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瑄揚眉問:“道長在笑什麽?我贈給我的未婚妻子一冊我家的家訓很好笑麽?”
“抱歉,”柏煬柏咧嘴,“隻是突然想到了昨天聽過的一個笑話。”
孟瑄剛想再說些什麽,何當歸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指著遠處的蒿草叢讓他們聽,果真如剛才孟瑄所說,有不少的腳步聲,這一次連耳力最差的柏煬柏都聽見了。柏煬柏笑道:“原來那邊兒也有一群跟我們一樣看戲的人,不知是誰呢,咱們去瞧瞧吧。”何當歸說了句“要去你去”,柏煬柏就撒腿跑了,孟瑄頓了一下說:“怪哉,我聽著那邊隻一個人活人,其餘的那些不知是什麽東西,隻走路不喘氣的,柏煬柏過去不會有危險吧。”
何當歸禁不住打個寒顫,白了孟瑄一眼:“說什麽呢你,書院裏能有什麽危險,老虎豹子柏煬柏也能鬥一鬥,什麽東西‘隻走路不喘氣’,鬼魂啊?大半夜聽著怪慎人的。”
孟瑄機不可失地展臂一攬,將她擁進自己懷裏,笑道:“他回不來才好呢,小逸,你跟我回城郊別院吧,我有一樣好東西給你看,保證你喜歡。”
“什麽東西?”何當歸興趣缺缺地問。
孟瑄把她發髻上簪的水茶花摘走,收進自己袖子裏,又從地上采了兩三朵不知名的小野花給她重新簪上,賣關子道:“你去了就知道了,你不是說,隻要去跟羅老太君告假,說你去找廖青兒玩耍,你就可以隨便在外麵過夜?我保證,你一定會覺得不虛此行,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
“今晚書院鬧鬼不成?”遠處傳來幾十號男女學子的聲音,“錢牡丹溺水沒有死,卻身中奇毒,這就夠可怕的了,為什麽展捕快的刀突然就變成一堆廢鐵了!讓雷劈中了嗎?”
熠彤有五成確定這是他家公子做的好事,等看見了地上一粒尚未全碎的彈珠,他就幾乎完全肯定,這是公子在暗中攔著不讓砍錢牡丹,雖然不知原因,但他還是悄悄將那一粒彈珠踩進泥土裏,又如法炮製地藏起幾片大塊的彈珠殘骸。
此時,錢牡丹已不再像之前那樣猛然坐起又躺回去,也不再發出令人膽寒的怪聲了,她大睜著眼睛躺在地上喘粗氣,雙腳在草地上不自覺地蹬動,仿佛有無盡的痛苦,但是卻失去了發聲器官的樣子。
她的父親錢襲看得心痛不已,厲聲問:“郎中呢?!誰還有刀,什麽刀都行,讓我來砍!”
眾人略有焦色地麵麵相覷,卻無人出來獻刀,鮑先生急忙問熠彤:“孟公子去東廁怎麽還沒回來?”熠彤作揖道:“我剛才一時大意忘記說了,我家公子依稀說過,他能做的都已做完了,接下來隻好盡快砍手,而且他們……呃,他另有要事所以就先行離開了。”鮑先生再追問李郎中的下落,熠彤也是愛莫能助。
展捕快、韓放和關墨等人研究著地上的碎鐵片,一起低聲交流著什麽,然後,展捕快就突然輕身提氣,雙足懸離地麵不到半寸,踩著草坪上的草,飛速地跑遠了。熠彤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公子他究竟藏身在何處,為何不現身,為何要擲暗器毀刀?
藏身在竹林中的孟瑄懷擁佳人,輕嗅著她的發香,歎息道:“嗯,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丫頭,你冷不冷?”
何當歸從孟瑄懷中硬掙出來,納罕地問:“你拿走我頭上的花收進袖子裏作甚,茶花在這個季節多得是。還有孟瑄你聽好,以後不管在人前還是人後,你都不許再抱我了,咱們現在都不是小孩子了,況且小時候,你我也是為傳功才抱了幾次。”
“我就是喜歡收集與你有關的東西,誰讓你從來都不送禮物給我。”孟瑄又去何當歸的袖子裏翻東西,翻到了那四個布偶,拿起來一一端詳,“段曉樓、高絕、陸江北、廖之遠,還挺神似的,誰做出來的?我也想訂做兩個咱倆的布偶……其實啊,傳功的姿勢多得很,直接輸送真氣入丹田也不必非得抱在一起。我收走你真氣時,抱你是為了圖個方便,讓我梳理真氣時更省力;可是我回傳給你真氣時,本可以用掌貼在你的小腹給你傳,隻是那時我對你已不同一般,我嫌那樣傳功離你太遠,才故意要抱著你的。”說著他將段曉樓的布偶捏扁了,“順便清理一下段曉樓白天在你身上留下的味道,你為什麽總由著他抱你?”
