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一個時辰,夢中一整年,她隻要花一個時辰的時間,就可以在王府之內肆意遊蕩一年,去上官明日那裏偷招,去齊玄餘那裏偷師,間或再去讓周菁蘭睡不好覺。

抱著這樣的想法,何當歸在柒真幻夢的王府中住下來——說“住”也不是太恰當,因為作為一隻“元神”,她覺得自己簡直像是個鬼魂樣的存在,不用吃睡,不會被人看見,而且自己的身體可以隨著一個意念而飄動,甚至瞬移。

她經常用一把小石子拋擲上官明日的頭,將其激怒了之後,對方就會憑著驚人的眼力和耳力,迅速找到她所在的位置,濃烈的殺意將她鎖定,用密不透風的鞭影、刀影和斧影將她籠罩。開始幾個月,她經常被他一打就暈,不過也漸漸有了跟高手過招的自信心,不至於一上來就自認下乘,純屬找茬。

幾個月下來,就算是再笨的徒弟也該有了一些進益,更何況上官明日實在是一位很“盡責”的師父,不管她第幾次、第幾十次、第幾百次去用石子砸他的鼻梁,他都像是第一次被人挑釁那樣熱忱激動,劈頭就拿殺招招呼她。此時,她已經適應自己的鬼魂狀態了,還可以在過招中加入一些瞬移,她從自己從前的居所找到一對短劍做兵器,有時也能削去上官明日半片衣角了。

王府中的人都說,王爺的侍衛,那個叫明日的英俊男人,是不是得了失心瘋了?他除了打坐之外幾乎不睡覺,醒著的時候,那一雙眼珠子轉來轉去,一副隨時要拔刀砍人的架勢,媽呀,嚇死人了。

另外,王府中近日最熱門的話題,就是周王妃被冤鬼纏身了,請了多少和尚老道來作法都不管用。每日午時三刻,隻要周王妃、徐四娘不雙雙走到日頭下各扇五十個嘴巴,那麽周王妃的親子,八歲的小世子,就會像被鬼勾了魂兒一樣,自己走到後園,自己“撲通”一聲跳進水牢裏麵遊水。至於那隻鬼是什麽人的鬼,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

王爺聽說了此事,就在府中起了招魂台,每日做了法之後就睡在台上麵。有時候,會有一兩床薄被讓風刮到招魂台上,落到王爺的身上,引得王爺更加堅信鬼魂的存在,更專注地招魂,明月等人苦勸無果,於是,王爺醉心道學的事傳開,聖上下旨褒獎。

在幻夢中呆到第十一個月的時候,何當歸在“隱形”和“瞬移”的優勢下,已能跟三十五歲的上官明日打成平手了,於實戰一項有了長足的進步,不像從前,空有一身內力而無用武之地。意外的收獲是,每天練習用小石子砸上官明日的鼻子,她扔暗器的手法和準頭漸漸越磨越精,漸漸能隨心所欲地控製是打他左鼻梁還是右鼻孔了。原來,她從前練不好暗器,是因為靶子不夠生動誘人。

直到第十一個月的月末,她都沒再見過齊玄餘,也沒再見過跟她一起進來的少年朱權。在這個前世仇人雲集的幻夢中,她變成了唯一的異類。

根據柏煬柏的描述,幻夢是按照八卦兩儀陣做成的一個變式,按照遁甲分成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生門可以破境而出,早在第五個月,她早就找到了幻夢的生門。但是想到出去後就再也回不來,她很想再跟那個世外高人般的齊玄餘交流交流,一直等他找他,就耽擱了整整一年,外麵的世界也該有一個時辰了。

這一整年裏高強度的習武,讓她的個子也抽高了兩分,昭示著夢裏的時光也會留下印記。長期處在一個沒人能看見她的環境中,讓她從內到外的放鬆,也讓她有更多的時間去想那些想不通的事。可是,長期無人對話交流,也讓她感覺分外孤獨。

等到上官明日鬥雞狀的拔劍揮刀,以及周菁蘭等一大班女人的吵吵鬧鬧,都不能讓她排遣掉一個人的孤獨感,她決定從生門出去,回到別人能看見她的真實世界。

一道暖如春陽的光將她包圍,感覺身子突然無所憑依地一直下落,下落,然後,當再次睜開眼時,入目的是一個亮綠團子撲來。視線有些模糊,於是眨了兩下眼睛適應光線,最後,目光落在竹哥兒緊張的臉。

“姑姑,你覺得怎麽樣,你……是自願的嗎?”竹哥兒問著沒頭沒腦的問題。

何當歸從地上爬坐起來,伸手揪住竹哥兒的粉團子麵頰,問:“青兒丫鬟送來的紙條上究竟寫了什麽?你個小鬼幹嘛送來個白條讓我著急?”

竹哥兒驚訝地掩口,瞪圓了眼珠,叫道:“姑姑,你也要生小娃娃了嗎,你知道你要生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嗎?”

