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當歸猜齊玄餘是看到了她右手小指的膚色有異,所以才會這樣問,其實,自從遇見了他們,她已經有意避著這一點,將右手藏在了衣袖下麵,不讓他們瞧見。因為她中的是錦衣衛的毒,不便示於這二人麵前,叫他們知道她跟錦衣衛的人有牽連,現在既然被發現了,她隻好說:“是這樣,我來城外遛馬,不慎被毒蛇咬傷,現在用針封住了穴道,已無大礙。那麽,二位請自便吧,我自去城裏醫治。”

常諾沉吟一刻,偏頭問齊玄餘:“她的毒傷要緊嗎?還有,她前段時間染上了時疫,能治好嗎?”

何當歸懸了一回心,她不知齊玄餘這大夫是怎麽瞧病的,可是,他嘴裏不會吐出什麽她不愛聽的答案吧?她懸著心,耳邊聽齊玄餘的聲音說道:“應該沒什麽大礙,何小姐天庭飽滿,印堂清透,不像是紅顏薄命的短壽相。風揚,咱們確實該走了,快跟何小姐說珍重吧。”

於是,雙方友好道過“珍重”珍重之後,何當歸莫名其妙就在半路上多了一顆守宮砂,以及一件暖和的棉衣。從常諾那兒聽說了朱權對她的態度之後,她大鬆了一口氣,目送常諾和齊玄餘領著十幾騎黑衣人策馬離去,她心頭一陣鬆快,甚至都未察覺,其中一匹馬上的人一直在死盯著她瞧,研判的目光幾乎要將她穿透,穿透……

等他們走遠後,何當歸又想到點不妥的事,那就是常諾跟柏煬柏關係不錯,似乎也從他手中學到不少東西,常諾對“石頭障眼陣”了解多少呢?那陣法並非天衣無縫,隻要了解到她的這種程度,想要破解陣法並不是難事。而她對陸江北等人誇下了海口,說保證萬無一失,是因為她在那些人眼中太微不足道了,不說點打包票的話,他們根本不會采納她的意見。實際上她的包票打得太滿了,實際上勝算隻有七成不到,唉,沒想到錦衣衛這麽招人恨,所有人都上趕著去殺他們,隻能寄望於他們自求多福了。

於是,何當歸翻身上馬,繼續往前走,不一會兒就到了城門口,進城後走了幾條街。此時天色已黑透,雨勢愈發急了。她先去怡紅院將矮棕馬還了,又問了青兒那甲乙丙丁丫鬟中的一個,昨日去羅家幫她告假,可有什麽不妥之處。那丫鬟答曰一切順利,她剛要離開怡紅院,返回羅家,卻見到怡紅院的樓裏搖搖晃晃走出來一個男人,往東廁那邊走去。

何當歸一下子認出了他是誰,登時雙眼一亮。平時她還沒這麽待見他,不過現在時間緊迫,她極為掛心冰花甸客棧那一頭的事,要是錦衣衛死了,那她的解藥也沒著落了,而且那樣論起來,還是她間接害死他們的。

“三公子,三公子!”何當歸喊住那老頭子打扮的孟瑛,“三公子稍待,留步則個!”

聞聲,孟瑛停步回頭,前兩日他才剛見過何當歸蒙麵的樣子,所以看了兩眼就認出她來,疑惑地問:“何小姐,你怎麽跑到這種地方來?這可不是你一個姑娘家該來的地方。”

何當歸心道,你七弟中了劇毒的劍傷,你還跑到青樓中廝混買醉,難道就應該了嗎?孟家子弟真是一個比一個風流,唉。

她一邊腹誹著,一邊將綠瓷方盒從裏襯裏取出來,從裏麵倒出三丸藥來,用小藥瓶裝妥了,遞給對方說:“我很趕時間,請三公子驅散你的酒意,仔細聽好我說的每句話——昨日你七公子孟瑄跑到我的桃夭院裏,右臂上有一道不能愈合的劍傷,我發現傷口有毒,追問之下才得知,他中了錦衣衛的寒冰真氣之毒。這瓶中的藥是寒毒解藥,珍貴之極,請三公子你抓牢了收好了,拿去桃夭院我的閨房中,喂給七公子吃,此藥有微毒,一次一丸,每日一次。刻不容緩,三公子請速速起程吧。”

孟瑛悶不做聲地聽完,將藥瓶也收下,溫吞地問道:“既然解藥是你找到的,瑄弟也在你房裏歇著,你何不自己去喂他吃?你說你在趕時間?這黑漆漆的雨夜,你一個姑娘家要跑去哪裏。”

“我,嗯,我要去找我的一名廖姓好友玩耍,這幾日都要住在彼處,”何當歸編了這個理由,看孟瑛還是慢悠悠懶怠動彈的樣子,疑心他是宿醉未醒,急得頓足道,“三公子你平時不上心正事也就罷了,可現在你的親胞弟有性命之憂,你手裏拿的是能救他命的藥,拜托你表現得可靠點行嗎?幫我仔細看顧孟瑄兩天,行嗎?”

“哦?”孟瑛找到了她話中的重點,“幫你照顧瑄弟,難道說原本應該你照顧?瞧你這副焦急的模樣,仿佛媳婦兒擔心著丈夫一般,你跟他好了嗎?”

