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天空並不灰暗,而是有一種明麗的洗藍色,群山在夕陽的照射下,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紅暈。一彎新月悄悄升起,在它的周圍,還有幾粒碎星閃爍著微弱的光靄。
何當歸輕輕歎息道:“我沒有嗔怪我娘或者聶大俠的意思,隻是,我擔心娘會被傷害,就算聶大俠不做傷害她的事,我也擔心,關筠和淩妙藝會盯上這件事,做出對我娘不利的事情來。青兒你知道的,娘跟我不一樣,她太脆弱了,連一句重話都吃不住。我想保護她,可偏偏連他們住那兒都不知道。”
“姓關的和姓淩的都知道?”廖青兒溜眼圓睜,“那兩隻陰暗的老鼠從哪兒知道這件事的?她們真討厭,各人過各人的日子就得了,她們老把鼻子往別人家的門縫兒上湊什麽,能不能別那麽陰暗,”她咬牙切齒地嘀咕著,仿佛也跟她們有一段宿怨,“兩個陰人,壟斷著一批生產資料,她們自己不事生產,隻能說一句‘懶人沒救’,還拖著不讓別人奔小康,真是吃飽撐的,要是社會上全是她們那種人,生產力靠什麽發展,社會又靠什麽進步……”
於是,何當歸將那日深夜去高宅,結果主人不在家,隻有高絕的小姨子淩妙藝來造訪,兩人秉燭夜談的情況道出。並講出,關筠帶著她的嬤嬤經過市集,看到母親拎著菜籃買魚買菜,有可能被關筠的人跟蹤了,還有可能被跟蹤到家,摸到家門口了。
不過廖青兒最先注意到的是:“咦?嘿嘿,你大半夜的去找高絕幹嘛,快說快說,你和高大俠之間那不可不說的二三事~~~”
“什麽事,就是我本來就知他不在家,才去他家找點東西,有什麽值得一提的,”何當歸不受影響地說,“淩妙藝和關筠嘲笑我娘親自買魚的事,我也有點奇怪,娘她可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我兩輩子都沒吃過她煮的一碗羹,她說不愛聞廚房的焦火氣。娘自己買魚,多腥哪,是否是她身邊無可用之人了,餓極了才會自己去買?”
廖青兒搭著何當歸的肩頭笑道:“這話聽著可有點兒酸溜溜的味兒,你這顆聰明腦袋怎麽這會兒變笨了,你娘也是頗有家財的貴家女,真要餓極了,飯館滿大街都是,點心鋪子燒雞店豬蹄煲,還怕吃不飽嗎?就假設她手頭沒錢,買個燒餅饃饃一文兩文,她怎麽不去買現成吃的,小逸,你說這是為什麽?”
“為什麽?”何當歸訥訥隨著她問。
“因為她在談戀愛唄,”廖青兒用專家式的口吻說,“戀愛中的女人智商減去一半兒,全都加到情商上麵去了,這個時候的女人有一種超常的奉獻精神,特別喜歡給戀愛對象打個毛衣呀,做幾個愛心小菜呀,按摩按摩呀,圈圈叉叉呀,等等等等~~~所以說,買魚的這個事兒,據我分析,就是她徜徉在愛之河中,一時衝動做出的事,可以看成是她和那個聶姓大叔之間過的很甜蜜的標誌。那個男人要是對她不好,她幹嘛煮魚給他吃?喂他*去吧。”
“……”何當歸默默了一會兒,合上雙眼,接受了這個解釋,“過的甜蜜麽,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廖青兒趴過來,用指背摩挲著那個愁緒縈懷的少女,微笑說道:“這就是愛,說也說不清楚;這就是愛,心裏糊裏糊塗;這就是愛,能拋棄人生的脆弱,再也不覺得苦。她找到她的幸福了,你也找到你的幸福了,這是好事呀。你有了孟瑄,還有了我,就算你娘的愛稍微稀薄一點兒,總是不顧及你的感受,把男人當成生活的重心,那就……當你上上輩子的時候欠過她的,所以上輩子和這輩子都是在還債,這樣一想,你心裏就好過點兒了吧?”
“還債?”何當歸歎口氣,“那我欠娘的可真不少呢,上輩子也是我間接害死她,可能這一生都還不完。”
廖青兒做一個“法海合掌”,語帶深沉道:“沒欠過債也做不成父母和子女,萬丈紅塵,億萬生靈,要是你們什麽仇啊、怨啊的都沒結下過,佛主也不會將你們搭配到一塊兒。我上輩子的媽就說過,生下來的孩子,不是來報仇的,就說來報恩的。你當然就屬於後者啦,你娘有你這樣的閨女,是她天大的福氣,她現在不明白,早晚也能參悟透誰是對她最真心的人。至於你的心酸和委屈麽,就全都倒給我吧。”
青兒笑眯眯地單臂環住身側的人,把溫熱的鼻息吹拂到在這一刻顯得纖弱異常的少女麵頰上,“你缺母愛我也能給啊,小逸,我最喜歡小逸了……”兩人蹭了一會兒臉,青兒想起什麽,低叫道,“你今天還沒吃過飯吧?早晨下了船就見不著你了,我是在飯館兒裏吃的,邊吃就邊想,你可能又為了減肥不吃東西了,戀愛中的女人都沒長胃,也覺不出餓!”
