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玄餘笑道:“我聽後也樂了,隻聽說誰家的宅子不平靜,就請了和尚老道去降妖,從未聽說過,誰會指自己的家人為妖。不過,聯想到表小姐何當歸在羅府的處境,我也能想到她在羅家這班親戚的眼中是不受待見的,於是我就做了一回好人,幫她說了幾句順水人情的好話,說‘命硬克親’指的是子女克父母,既然她母親身體很好,那她絕對就不是克親的不祥人,還說她的未來夫君是人中之龍,兩人有一段良緣佳配。”

齊川讚道:“說得好!我一定會變成人中之龍,再踩著一條五彩神龍來娶她的!”

朱權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說:“我與她的八字契合,我跟她注定做三生三世的夫妻,玄餘你也說她的夫君是貴人,指的一定是我吧!”

齊玄餘打消了這兩個人的積極性,笑道:“虧你們倆也是精通周易卜算的,你們難道忘了,占卜姻緣要在長大成人之後才作準,男子是十五歲束發之年開始卜姻緣,女子是十四歲舞勺之年開始跟人對八字。而且,卜姻緣要焚香禱告之後起一個姻緣盤,才能拿男子的八字去跟她對,我當時那麽說,隻是為那位淚包小妹妹抱不平,讓羅老太君念及她將來有個愛護她的夫君,在她出嫁前的幾年裏待她好一點。”

齊川聞言,立刻斜視他大哥:“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慈悲為懷了,我記得你經常自詡‘見死不救’,有好多你舉手之勞就能救活的人,你都瞎了眼裝作看不見,一點醫德都沒有,連清逸姐姐的一根小指頭都比不上。”

“我一向認為能醫不濫醫,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去救,世間有一些人死了比活著更好,”齊玄餘皺眉,傲然道,“我的巫醫術獨步天下,川兒你以後不許把我跟那些小女兒過家家式的醫術相提並論!”

齊川強嘴道:“清逸姐姐的醫術很高明,醫德也高尚,你連她的一根頭發絲兒都比不上!”

齊玄餘大感不愉,冷冷道:“既然你有了個幹姐姐,看不上我這個親哥哥了,那我以後就功成身退,不來打擾你們的好日子了。”

朱權打岔問:“玄餘,你開巫醫堂的事操辦的怎麽樣了?在揚州地麵上,你有任何不順遂的地方都可以去找風揚,他這兩年辦事效率非常之高,可以助你盡快成事。”

齊玄餘平平地答道:“我前日去漕幫拜訪過他,可他忙活著點查何當歸繼父的家產清單,根本顧不上理我,連杯茶都沒招呼我喝,隻塞給我一個大鴨梨讓我啃,然後就急急火火地走掉了,說什麽清單有誤,哈!”越說語氣越酸溜溜。

巫醫堂?何當歸睜大了眼睛,原來那巫醫堂是齊玄餘開的!

她記得很清楚,朱元璋死之後,羅家就上下慌亂成一片,擔心失去*官藥的金飯碗,還跑去王府找她商量對策。可她那時候在王府還沒摸索出頭,自顧尚且不暇,對他們也是愛莫能助。不過建文帝朱允炆登基之後,並沒有取消羅家的皇差,隻是添了一家巫醫堂供丸藥、丹藥一類的成藥,而在三清堂、藥師堂、仁術堂和巫醫堂這四家*官藥的藥堂中,三清堂還是不可動搖的龍頭老大地位。

後來,建文帝朱允炆的皇帝運不長久,換成了他的四叔朱棣做了永樂皇帝,甫一登基就把何家的藥師堂和“無名氏”的巫醫堂捧高。雖然羅家還捧著*官藥的金飯碗,不過肥雞大鴨子都讓藥師堂和巫醫堂給吃光了,到了三清堂這裏,隻能跟著啃一點雞骨頭,漸漸連關家的仁術堂都不如了。

當然了,皇家賞的一根“雞骨頭”,在一般人眼中已算是頂級美食,撈一票就能殷實三代,可是羅家過去是吃慣了雞肉鴨舌頭的兩朝元老級人物,驟然從高位上跌下來,就算他們不差錢,金銀翡翠堆滿倉,可心理的落差是巨大的,總覺得在人前抬不起頭來,覺得旁人都在笑話他們,背地裏說老太爺一歿,他們羅家的風光日子就到頭了。