何當歸一手一個奪回四個小布偶,說:“這是青兒的東西,你親眼看到她從荷包裏掏出來讓眾人檢查的,所以這些都不能給你。當年,我跟段公子論及婚嫁,段公子給我母親遞過聘書,我母親也把我的生辰帖回給他,請他等兩年再來正式下聘,因此我對他自然不同一些。不過,我們何曾像你說的成日摟抱在一起,他統共隻抱過我三次,而且都是事出有因的,絕不是存心占我便宜,論起來,段公子比你守禮多了。”
孟瑄摘走她腰間的荷包,酸溜溜地說:“我們?叫的真親密。三次?很記憶猶新吧。我聽說他與關筠定親,卻遲遲不娶對方,把對方拖成了一個二十歲的大齡女子,讓她在京城客居廖府,把茶藝課程學了一遍又一遍。丫頭,你如今還在思念段曉樓嗎?”孟瑄打開她的荷包,從一把碎銀中扒拉出一個小小的扇墜,很不客氣地往自己的白玉掐銀絲腰帶上掛。
“姓孟的你亂掛什麽?這是扇墜,又不是玉佩!”何當歸又劈手去奪,沒好氣地說,“而且這個也不是我的東西,此乃我二表兄之物,被我摔壞了一些,所以打算幫他拿去修或買個差不多款式的,瞧吧,這裏弄壞了一點。段公子是個重情義的人,他一定會對關小姐很好的,你別為別人鹹吃蘿卜淡操心了,你幹嘛突然亂搶我東西,你這個強盜!”
孟瑄怏怏不樂道:“你從來都沒贈過我一樣定情信物,如今你允婚了,我深怕你日後賴賬,所以我……”說著又去她的頭上找“信物”,不過她頭上隻有一個類似珠花的淡粉色蝴蝶形發飾,連一根小玉簪都沒有,那蝴蝶發飾固定的極牢,硬扯的話就弄亂她的發了。
何當歸捂著發髻避開,皺眉低叫:“把爪子拿遠點,你別亂找了,這個蝴蝶也不能給你,這是青兒教我編的她家鄉的新款珠花,我做了兩天才做成,眼都做酸了,今天才第一天戴,你要走了你又不能戴到你頭上。還有我何時允婚了,我的那番話還沒講完呢……”
“豈有此理!羅家人居然這樣苛待你,連發簪都不給你買,連珠花都要讓你自己做,”孟瑄憤慨道,“我家裏的三個庶妹,首飾多得都要用大木箱子去盛放,既然你在羅家過得如此艱難,還有什麽可說的,出嫁吧!”
何當歸鄭重搖頭道:“不行!實不相瞞,我有一段大仇要報,在心願未償之前,我還不能遁入空門,而且我現在跟青兒一起做生意,合開了全濟堂和怡紅院,比你還有錢呢,不戴簪子是我嫌沉。”
“什麽仇?你嫁了我,有事為夫代其勞,你不必再操心那些事,隻要把仇人姓名和處理方法寫下即可,”孟瑄去抓她的手,卻被她躲開了,孟瑄蹙眉道,“丫頭,那怡紅院豈是你一個女兒家待的地方,別說是當老板,你途徑彼處都應該繞著走!我聽說在那裏不隻能找到青樓女子,還能找到……掛牌賣身的男子?你最好離得遠遠的,同樣的話我不想重複第二遍。還有那個全濟堂,不就是那個專治男子陽事不舉的藥堂嗎?你給那些男子瞧過病嗎?”
何當歸驚奇地上下打量孟瑄:“你怎會了解的如此清楚,小師父,莫非你也深受此疾困擾?”怪不得……他上輩子活到十九歲都沒成親沒碰女人。
孟瑄又好氣又好笑:“莫渾說,本公子身體好得很,我是通過別的渠道得知此事的,丫頭你告訴我,為什麽你要做這個行當,你非常缺錢嗎?快回我話,你給那些男子瞧過病嗎?”
