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孟瑄又在那裏自以為是地把她和朱權扯在一起,何當歸出奇地就是不想解釋,有的誤會是幾句話就可以說明白的,而有的情懷卻是言語不能企及的高度,她曾經把孟瑄當成那種不需要過多言語,隻一個眼神就能有默契的同類。憑著相同的氣味,相同的眼神,相同的溫度。
如今,她變涼了一點,他又變熱了一點,相同溫度就不存在了,所以何當歸隻是簡單拒絕了他的好意:“此事勞你費心了,我又拉來一個新外援,你說的那個假提親也不必了,多謝你。”
“新外援?”孟瑄眯眼,“你是說,你又叫了別的男人來假提親,甚至預備跟那人假成親?為什麽?為什麽不是我?”
何當歸聽得他的語氣不善,不打算跟他多談,隻道:“你在城郊有座別院對吧,我昔日去郊遊也曾從你家門口走過,記得你家門上連塊兒匾額都沒有。過些時日,我要訂做一塊寫著‘白府’的匾額送去你家,若是你肯把那塊匾額掛個兩三年,我就對你感激不盡了。”
孟瑄的目光直欲穿透懷中人麵上的那一層紗,他又問一遍:“為什麽不是我?我連一個假成親的人選都排不上了嗎?白府?是柏煬柏嗎?”雙目中有了魔怔的玄彩。
何當歸奇怪地看他,問:“你在問什麽怪問題,假成親就是不成親,既然不成親又何必精挑人選,我覺得柏煬柏用起來更方便當然就用他了。”看著孟瑄那略顯顫抖的唇,何當歸心道,這家夥又在鑽牛角尖了,男子都有這樣的通病嗎,告白之後就不容女子拒絕,自尊心使然。她帶著被筒往他的懷抱外掙脫,掙了兩下掙不出就罷手了。
孟瑄閉一下眼又睜開,眼神正常了一點,決絕地總結道:“我會一直盯著你,直到你嫁給一個真心疼惜你的男人為止,你膽敢辜負你自己,我一定不會坐視不理,你不要給我這個機會,否則我絕不再放手。”說著撤去了桎梏她的手臂,連握著她的小手傳功的大手也撤走了,他滑下床鋪蹬上靴子說,“我摸著你的脈息像很久沒進食的樣子,我去給你找點吃的,你慢慢聽吧。”
何當歸發現撤功之後,其錄園那三人的聲音還源源不斷地傳來,詫異道:“怎麽不用一直牽著手嗎,你不早說,咦,你一撤功那股熱流也全然不見了。”
孟瑄往外走著,口中解釋說:“據說這種技法啟動一次可以撐一個時辰,我做得差些,撐不到半個時辰,啟動之後不必非得牽著手,方才我在幫你暖手暖身呢,可那熱流不是我搗的鬼,那個是技法自帶的。”當年柏煬柏教他的時候,一邊教授一邊自己被自己電到,叫得驚心動魄綿綿不絕,引得無數軍士都跑到他們的帳外聽柏煬柏的叫春聲,第二日還傳出了“孟小將軍好男色”的風聞。
何當歸想了想說:“孟瑄,你的好意我銘記於心,你方才的話我也聽進心裏了。可我現在不想進食,你要是真想幫我,就借你的宅子讓我掛一掛匾額吧,除此之外我暫時沒什麽需要向你求助的,你和瑛公子可以隨時離開羅府。”
孟瑄腳下一頓,繼續往外走去,道:“你該吃東西了,我去去就回。”言罷離去。
何當歸無聲地歎口氣,心中暗暗揣摩著朱權的意圖,耳中聽得齊玄餘問:“王爺你既然心中念著何當歸,為何不一早把她收進王府呢?再相似的女子也跟本人有差別,王爺為何舍近求遠,你要得到那小女子是輕而易舉,不是麽?”