羅家人一不痛快了,那王府中的何嬪何當歸就痛快不了了,因為她的親娘羅川芎在青州被何阜休棄之後,就生了一場嚴重的頭風重疾,病好之後說話就不怎麽利索了,想事情也很慢,連何當歸都不能為她根除病源。而且,羅川芎的銀子被何阜和羅川穀掏光,又強脾氣地不收女兒的銀子,常年的吃住花用全在羅家,過得是好是壞,全指著羅家那些人的心情是好是壞。

於是,何當歸就積極協助三清堂複起,要不是礙於她已為人婦,差點兒沒跑到三清堂上坐堂看診。後來,她精心改良了外祖父留下的一張注明“為愛妻柴萏醫治產後舊疾之用”的藥方,融合了幾個古方的配藥方法,研製出一張療效驚人的“回春方”,除了能徹底治愈老太太的風疾,還主治中風偏癱。經過近百次病例檢驗,回春方的效果近乎是立竿見影的,把何家藥師堂最最引以為傲的返魂丹和知命膏全都比了下去。

何當歸去揚州回門探親的時候,就攜帶回春方去找母親了,悄悄告訴她,時下風靡大江南北的那個回春方,是女兒我研發出來的,乃醫藥界的瑰寶級藥方。好方子本該公諸於眾,讓世人受用它的好處,可是三清堂自打新皇登基後就被藥師堂、巫醫堂和仁術堂爬了頭,再不複當年的輝煌了,大舅二舅幾乎是月月都跑去王府找我想對策,還攛掇我給藥師堂下毒使壞,讓我實在疲於應付。母親,依女兒之見,不如就把這張方子贈給羅家,當做三清堂的獨傳秘方,代代傳下去。有了這個方子,不管江山如何易主,都可以保證醫藥世家羅家永葆富貴,綿延百代。

母親表情略顯呆滯的臉龐上露出一點笑容,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嘣著說道,我女兒真是有本事,咱家老太爺尚且做不到讓羅家百代富貴,我女兒卻做到了。

何當歸微微一笑,向她谘詢道,如今家裏還是老祖宗做家主,管著那三房的人嗎?我直接去找老祖宗,把方子交給她就行了吧?

母親默默考慮了半晌,又開口說話了,你幾年沒回家所以不知道,這兩年大房和二房不合,漸漸就越鬧越凶了,如今他們還在吵著要分家呢,未免到時分起來麻煩,不如就直接把方子交給你大舅吧。母親心道,家裏隻有她大哥和她是一個娘生的,大房二房分家後,她毫無疑問要跟著大房過的吧。

何當歸也明白了母親的言外之意,於是就找到了大舅羅川柏,把前因後果說明,把回春方交給了他。羅川柏連聲誇讚她孝順明理,誇讚她母親賢惠懂事,感概說羅家真是三代積德,才出了一個這麽有出息又有良心的外甥女何當歸,然後他就收下了那張方子。

何當歸滿意地回王府了,過了段時間卻驚聞,大房得到回春方的事不知為何被二房知道了,二老爺羅川穀立刻就炸毛了,先去母親房裏鬧了一回,可母親隻是在背後出了個主意,具體的回春方的內容,她是一概不知的,就算她二哥羅川穀把她的房間拆了,把她架在火上烤,她不知道照樣還是不知道。

於是羅川穀又去找老大羅川柏,要求共享藥方,可羅川柏卻告訴他,回春方他已經賣給了巫醫堂背後的大老板,簽定好了協議了,如今連他本人都不能在三清堂售賣回**,否則要按協議賠錢的!