何當歸大為不悅,連珠炮一樣反駁道:“瞧過怎樣,沒瞧過又怎樣?世上隻要是有人會得的病症,當大夫的自然就要會治,病人得病的時候,也沒有權利去選擇他想得什麽病,不想得什麽病,那麽當大夫的難道要去選他該瞧什麽病,不該瞧什麽病嗎?孟瑄你真是幼稚,瞧病的大夫有高低貴賤之分,有人是禦醫有人是草頭醫,可病症是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的,風寒著涼和陽事不舉一樣都是一種病,我不覺得後者有什麽難堪,我賺來的錢幹幹淨淨,包括怡紅院所得,你不信我亦無話可說,反正我無愧於心。”說到最後聲音已經如碎冰一般冷然,孟瑄這究竟是怎麽了,抓著自己沒完沒了的質問,什麽事都斤斤計較著,仿佛積攢了三年的疑惑一起傾倒而出,三年前,那個風一樣淡然的少年哪兒去了。
當初“全濟堂”開起來的時候,前兩個月生意都比較冷清,因為關家的“仁術堂”好巧不巧的在隔壁街上開了一家分號,一個是新開張的藥堂,一個是老字號藥堂的分號,大部分人自然不假思索地選擇光顧後者,盡管仁術堂比全濟堂的藥材和看診都貴三成,畢竟後者的品質是有目共睹的。而何廖的“全濟堂”藥材分量又足,又比市價低,不免讓人心中生疑,甚至懷疑全濟堂的藥材摻了假。
與青兒一合計,何當歸索性學著柏煬柏的樣子,易容成一位老郎中坐堂看診,用手到病除、一帖見效的高超醫術吸引來了一批衝著廉價藥而來的普通百姓病者,漸漸有了第一批穩定的客源,也有了一些口碑。
後來,有幾位較有錢的病者,在“仁術堂”看病很久都治不好,在“三清堂”又很難排隊看上吳馬二位神醫,抱著試試看的態度來到了“全濟堂”。
在何當歸化腐朽為神奇的回春妙手下,困擾他們多年的熱傷肺髒,唾血不止,神氣衰弱;上則喉癢幹咳,咳甚則痰粘帶血,血色鮮紅;下則腹熱如焚,瀉必艱澀難行,似痢非痢等種種五花八門的症狀都不翼而飛,一掃而光。病愈之後的他們神清氣爽,健步如飛,合定了一塊百斤大匾送到全濟堂,讚頌何當歸化名的“薛之白”薛老神醫的高明醫術。
從那以後,全濟堂也成了遠近小有名氣(最遠名至四條街外)的一家新秀藥堂,不過卻隻能做普通百姓和少量有錢人的生意,從沒有達官貴人來光顧過。非常有錢的貴人都有固定要看的大夫,直接傳大夫去家裏就可以了,誰會排隊來光顧全濟堂的小小店麵呢?排隊也去三清堂和仁術堂裏排。
因此,全濟堂表麵生意紅火,實際上賺到的數目遠遠達不到何當歸和廖青兒心目中的那個數字的一個零頭,隻因,給窮人看病時不收診費,藥費可先交一半,有特殊情況付不出藥費的亦可賒藥——這是全濟堂的“廣告宣傳單”上白紙黑字寫著的,也是何當歸和廖青兒共同商量後的結果。畢竟給藥堂取名為“全濟“的時候,這家藥堂就已經寄托了兩個少女選擇這個行當的最初意願,讓非常貧窮的病者也能吃兩帖救命藥,盡管買店麵、裝修布置、進購藥材和之後的連鎖費用,已經把她們自己也變成了很窮的人。
就這樣,全濟堂紅紅火火但是利潤微薄地經營了四個月,突然有一天,有一個長相猥瑣、形跡可疑的中年男子來看病,還堅持要去後堂單獨看。
一開始,扮成老婆婆的廖青兒極力反對,覺得這個男的不像好人,很怕他對老公公何當歸有什麽不軌舉動,不過何當歸一眼就認出此人乃是伍家的小舅子藍斯文,做皮草生意的有錢人中的有錢人,也是她和青兒期盼已久的“達官貴人顧客“。
安撫老婆婆之後,薛神醫在後堂為藍斯文把脈,診出他乃是“五勞七傷,陽事不舉”,再加上他自己形容的“小便無度,腰膝疼痛,兩腳麻冷,不能行走“,於是用湯藥和艾灸療法雙管齊下,非常神速的讓他走出了這種疾病給他帶來的陰影,這次診病得銀一百五十兩,讓何廖二人的荷包小小豐滿了一回。
等半個月後,藍斯文再次光顧的時候,他的麵容看起來一點都不猥瑣了,甚至還有一點眉清目秀的影子。
這一次,他又帶來了他的兩個被同樣的疾病所困擾的男性朋友,指明要找薛老神醫看病。不過,由於薛老神醫正在上學,所以逃學看店的薛婆婆熱情地招呼他們吃茶吃點心,直吃得他們三人“小便無度”。下學後迅速易容改扮的薛神醫再次妙手回春,當場用艾灸之法讓藍斯文的兩個朋友覺得好過了不少,然後又向這三人推薦了她新研創的蒸藥浴療法。
等兩位病者初愈之後,這三人又來買壯陽藥,薛神醫又根據三人的體質和**習慣,給他們配出了三種完全不同的以強身健體和培本固元為最終目的的壯陽藥,吃過的人都說好。等這三個人抱著壯陽藥離開之後,薛婆婆一清點賬目,發現她們隻賺這三個不舉的達官貴人的錢,前前後後加起來,毛利潤竟然有八百兩之多。
之所以說是“毛利潤”,是因為薛神醫有次趕著來給藍斯文看病,偷跑出羅家的時候被孫氏察覺,雖然沒能跟蹤和捕捉到她,不過等她回家以後,孫氏已把老太太搬去了桃夭院,狠狠揪住了一回她的小辮子,害得桃夭院雞飛狗跳的鬧了一場,連累蟬衣和薄荷都受了點輕傷,桃夭院眾人算是栽了一回大跟頭。
薛婆婆撥弄著一把算盤,笑嘻嘻地看向薛神醫,提議道:“當家的,拚別的咱們很難拚過三清堂和仁術堂,不如咱們全濟堂主打賣壯陽藥,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