這也是何當歸頗為關心的一個問題,她當然不信舟逝所謂的“朱權深情說”,要是朱權真的敬重她,又怎麽會摸到她的閨房欲行不軌之事,要不是青兒和蟬衣她們來得及時,後果實不堪設想。當時她被鎖在那個遇見陸江北的怪夢中,那夢與尋常夢境大不相同,卻與前世柏煬柏打造的幻夢有幾分相似,所以她不得不懷疑,那怪夢根本就是朱權搞的鬼,柏煬柏的本事他學了不少,有能耐做出那般鬼魅的伎倆。
朱權沉默了一刻,不答反問:“玄餘,你說她是十皇姐轉世,根本沒什麽確實證據,全是你的憑空猜測,用來祭奠你對十皇姐的那點追思,對不對?”
齊玄餘慢慢道:“三年前我還未投靠王爺,因此調查何當歸的身世隻能找上錦衣衛的長夜閣,當時錦衣衛的廖之遠等人不知何故,也派了線人去何府探查何當歸的身世,不過他們隻是浮於表麵,查了查她身為何羅兩家的嫡子嫡女的女兒,為何卻是庶女,為何被父家拋棄。我卻查得更深入,我查到何當歸出世的時候何府出了怪事,在那個黑漆漆的雨夜裏,府中所有的燈籠蠟燭突然一齊躍出火光,有的燈盞裏連一滴油都沒有,也燃得比往日都明亮。最離奇的是,何府中所有的花草突然一齊盛放,讓整個何府裏外飄香。彼時是六月十五,開花倒不算是異事,最奇異的是,不管是牡丹芍藥還是茉莉,打了花苞開了花之後,全部都是大朵大朵的鳳凰花。”
朱權的聲音緊繃:“此事你從何得知?我查她不比你查得少,難道我的情報網還比不上你一個人的調查?”
齊玄餘答道:“我化裝潛伏進何府,做了半個多月的家丁,終於覷得機會單獨接近何老夫人,對她用了夢魘密法,直接從她的嘴裏套出來的供詞。她是何當歸的親祖母,她的話不比任何人的揣測都更可信嗎?”
朱權訥訥地重複說一句:“這麽說,她真的是……十皇姐,真的是十皇姐的轉世,她竟是十皇姐轉世……”
何當歸雖然聽聞了自己出世時發生過這麽詭異的事情,也覺得莫名驚詫,可是這跟她是十公主轉世有什麽關係呢?這時,乖巧的齊川又張口幫何當歸問出了她的疑惑。
齊玄餘答道:“我聽說,十公主出世的時候滿院盛放鳳凰花,方圓幾裏都有芝蘭香氣,而她被惡人害死的時候,她的寢房突然燭火大盛,燒著白亮耀眼的火焰,幾人輪番上去吹都吹不滅。最出奇的是,那蠟燭燒了幾天幾夜竟不變短,害死她的那個人聽說之後,生生給嚇病了,從那以後隻點油燈,再不用蠟燭了。這些盡是後宮秘聞,有一次幾個小宮女找上我,要自薦枕席,我閑著無聊就答應了她們,後來半夢半醒之間聽到她們的閑聊,我才得知此事。”
何當歸心中不知做何感想,莫非她前世的前世真的是朱元璋的十公主?
假如她記得不錯,朱元璋有十六個女兒,除了十三公主一出世就夭了,因此隻占了個排行,未得到封號之外,其餘的十五個公主,長公主臨安,二公主寧國,三公主崇寧,四公主安慶,五公主汝寧,一直到今年才降生的十六公主寶慶,人人都有封號,十六公主的生母隻是個微賤的張美人,公主也深受朱元璋疼愛。朱元璋對他的女人異常狠毒,對他的女兒卻都不錯,可是,隻有一個十公主活了整整十一年,終其一生,蓋棺入陵,半個封號都沒得到。
她竟然有可能是這麽悲情的一位公主的轉世,是她的榮幸還是不幸呢,連著三生三世的父母緣都淺薄得幾近於無……那位十公主的生母是誰?她如今還在人世嗎?
