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當歸聽後,卻比常諾更惱火十倍,她咬牙冷笑:“皇後張嫣嫁給舅舅惠帝乃是呂後的謀權手段,被傳為千古笑談和醜聞,你們竟然拿來作為榜樣?你們學的詩書禮義都喂狗了不成?我才不去頂替什麽紹嬋郡主梅玉嬋,要嫁就讓她自己嫁!”朱權竟要讓她和謝巧鳳並立,弄一個東西宮?他倒真瞧得起她。

常諾手中的烤肉被火燒得滋滋作響,亦咬牙道:“若不是為了你,王爺又怎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娶他名義上的外甥女?本來我……的一個朋友說通了京城的常府,同意讓你認常夫人為義母,從常府出嫁,可王爺認為如果外人都知道不是親生,身份還是不夠高貴,日後難免有人那這個話柄攻擊你,另一方麵,假如讓你跟謝巧鳳並立,王爺難以跟永平伯謝成和晉王朱棡交代。畢竟,你年紀比謝巧鳳小將近十歲,隻有郡主之尊才能讓你名正言順地做王爺的正妃,他如此安排全是為你著想,還跟寧國公主一家幾度交涉,如今仍在交涉中,你怎麽如此不識好歹?你不知道他在你身上耗費了多少心血嗎?”

何當歸一手拿雞翅膀一手拿肥兔腿,迅速解決掉後,她把骨頭往火堆中一丟,感歎道:“他是幻想家,隻靠著一點虛無縹緲的單相思,就編造出一個日夜等著盼著他去迎娶的情妹妹。而你是縱橫家,把黑的說成白的,把被逼婚的可憐人說成是不知好歹的惡人,卻把惡人說的又純情又可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難道有個你討厭的人在背後處心積慮做一些事,你就要感激他,跟他做夫妻?那風公子你怎麽不娶羅白芍,我聽說她天天寫你的名字,你有沒有很感動?”

常諾無言以對,他把最大的底牌翻出來,卻換不來她的一絲感激和欣喜,不由得讓他又惱火又泄氣,大跨步到何當歸麵前,把串著烤雞的竹竿往她麵前的地上一插,他自己則抱著一整隻烤兔猛吃,用牙齒撕咬兔肉泄憤。何當歸也捧起烤雞埋頭苦吃,怎麽才能打探到,朱權對上一世的事究竟知不知情?怎麽才能擺脫朱權的糾纏?怎麽才能讓朱權吃不了兜著走,從此都繞著她走?怎麽才能解決今晚柏煬柏留下的“麵粉”和“風揚”的麻煩?

兩人默默吃完後,一同用眼去瞄最後半竹筒水,何當歸率先拿起喝了幾口,放回地上後常諾又拿起從筒緣另一邊喝,兩口解決了剩下的水。常諾把空竹筒丟在染血的蒲團上,長吐一口氣,然後又開說了:“三年前我把王爺送到羅府療傷,原本以為是個上上策,沒想到等他離開羅府的時候傷勢更嚴重了。何家妹妹,我真是嫉妒你,連著兩回讓王爺帶傷給你傳真氣,他可從來沒給我傳過。”

“是啊,知道他是寧王之後,我也受寵若驚呢。”何當歸涼涼的笑了,上一世的朱權也從未給她傳過真氣,哪怕是她為他擋劍丟了兩個孩子的那次。真稀奇哪,他給還是陌生人的她傳真氣,還從麵具刺客手下救了她一回!莫非是命運大意洗錯了牌,把衰事都洗到了上輩子,把好事都輪到了這輩子?

何當歸挑眉:“風公子你這是來討人情,讓我報恩的嘍?”

常諾拿竹竿撥弄著火堆,回憶道:“當時我在大寧假扮王爺,替他出了一個月的勤,等我收到傳信趕去鎮江的時候,王爺才剛剛出關,當時他麵色煞白,正在為明日明月擅自給他與謝巧鳳定親的事而大發雷霆,還打斷了明日的一條胳臂,明日跟了他十四年了。”

明日?何當歸懷抱小兔,撫摸了兩下,微微笑了,也是個背後捅刀子的老熟人。她偏頭好奇道:“怎麽他們如此大膽,連他們主子的終身大事也敢擅做主張?萬一那謝巧鳳是個醜女,或者不合寧王的心意怎麽辦?”

常諾猶豫一下,說:“之前王爺沒遇見你,他有意跟晉王結盟,也見過晉王的小姨子謝巧鳳,雖然她年長他四歲,卻是秀外慧中大氣溫婉,身份和品貌都夠格做他的王妃,所以對她不是太反感。”

何當歸笑得開懷,有點兒替謝巧鳳感到悲哀,原來她當上了寧王妃,得到了天下間最尊貴的夫君,竟隻是因為她不是他反感的人?那……自己呢?他疲於應付一眾美豔姬妾的時候,總是去自己房裏討杯茶,然後累得倒頭就睡——他肯睡她的床,是否隻因為她床上的香味不會熏到他的鼻子呢?

