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醫院（下）
有句俗話叫做好的不靈壞的靈。
還有句俗話叫甭管兩情相不相悅,溝通不良是沒有好結果的。
蒼白靜謐的單人病房裏,縮在角落把自己圍在一堆報刊雜誌中的易修在蕭大俠的眼中,神似一隻把自己圍在木屑當中顫巍巍的毛倉鼠。
易修垂著腦袋，翻幾頁地上的雜誌,那小販果真給他夾了幾本重複的在裏麵,心裏哀歎多付了幾塊錢，然後開始用餘光偷偷打量坐在床上麵無表情發著呆的蕭大俠。
坐在病床上的蕭重鋒仿佛跟他有了什麽感應似的,也把目光移過來。
兩道無形的視線在半空中撞了個正著,劈裏啪啦一頓火光四射——開玩笑的,又不是生死決鬥，還能以眼為刀意識相搏怎麽的。
易修從來不是個遇事就縮的人，就算是遇到他自己寫出來主角站在他麵前跟他告白這種超現實的事情他也可以整理完心情就搬個小凳子往他床邊一坐——保持了約有兩米的距離,舌頭有點打結地說：“蕭兄啊，你剛才的話呢……”
還沒等他說完，蕭重鋒搶先重複了一遍：“我願與你白頭偕老。”
這輩子沒被人這麽直白地表白地易修騰地鬧了個大紅臉，試圖以結巴的斥責來轉移注意力：“古人真……真不矜持！”
好不容易整理完的心情一下子又亂成一團亂麻。
——說到底易修這輩子……也隻好好談過一場戀愛啊。
跟被幾句話就撩撥的手足無措，同時腦袋裏塞滿了千百條彎彎道道的西紅柿·易修不同，蕭大俠的思想要簡單地多。
易修考慮的是他跟蕭重鋒的身份問題，係統問題，還有這整個世界的問題。
他們生活的這個世界有著各種各樣的不確定，蕭重鋒本身也是不存在於現實世界的。更要命的是易修知道，隻要他身上揣著的係統手機一天存在，蕭重鋒這類的主角早晚都會被遣送回他們自己的世界去。
更要命的是。
易修抬眼神色複雜地望著蕭重鋒，哪怕蕭重鋒是個多好的男人，上得廳堂入得廚房，打得了反派鬥得了流氓。
他本人，哪怕性向什麽的早不是問題，在蕭重鋒跟他講出白頭偕老這個詞之前，從來沒有想過會跟他發生些什麽。
而且當蕭重鋒提出這個‘建議’之後。
他腦中確實閃過幾個與之相關的零星念頭。接著易修發現，那些畫麵他根本想象不出來。
蕭重鋒是俠者。
無論何時何地，在江湖中刀光劍影也好，在現代給他削梨切菜也是，無論他做什麽，都不會改變這個事實。
易修還記得有關於蕭重鋒的故事設定，他在書中的最終使命是化解一場足以覆滅整個武林的江湖浩劫。
溫柏磊、格雷、鄭天明他們都回到各自的世界去了。
他的蕭兄肯定也不會例外。
蕭重鋒眼見易修坐在床頭愣愣地發了好一會兒呆，困惑地開口叫醒他：“易修？”
易修晃了晃身形，回過神，平靜而堅定地麵對蕭重鋒道：“對不起，蕭兄。我想我們不能白頭偕老。”
蕭重鋒：“……為何？”
為啥？易修糾結了，這該怎麽回答才好：“因為你跟我是不同世界的人，你遲早是要回去你的世界的，就跟溫柏磊、大汪他們一樣。”說這話時，他不知不覺流露出一股淡淡地哀怨感來。
蕭重鋒沉默地抬起手揉了揉易修好似耷拉著耳朵的腦袋，“我不會回去。”
易修掙開他的手：“不，你肯定會回去的。”
見易修如此斬釘截鐵的態度，這回輪到蕭重鋒詫異了：“你很想我回去嗎？”
這句話把易修問得噎住，他總不能跟古人說你是我寫出來的主角，所以我知道你一定得回去拯救武林要不然整個江湖就嗝屁了吧？結結巴巴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想出了個理由：“對了！你不是要給你爹報仇嗎？”
蕭重鋒沉默了半響，才開口道：“留在這裏，我才能找到我父親留下印痕的含義。”
換句話說，找到了再留就沒意義了是吧。
易修苦笑了一下，故作鎮定地站起來，“放心！我也會幫蕭兄你的，雖然我本人沒啥本事，可是咱手裏人力資源多啊，電腦黑客、信息大師、飛天大盜、唉以前還有個完美外科醫生跟非人類……”
掰著指頭挨個數過去，忽然傳來一陣‘咄咄咄’的敲門聲。
醫生查房嗎？
易修一打開門，本來就不是很愉快的表情頓時僵在臉上。
門外來人踹吹不安地往病房裏探了探頭，以蚊鳴般微弱的嗓音低著頭道：“修哥，我是來看蕭大哥的。”
易修木著臉讓開一條道，提著大包小包的餘粱一麵彎腰一麵邁著小碎步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
