸一摸古代的虎符,還以為是玉質的那種霸氣的老虎獅子,沒想到是五瓣兒花!”

何當歸沉吟一下,解開領口,取出並解下頸上掛著的金鎖,愛惜地摩挲兩下,又用針戳開機關,將每個小匣子裏的雜物都倒在帕子裏,再檢查一邊方遞給彭時,警告說:“遵守你的承諾,半年內你不來還我,我就下帖子去東宮找長孫殿下‘談談心’了。”

彭時接過金鎖擺弄兩下,輕笑道:“三妹妹你有本事進東宮的第一道門檻,我就寫個‘服’字給你。”

何當歸挑眉,哼道:“一言為定,到時你莫後悔才好。”

彭時狐疑了一下,終是不再開口,半晌後他說:“長公主府,仙草郡主,是那塊月牙形胎裏玉現在的主人。我不能保證一定找得回,剛剛那麽說隻是一個討要金鎖的借口。”不等青兒二人發怒,他又說道,“我會盡量按時歸還金鎖,屆時假如不能給你找回玉玦,我便用其他方式補償給你,算是一場公平交易了吧。因此,我的虎符你們一定要仔細保存,琥珀是鬆脂化石而成,不能暴曬,也不能近火,假如你家失火了,你第一件要搶救的東西就是它,切記。”

“我呸呸呸!你家才失火,有這麽咒人的嗎?”青兒唾沫星子飛起來。

彭時轉身揮別,往另一個方向走去,並笑道:“治腳傷一帖見效的方子,我也知道,隻是不想讓長孫殿下太早恢複,因此配藥的事就交給我吧,總不會讓殿下挑出你的錯處就是。”

彭時走上小徑,和迎麵過來的丫鬟打扮的人差點撞個滿懷,幸而他撤步轉身得早。略一皺眉,他用輕功快速跑開了,留下一句,“選秀的事很麻煩,你自己當心。”

何當歸隻顧著製止青兒用牙去咬那片琥珀花瓣,教育她說:“有些化石可能有毒,不能亂放到嘴裏。”此言嚇了青兒一大跳,剛要放聲咋呼,一旁的那名差點摔倒的丫鬟卻先一聲咋呼了出來:“小姐!有兩個事要給您匯報一下,您先聽好的是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