羅川穀大為光火,又跑去王府找何當歸,何當歸早已接到了母親丫鬟送來的消息,提前知道了羅川穀的來意,好吃好喝地款待他一番,就把他打發走了。

當時,何當歸還自以為把事情辦得很漂亮,既沒有泄露回春方,也沒有得罪二舅他大爺的。可是請羅川穀吃席的時候,當時跟何當歸關係很“要好”的周菁蘭和徐四娘也在場,等羅川穀走之後,周菁蘭主仆二人也麵色如常地告辭了。然後她們就跟羅川穀接上了頭,說她們知道回春方被何嬪收藏在什麽地方,隻要他願意裏外合擊,齊心協力扳倒何嬪,那張藥方就是他的了。

羅川穀當時就沒有拒絕,跟她們說需要時間考慮一下。回到羅家之後,他麵上心事重重,立刻就讓孫氏瞧出不對勁,幾句話就問出了實情。孫氏張口就重提當年何當歸“毒害”羅川穀那個外室小妾腹中男胎的事。羅川穀一聽火氣就上來了,要不是外甥女何當歸那樣狠毒,他現在已經有一個九歲大的兒子了!是何當歸斷了他的子息!

羅川穀兩口子一合計,何當歸是羅川柏的親外甥女,與他們二房隔了一層血緣關係,羅家人都能明顯感覺到,何當歸對大房和二房的態度是有親疏之分的,大房之事她是有求必應,二房之事她卻是能拖就拖,如今羅家已經分家了,何當歸跟他們二房的關係必然將會更疏遠。與其總靠著那個沒良心的外甥女,還不如一次性把回春方弄到手!有了回春方就什麽都有了,再也不用讓孫氏和女兒羅白瓊一趟趟的去王府諂媚她了!

其實羅家人都知道,何當歸之所以無法拒絕大房的種種要求,是因為大房的趙氏和董氏,都把竹哥兒的形銷骨立和韋哥兒的不正常性取向全算到了她的頭上,每次要求她辦什麽事,張口就先提竹哥兒被何當歸“豢養”的毒鼠害了一生的事。何當歸惱怒委屈之餘,想到母親常年在羅家寄居,也隻能指望一個親大哥羅川柏,也就對大房的事格外上了些心。

雖然,何當歸自問對二房也很好,給羅川穀謀差事,給羅白瓊的丈夫梁弈州謀升遷,給羅白芍的未婚夫薛際調戶籍,給薛際透露科舉試題,但是,隻因何當歸對大房的態度更殷勤,所謂“不患寡而患不均”,就引起了羅川穀的嫉妒,也給何當歸引來了殺身之禍,最後被周菁蘭聯合羅川穀、孫湄娘和羅白瓊害死。

這些事實,當初何當歸被關押在水牢中的時候,孫湄娘已全跟她講清楚了。何當歸也認為殺死自己和自己女兒的凶手就是周菁蘭、羅川穀、孫湄娘和羅白瓊四個人,最多再算上一個徐四娘。而寧王朱權隻是冷眼旁觀她被冤屈,又順水推舟地把她關進水牢,隻是做了一個冷酷無情的判官,“公正”地裁決了這段冤案。何當歸一直以為,他隻是旁觀,連個幫凶都算不上。

何當歸對朱權的種種怨恨,皆因為他是她的夫君,是她的支柱,是她生死不計地扶持了十三年的主上,可他卻沒有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扶她一把。僅此而已。

可是,如今聽說了上一世收購回春方的“巫醫堂背後的大老板”居然是齊玄餘,而齊玄餘居然是朱權的手下,何當歸不能不往深處想,是誰授意齊玄餘去收購了回春方?何當歸研發回春方之事,自然不會瞞著她的好夫君寧王殿下,她曾不止一次滿懷激動地跟他提起回春方的神效,可他卻一直淡淡的,甚至都沒要求看一眼回春方。

可是,一轉身的工夫,他的好下屬齊玄餘卻跑去跟羅川柏重金買藥方去了!

何當歸忽而心頭一涼,當初二房的人突然就得知了回春方一事,還知道的那樣清楚,知道那方子是她的傑作,也知道她在母親的建議下把方子贈給了大舅羅川柏,究竟是誰向他們泄露了這件事?

除了朱權,她想不出第二個人選!因為她什麽事都沒瞞過他,他知道此事的所有始末和細節,他知道關於她的一切,他手中的情報足夠殺她一百回!

想到這裏時,何當歸手下竟不自覺地折斷了一截冬青木的枝椏,啪!

園中的朱權聞聲立刻飛身而起,白虹貫日般射向斷枝聲發出的地點,口中喝道:“誰在那裏偷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