進門先朝著蕭重鋒病床的方向深深鞠了個躬，然後再一個個把帶來的東西往蕭重鋒床頭的櫃子上堆。
什麽補品啊，水果啊，各類零食啊，直把櫃頂堆得滿滿當當，還在櫃門把手上掛了五個塑料袋才算完。
末了往床尾一站，再次鞠了個標準的九十度直角躬。
“非常對不起，修哥，蕭大哥。”
態度誠懇語氣悲切，從頭到腳貼滿了‘對不起，我錯了’標簽的餘粱同學恨不得把頭垂到地上一般道歉著。
連易修都差點被他給感動了。
沒錯，差點。
蕭重鋒收回一直投射在易修身上的眼神，毫不在意地在餘粱身上掃了一眼，“沒關係，我知道你當時並不能自控。”
得到諒解的餘粱幾乎要喜極而泣：“謝謝蕭大哥！那天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回過神就發現手裏拿著那把劍……我發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可就算不是故意的我也是把蕭大哥你給傷著了……真的非常對不起！”
一麵道歉一麵小心翼翼地望向易修的方向。
來看比起蕭重鋒這個受害人，他似乎更加關注他修哥的態度。
易修能有什麽態度，蕭重鋒都說無所謂了他當然也不會再說什麽。
不算太親切地招呼這個小偶像坐下來，開口問他：“小梁啊，這事不怪你我們都知道，所以才跟警察表示不追究不是嗎。說起來後來我們沒再去電視台了，節目接下去怎麽樣了？”
其實，這件事已經傳得沸沸揚揚。
這場選秀本來就是全市矚目，
整個a市就算三歲娃娃都知道有個選手在比賽的時候把嘉賓演員給捅了，餘粱的知名度一下子拔高了幾百個百分點。
果然，餘粱聽到他的話深深地歎了口氣，略顯局促地道：“幸好剩下的節目環節不多了，等我從警局出來電視台馬上找我補拍了幾段，倒時候再剪切一下，才讓節目沒有開天窗。就是這兩天來堵我的記者特別多……你們有沒有被騷擾到？”
記者？
易修愣了一下，他倒確實忘了這茬。確實有點奇怪啊，說來這個選秀算是目前比較火的電視節目之一了，出了選手傷人這麽大的事情那些娛樂記者八卦狗仔還不像見了雞蛋的蒼蠅一樣飛撲過來……怎麽他們在醫院裏住了這麽多天，一點動靜都沒有？
這時另一邊的餘粱恍然道：“哦！我想起來了，顏氏集團的董事長前幾天也住在這家醫院，據說顏氏下了重本讓醫院範圍內的全部閑雜人等離開，難怪平常我出個門都要被幾個人跟，可是來到醫院之後卻連半個跟蹤的都沒發現呢！”
易修眼神閃爍：“你也知道顏氏集團董事長心髒病發的事情？”
餘粱點點頭：“在a市這件事誰不知道，如果我是顏氏董事長，肯定也不可能讓閑雜人等接近病房的，所以就算知道他住在這家醫院，也不可能見得到他吧。”
易修若有所思地點著頭，扯開一個果籃，摸了個橘子出來：“吃不？”
餘粱連連擺手，“不不，不用了。”半響，他才小心翼翼地說道，“其實，雖然修哥你可能不大想聽，但這是我人生中得來不易的成功，我真的真的很想跟你分享……我八進四成功了，這周就是總決賽，現場直播，電視觀眾短信投票。”
易修扯了扯嘴角：“這不是很好，你當初參加比賽不就是為了成名賺錢照顧媽媽……說起來你媽媽現在身體怎麽樣，該不會也是在這家醫院吧？”
餘粱慌忙搖頭：“不！我媽不在這家醫院，我最近接到了個廣告代言的工作，剛拿了代言費，把她轉到省裏的大醫院了，她的病情很穩定，現在多是我爸照顧他，她不讓我去看，說讓我好好準備比賽。這次這事我爸跟我都瞞著她呢……就怕她情緒出現問題，病情反複就不好了。”
講到媽媽餘粱的神情活泛了許多，最後跟易修寒暄了幾句，坐了一會兒就離開了。
離開時他站在門口，對易修激勵般地說道：“這段時間網上的事情我一直在看，麵大你要加油！不管別人多不理解你，我是一定會站在你這邊的！一定！”
無論是神態還是語氣，看起來都是十足十的真心話。
易修釋然地笑了笑，“謝謝你的支持，我也不會被這麽點小小的流言蜚語打垮的。”
關門的同時，他的手機響了。
來電顯示元鵬飛。
接通電話，聽阿飛把事情說完，易修的表情愈來愈凝重。掛斷這通很長的電話後，他坐到蕭重鋒床前，籌措了一下，堅定地道：“蕭兄，你剛才跟我說的事……咱先放一放吧，我拿到了個很重要的消息，關於餘粱的，想聽聽你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