何當歸沒想到孟瑛說話如此不恭,心中不悅,回道:“隨便你怎麽想,事情我已經交代下了,再有就是,孟瑄在我院子裏養傷乃秘密而來,盼你也秘密去送藥,不要驚動了其他人,小女子感激不盡。”想想又補充說,“孟瑄要問起我,就說我最近都和青兒在一起,讓他安心養傷便是,不用找我也不用記掛我。”

孟瑛聽後,“蒼老”的麵容露出哂笑,搖頭說:“他怎麽可能不記掛你?何小姐哪,你說他中了錦衣衛的寒冰真氣之毒,雖然我沒見段少用過,不知那毒具體有多厲害,但是據我所知,錦衣衛的毒也是他們的利器之一,不少都是由東廠的各國製毒高手精心研配,一毒一解,因此解藥的保管格外嚴格。而現在瑄弟中了毒,他強幹的屬下沒能弄到解藥,你一個小女子卻將藥找回來,再聯係你與段少的關係,此藥怎麽來的可想而知。而你又說,你最近都不回家了,解藥到了你卻沒了,你讓他怎麽吃得下去解藥,怎麽能安心靜養?”

何當歸聽他分析得有理,娥眉為難地蹙起,道:“可我確實有事,既然三公子你明白其中的緣故,就請你代為周旋罷,一定要讓孟瑄把傷養好,否則我做的這些就全都沒有意義了。”

孟瑛問:“你說離開便離開,真的是去找朋友玩耍?你費心討來解藥,我自然替瑄弟感激你,可你的這個說辭,實在不能過關。以我對他的了解,他聽到一半兒,估計就炸飛了,倘或他想歪了,覺得你用你自己當籌碼換了他的解藥,他說不定齊臂砍了手也未可知。”

何當歸聽著孟瑛慢條斯理的分析,冒起一股皇帝不急太監急的邪火,頓足問:“你是不是有什麽主意了,快說便是,孟瑄中毒兩天一夜了,你這親兄長不急嗎?”

“這藥……”孟瑛晃一晃手中藥瓶,盯著何當歸的眼睛說,“不能說是你找來的,否則他除非見到你本人,絕對不肯吃此藥。因此我隻能告訴他,解藥是他的下屬曆盡千辛萬苦從錦衣衛那兒奪來的。而你麽,因為不想跟男子共處一室,故而去朋友處躲避兩日,等他離開之後再回家——你能接受這樣的說辭嗎,何小姐?”

何當歸舒一口氣,別開了頭說:“還以為你要發表什麽高論,原來是這樣,這有什麽?又不是上陣殺敵記戰功,也不是跑去皇帝麵前討封賞,我更不是為了讓孟瑄感激我才去找解藥,解藥的來處無關緊要,隻要三公子你能讓孟瑄吃下它,我就反過來多謝你了……不錯,你的這個法子是極好的,比我的那個說辭好多了,三公子真是能人。”原來,孟瑛隻是覺得這解藥來路不正,擔心孟瑄不肯吃,要找個能從“正經”來路取得解藥的人來頂替她的“功勞”。這對她倒真的沒什麽要緊,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被頂替,現成的孟瑄就有一個叫紫霄的妾是頂替她頂替出來的呢。

“哦?你接受我的提議?”孟瑛沒想到她這樣爽快,確認道,“你現在不說,以後也不說,隻當你真的就是去找地方避了他幾日,你願意下這樣的保證?”

“保證保證,我全當不知道這回事,好了別再囉嗦了,你快去救孟瑄吧,”何當歸直接動手將孟瑛推出門去,把身上的雨鬥篷也摘給他,掂著腳尖給他穿戴好又係好,紅棗馬也牽給他,最後敦促他說,“孟瑄得有一整天沒吃熱飯菜了,你去我的小廚房中找點兒吃的給他,莫驚動了旁人,等他的傷好個一兩分,就將他挪走養傷吧,別讓他在那兒等我,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去。對了,他的胸口也有一點傷,臉上還有有抓傷,外屋櫃子裏有傷藥,你細心為他處理一下,告訴他傷處斷不能沾水,連溫泉水也不能……”

她的右手被孟瑛一把捉住,截斷了她的話頭,他皺眉盯著她那根通體青紫的小指,見那上麵黑氣繚繞,而右手掌心處更有一道細長發黑的傷口。孟瑛細看著這道傷口,沉聲發問:“你,中毒了?這是什麽毒?怎麽中的毒?”

何當歸唇角牽動弧度,在對方看不到的麵巾之下露出一個苦笑的表情,反諷道:“三公子您怎麽說聰明就聰明,說糊塗又糊塗了,錦衣衛是什麽樣的虎狼之人,你我都心知肚明。他們昨天才費盡辛苦、損兵折將地傷到了孟瑄,給他傷處留下了劇毒,怎麽可能今天就平白賜我一整盒子解藥,我又沒你們大男人那種叱吒風雲的本事,不可能去提刀硬搶。喏,這就是換取寒毒解藥的代價了,我中了另外一種毒,也是極罕見的奇毒,解藥隻錦衣衛手裏才有,所以我才著急地再回頭去找我自己的救命藥——現在你能放手了吧?能拿著這瓶解藥快點兒去救你的弟弟了吧,三公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