常諾雙目死盯著那一團火,仿佛那裏麵住著一段往事,他用一種幽深而低沉的音調講述著那段往事:“我第一遇見小淵的時候,他被人欺負得很慘,鼻青臉腫的樣子一點都瞧不出他長得有多俊。等第二次見他的時候,他一身白衣,整個人煥然一新,臉長得比我見過的所有女孩子都俊,讓我幾乎看呆了。他對我也頗有好感,於是,我們就開始交往了……”

“……交往?”常諾的那種語氣和神情,不能不讓何當歸有點兒往歪處想。

常諾略點一下頭,輕聲說:“我小時候非常討厭母親給我的那幾個搽得噴香的通房丫頭,反而,每次一看到……某位英武的軍中*軍,我就會發自內心的開懷,後來聽說他娶妻生子了,我就非常傷心……”道出了這些秘密,他抬眼去看何當歸,她的表情波瀾不驚,連一點些微的詫異都沒有,他放下心來,於是繼續說,“後來跟小淵不打不相識,等深入了解他之後,才發現他跟我一樣,從來不碰皇貴妃給他娶的周菁蘭等幾個女人,甚至不願讓她們近身。於是,我們就在一起了,好的密不可分。”

何當歸說不出心中是什麽滋味,原本連她都覺得有些荒誕的惡意揣測,竟然被證實是真的!那麽,上一世的朱權也是喜歡男人的嘍?那他裝的可真好,他府中的那一群女人,都是擺設和傳宗接代之用的嘍?嗬嗬,一想到她曾經把他當成她的神,當成她的命,她就恨不得穿過時空隧道回到多年以前,把那個中邪中毒的何嬪推到水牢門前磕死。

常諾看她的眼中爆出近乎實質狀的針芒,怕她有所誤會,連忙又解釋說:“何家妹妹你不要多想,我們那時候年紀都小,連男女之事都不通,怎麽會對男子的身體有什麽綺念呢?我們隻是同寢同眠,僅此而已。”

“哦?”何當歸看向常諾,譏諷地問,“那兩位小公子是什麽時候開的竅,懂得了男子之間是怎麽回事的呢?”

這丫頭小小年紀,倒是一點都不害羞避諱,常諾蹙眉道:“在我們發展到那一步之前,我就已抽身而退了,有一天我告訴他說,我覺得伺候我筆墨的那個丫頭挺清秀的,說話挺風趣的,而且覺得男子還是應該跟女子好,才能開源活流,綿延千代,否則,這世上為何有男人和女人這兩種人呢?跟他說出這些話後,我的心中很忐忑,生怕他從此就跟我絕交了。可他還是跟從前一樣同我交好,隻是他仍然不喜歡女人,寧肯寵幸兩三個塗脂抹粉的小太監,也不肯要周菁蘭她們幾個。”

何當歸笑得燦爛,除了眼睛,她的整張臉都在笑,她笑問:“這麽說,風公子你對這位昔日‘戀人’仍不能從那種‘狀況’中脫離出來而感到愧疚和擔憂,所以,當他對我表現出興趣之後,你就迫不及待地想把我送給他治病嘍?”

常諾細細端詳著眼前的美貌少女,不明白那一副如花的麵容下有著怎樣的魂魄,遭遇過怎樣的經曆,才會讓她毫無普通女子的溫婉柔順和同情心,全身都長滿了尖銳冷酷的刺。他更不明白的是,小淵為何會對這樣一個石頭一般冷硬的女子用情至深。常諾歎氣道:“當我聽明日說,他主子愛上了一個名叫何當歸的羅家小妖女,又聽明月補充說,那小妖女就是在大街上被馬蹄踩到卻安然無恙的那個,我不但沒有開心,反而更加擔憂了。”

何當歸托腮聽故事,興味道:“為什麽?莫非彼時,風公子已知道我是個惡女了?”

常諾抬高了一條眉毛,低哼一聲:“丫頭你忘了,彼時你隻有十歲,他喜歡上了一個小女孩,怎麽能不讓我擔心?我怕他又產生什麽不正常的愛戀取向,於是我在北方惹出了一點兒棘手的事,死拖活拽地把他從鎮江拉走了,畢竟鎮江離揚州隻半天車程,誰知道他會不會哪天心血**去找你。後來,我又接連不斷地製造了幾個月的麻煩,讓他忙得沒想你,更沒空去找你。半年之後,看到他終於不再動不動就掏出你的那縷頭發親,我才鬆了一口氣。”

何當歸緊揪住懷中小兔的絨毛,聽說朱權居然親吻過她的頭發,她的心中生出了由衷的厭惡,突然明白為什麽對紅塵感到絕望的女子都會削光頭發做尼姑,原來長長的黑發有時候也成為一種身體的延伸,代替著她承受那個惡魔的羞辱。

常諾長舒一口,微笑道:“後來,我才發現,之前那半年我都想岔了,小淵他喜歡的不是小女孩,而是正常的女人。有一天我去王府喝茶,發現半年之前那個幽怨憔悴的周側妃,居然變得容光煥發,還在園子裏放風箏,笑聲像銀鈴一樣好聽,跟從前判若兩人。我去問小淵,他平靜地告訴我,他已經挨個兒翻牌子把所有姬妾寵幸了一遍,並開始覺得女子更適合他,而且已把幾個小太監都打發走了。我聽後很開心,為他和周菁蘭開心,那周菁蘭是一位好女子,為他空守了多年,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小兔突然劇烈地掙紮起來,抬爪在何當歸的手腕上留下幾道淺白的抓痕,何當歸嚇了一跳,才恍然發現是自己一時過於用力,揪掉了它的一小撮毛,連忙安撫地拍著它的頭表示歉意。

常諾望向何當歸,忽而問:“何家妹妹,你的繼父是叫何阜吧?好像在京衛指揮使司知事,對吧?”

“何阜?”何當歸揚眉,“突然提他幹嘛?他的官職是什麽我也沒印象了,似乎是個八品的芝麻綠豆小官吧,早些年去京城赴任的,不知現在升官了沒有。”

常諾搖頭道:“他為官四載,並未有任何升遷,如今更是獲罪丟了官職呢,何家妹妹,你一定很厭惡此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