“……”何當歸癟嘴,自己還用減肥嗎,沒有可減的地方了。這幾日傷病下來,她整個人變薄了一層。
青兒起身說:“你先回屋躺著去,我上廚房給你炒個蔥花雞蛋,熱幾個饃饃,他們鹵了幾大盤子豬頭肉和牛蹄筋,我去切一盆涼拌,咱們晚上吃著酒聊天聊通宵。去,別膩在這兒了,夜風也起了,快回屋裏去吧!”她一嘟嘴唇,在何當歸的光潔額頭上“吧唧”兩口,親完覺得花香盈息,甜蜜溫柔,於是又在兩頰上也……還有那個什麽上也……還沒等撤開,就聽見涼亭外傳來倒抽冷氣的聲音,“噝——”,長長一聲。
何當歸和廖青兒雙雙回頭,見是柳穗,慌慌張張擺著手說:“我、我什麽都沒看見!你們繼續吧!我……你們這種情況,我也能理、理解……我去幹活兒了,我什麽都沒看見!”
何當歸製止了柳穗豐富的聯想和聯想以及聯想,平靜道:“不是你想的那樣。”因問道,“早些時候,那個被毒蜂困擾的齊公子,我不是曾告訴你一個‘白果方’麽,你沒有轉告給來抬他走的人嗎?怎麽那邊昕園來人說,那位公子的臉至今還是腫著的,人還是昏迷的?”
柳穗愣了一會兒,才從廖青兒親小姐鼻尖兒的那一幕裏回過神來,心中深深懊悔,要是自己再晚一會兒出現,會不會、會不會那個什麽……她緩了緩神兒,疑惑地答道:“齊公子他早就沒事兒了呀。小姐你走了沒多久,他就自己醒過來了,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那方子,他就誰都不理,自己站起來走掉了。見他的臉還是很腫,我就追在他後麵喊‘有神醫方!專治蜂腫!小姐留了神醫方!’,可他走得很快,也不回頭,轉眼就沒了人,也沒回昕園治腫,我也沒法兒,就跟著行李上這兒來了。”
齊玄餘沒回昕園?何當歸蹙眉,莫非,還有其他昕園的人被毒蜂蟄腫了臉,不省人事了?
柳穗繼續說:“後來,我一到這裏,就聽說了兩件事,一是這園子是七公子專門為你蓋的世外桃源‘清園’,房、地、田,連全部下人的賣身契,全都歸小姐你所有!”話音一轉,她又說,“第二件事,就是清園裏現住著一個鳩占鵲巢的女惡霸,那個叫綾羅綢緞的女人,她打算著要霸占你的清園呢,小姐!你可不能鬆口!”
“你說的是,帛兒?”何當歸挑眉,“她怎麽了,不就是一名舞姬嗎?你都聽說什麽了,從哪兒聽來的?”
情報專家柳穗說:“我姑姑,親姑姑,”她強調性地說,“在外圍園子裏管葡萄藤,她在清園管葡萄藤已經兩年了,對這裏的事了如指掌。我一向她打聽,她一聽說我現在伺候小姐你,立刻就將這個重大情報透給我了。”
何當歸沒工夫糾結,柳穗的親戚怎麽遍地都有,沉吟一下說:“先不說她了,昕園那頭,你再過去看一眼,不管傷者是姓齊的還是其他人,都給他吃桐油泡棗,讓傷者吐上半日,毒自然也隨著出來了。”見柳穗不拔腳,她敦促說,“救人第一,別的話留著明日離了此地再說吧,明天咱們回羅府,快去吧。”
“哦。”柳穗怏怏應了一聲,轉身離去了。
廖青兒充滿興味地貼上來問:“你一點兒都不急呀,情敵呀,相中你的地盤和你的男人了……咦?清園居然是你的地盤?!”她後知後覺地明白了這一點,第一反應是,“你等著我,我去將廚房裏的好吃的全都弄來,咱們飽餐一頓,好有力氣去打小人。等著我,土豪!”說完就箭步衝出涼亭,一溜煙兒跑遠了。
何當歸踽踽行出花木庭院,分花拂柳,走小徑回到燈火燭明的茶室,先去耳房看了蕭素心一回,她的人還沒恢複意識。想是前幾日累著了,眼底有兩道淡淡的烏青,鼻息非常沉濁,再加上之前在她的三處睡穴下過針,估計這一覺要睡個六個時辰以上。又給她添了一床被,就掩上棉簾子出去了,她是該好好睡一覺了……她額上的撞傷也不輕,破了個小洞,有點兒故意磕石台的嫌疑。
不管是故意弄傷自己,還是聽見孟瑄和其他女子在一起的開心情景,而失神昏厥並磕傷,蕭素心都委實是一個可憐的女人。在加上,蕭素心還拉扯著孟瑄的一個娃兒,怎能不讓她聯想起,當年母親在何家,也是這般光景,有了孩子以為能綁住男人的心,可沒想到男人的心走了,就是走了,像草原上迷途的羔羊,輕易找不回來了。
再回內室去看屏風後的孟瑄,也是睡得非常沉,這一次,她主動去親吻他的唇,也換不來他的半點回應了。孟瑄,多讓人發愁的一個人哪,明明家裏就亂得可以,女人也招惹了一小撥,還來要走她的心,真叫人發愁。
她多想讓他就一直這麽睡下去,而她就在一旁守著,靜靜望著,定格成不變的畫麵。人睡著,才能不涉足世事紛雜和人情變幻;他睡著,她和他才是兩個人的故事、他一醒過來,就又要加入第三人的故事、第四人的剝奪,誰讓孟瑄又對她深情依依,又總不讓人省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