齊玄餘繼續說:“何當歸出世時的景象驚嚇到了何府眾人,何府老爺何晉鵬打著燈籠在漆黑的雨夜裏走,也不打雨傘,把府裏各個院落的花全看了一遍,口中默念著別人聽不懂的話,最後就一頭栽倒,不省人事了。自那之後,何老爺的身體就變壞了,經常纏綿病榻,而何老夫人把這筆賬全記在何當歸母女的頭上,尤其不喜何當歸的母親。何老夫人拿了京城各大富戶的小姐的八字,要給其子何敬先挑幾個貴妾,何敬先堅辭拒絕,讓何當歸之母分外感動。”
“哦?”齊川笑問,“既然清逸姐姐父母的感情那麽好,他們為什麽和離,為什麽拋棄清逸姐姐?”
這些事全都是何當歸兩世中聞所未聞的事,她對何家的一切認知全都是偷聽老太太湯嬤嬤的家常聽來的,而老太太她們又是從母親和幾個陪房嬤嬤那兒打聽來的,在她們的長篇大論罵何家人的家常話中,從未有隻字片語提過她出世時發生的異事。盡管這一世在她的努力下,跟母親的關係親近了不少,母親也從未跟自己透露過這些。
何當歸默默聽著齊玄餘的陳述:“當歸,當歸,是一種藥材名,而何當歸卻不是得名於此。我聽何老夫人說,在何家給何當歸辦的滿月酒宴上,何敬先居然把燕王請到了場,席間燕王口占李商隱之詩,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於是繈褓中的小*就有了‘何當歸’這個名字。”
齊川笑道:“我還是喜歡叫她清逸姐姐!”
“席間何敬先從*的頸上拆下一塊拇指大的美玉,敬獻給燕王鑒賞,說是他女兒出世時握在手中,從胎裏帶出來的。”何當歸蹙眉,玉?齊玄餘不緊不慢地說,“據何老夫人說,在滿月宴之前,她都不知有這麽一回事,隻是酒宴上遠遠瞧了那塊玉兩眼,但見清透潤澤,色呈淡綠,非常漂亮。燕王隻看一眼就愛不釋手,願出重金買下那塊玉,說是長公主臨安公主的女兒滿周歲,此物正合她戴。何敬先立刻就說,何須重金購買,王爺喜歡就拿去吧,這也是小女的福氣。此言一落,繈褓中的何當歸立刻放聲大哭,她母親和奶娘怎麽哄都哄不好,讓場麵十分尷尬。”
齊川插嘴道:“胎裏玉的奇聞偶爾也會聽人提到,據說是跟那個嬰孩是一體的,玉裏麵藏著嬰孩一生的福祿壽,怎能隨意送人呢,何敬先那死老頭!”
齊玄餘將他查到的連何當歸本人都不知的眾多舊事傾倒而出:“恰在此時,何當歸的母親跟波斯第一巧匠大節栗訂做的長生鎖提前送到了,何當歸的母親手忙腳亂地給她戴上,然後又唱了一支小曲兒。眾人但見那金鎖竟然轉動著舞起來,不一會兒小何當歸就止住哭泣,咯咯笑出聲來。席間又有幾位貴婦相中了那金鎖,要出重金買下,何敬先又點頭答應了,這一次何當歸的母親堅決不同意,何敬先當時不動聲色,等宴席終了,賓客散盡之後,他轉手就給何當歸的母親一個耳光,從那之後,何當歸父母的關係就變差了。”
何當歸默默聽著,耳邊卻突然傳來一陣粗重的喘息和囈語,她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她反應過來時,其錄園那邊突然響起了羅白前的正常聲音:“你們是誰?啊!齊玄餘,是你!你跑我院子裏來做什麽!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