何當歸不解其意,蹙眉問:“什麽小娃娃,哪兒來的小娃娃?”怎麽竹哥兒的話她聽得如此糊塗,不是才過了一個時辰嗎?此刻她還身處經閣之中,窗外的夜色還很深濃,她錯過了什麽嗎?

竹哥兒胖手一指旁邊地上的那個人,天真地說:“就是那個大叔壓姑姑壓出來的娃娃啊。”

何當歸猛然回頭,去看地上的那個人……是朱權,應該在昏迷,否則他不會這樣老實躺著,可是,“怎麽帶著個綠帽子?”她感到疑惑。

“我把我的帽子借他戴了,”竹哥兒道,“他睡覺的時候還睜著眼睛,可嚇人了。”

何當歸掀開帽簷略看了一眼,鼻息徐徐緩和,果然是在睡覺,可能是元神還沒從幻夢中出來,所以眼睛是半睜著的。她對竹哥兒比了個悄聲的手勢,嚴肅地小聲告訴他:“這個人是惡人中的惡人,姑姑跟這個人沒有關係,你可不許亂說。”

“可是,”竹哥兒一臉聰明相地小聲說,“姑姑你揣上小娃娃了,一定要讓這個大叔負責任才行。”看著她臉上的抓狂表情,他用小胖手拍一下她的胸口,說,“姑姑你變鼓變胖了,這就是有娃娃了,這個我懂。”

何當歸錯愕低頭,發現自己“變鼓變胖”的部位是……胸口!她不可置信地下手確認,那兩團綿軟的聳起是自己身上長出來的。

是真胸!她困惑地想,在幻夢中雖然住了一年,個子也長高了不少,可是胸隻長了一點點,怎麽元神出了幻夢後,本體上的胸反而變這麽大了呢?她前世長到十六七歲時才有這麽大,怪哉……

這樣想著,她站起來檢查身體,發現個子果然長高了一些,跟夢中一模一樣的高度。拆開纏在脖子上的布,發現之前被朱權掐傷流血的脖子,上麵的傷口已然全部愈合了。拿出小鏡子照,脖頸的肌膚光潔如初,一點指印或傷疤都沒有留下,奇哉,這就是時光累積的力量嗎?

反複檢查過自己,隻是長高和胸部變大了,於是她雙手叉腰,俯身教育小豆丁說:“姑姑再說一遍,你給我好好記著,我跟地上那個男人沒有一點關係,也沒有娃娃。”看著小豆丁露出一個“我懂我懂”的讓人不爽的表情,她義憤地用雙手把他的這個表情揉扁,繼續教育他說,“女人生孩子,胖的是下麵的肚子,不是上麵的胸口,所以,呃,所以,我跟地上那個男人沒有一點關係,你以後不能再提起此事。”

“姑姑,你說的不對,”竹哥兒用手守護著自己的麵頰,糾正她說,“女人生孩子,要先胖上麵的胸,再胖下麵的肚子,再過一兩個月,你的肚子就開始圓了,所以,你一定要趁肚子沒圓的時候,去找那個大叔負責。”他也是一本正經的教育口吻。

“哈?”何當歸難得的覺得自己變白癡了,莫不是在夢裏閉關閉久了,已不能進行人與人之間的正常交流了?先胖胸,後胖肚子?為毛?

竹哥兒招招小胖手,將何當歸的臉招呼近了,然後附耳告訴她:“這種事我有經驗,女人的胸本來都是小小的,被男人壓過之後,過一段時間胸就變大變大了,再過段時間肚子也跟著變大變大了。這種時候千萬不能聲張,否則人家會笑話你,你就不能嫁人了!”

何當歸麵紗下的嘴巴長大,這是……一個七歲小朋友說出來的話嗎?他從哪兒學來的這些話?自己可沒教過他,自己還不曾總結出來呢。她訥訥問:“誰教你這些話的?”

“不用別人教,我就是知道,”竹哥兒托下巴思索道,“姑姑你的這種情況比較罕見,才壓了一小會兒胸就變大了,因此據我分析,你的肚皮一定也會比正常人鼓得早,說不定明天就鼓起來了。咱們一定要快快行動起來,趁著天還沒亮給小娃娃找個爹,不如你現在就跟大叔拜堂當夫妻吧!”

何當歸撫額。好吧,她承認自己沒有帶孩子的經驗,可也是一勺一勺稀飯把小小竹哥兒喂成小竹哥兒,一勺一勺米飯把小竹哥兒喂成竹胖,每天看他做功課,聽他搖頭晃腦地念聖人文章……他究竟從哪兒學來的這些奇談怪論,不經之談?

“小娃娃?”常諾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誰的……小娃娃?”

“那個大叔和姑姑的。”竹哥兒倒也不認生,也不對房中突然冒出個人感到驚訝,他一指地上戴綠帽子的朱權,說,“小子們,快幫小爺將這廝綁起來,小爺要督促他們成親。”

何當歸回頭,看到穿著家丁服的常諾,明白竹哥兒一定是將他當成下人了,可是,他身後的那個人是……

孟三公子孟瑛撓著下巴問:“拜堂當夫妻?誰批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