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5日,病中的史迪威第二次會見了最高統帥。這次,他從一件比較容易的事情談起,重新提出了在印度裝備和訓練中國軍隊的計劃。當時最高統帥雖然已經同意讓杜光亭率第5軍軍部和新22師撤往印度,但仍準備讓他們在利多稍作休整,便經酉藏撤回雲南。史迪威根據兩個月前即已呈交最高統帥的“在印度組織訓練中國軍隊計劃書”,建議把已經和即將到達印度的中國部隊留在該地,並利用美軍飛機向中國空運物資的回程,繼續向印度運送部隊,以便在那裏組建2個軍6個師共10萬部隊,就近取得美式裝備。最高統帥對把中國軍隊置於他的控製地區以外甚不放心,但是在印度堆積的數萬噸美國租借物資,確實有著極大的誘惑力,他不得不同意了史迪威的這一建議。同時,他又十分急迫地催促史迪威,加快向中國空運物資的速度。

史迪威對最高統帥的態度感到厭煩,認為他絲毫也不重視中國軍隊的整編問題,卻不顧“駝峰空運”的實際困難,隻把眼睛盯著美國的物資援助。“他們還是老一套的心理,似乎有了飛機、坦克、大炮就能贏得戰爭的勝利。”史迪威有些激動地對最高統帥說:“中國軍隊的軟弱固然有缺少武器裝備方麵的原因,但主要的原因並不在此。要贏得戰爭的勝利,唯一的出路就是要徹底地重新整頓陸軍部隊。”

在所有場合從不離最高統帥左右的宋女士,看出了史迪威的不滿。她走過去,坐到史迪威身邊,似乎很真誠地說:“你的計劃是很好的,但是很多中國軍隊還存有地方派係色彩,平時裁軍尚且會釀成3潮,在目前戰爭條件下,采取這種斷然措施,大元帥不能不考慮政治上的某些影響。”史迪威固執的回答說:“這些問題,以我在華多年的觀察,當然心裏有數。但是,現在有美國站在大元帥一邊,支持他,我們不應因為一些小小的顧慮,而輕易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良機。”最高統帥和宋女士窘迫地笑一笑,表示出無可奈何的神情。

盡管史迪威對可能遇到的阻力早有預料,但是最高統帥的拒絕態度仍使他大為失望。他認為如果不對龐大臃腫的中國部隊進行整編,他的全部對日作戰計劃都將無從下手。他認為:“中國政府掌握在一個無知、專橫、頑固的人手中,他用恩威並施的手段維持其統治基礎。這個政府與某些家族和財團緊緊地連在一起,一旦脫離這種聯係,它就會在頃刻之間土崩瓦解。麵對危急的情況,它除了硬撐下去之外,拿不出其他辦法來。”

在以後的幾天裏,史迪威的身體逐漸好轉,但心情卻愈加困惑和苦悶。他不由得想到:“我下一步該怎麽辦?是袖手旁觀,還是辭職而去?”

最高統帥對史迪威深感惱火。這個深諳中國內情又鋒芒畢露的美國佬,實在讓他難以招架。當初提請美國人出任中國戰區參謀年時,他就叮囑正在華盛頓的外交部宋部長,此人“不必熟悉東方舊情”。他擔心,一個洞察中國內幕的外國人,很可能會對他的統治方式提出某些異議。果然不出所料,史迪威關於整編軍隊的建議如同一支鋒利的投槍,直指他的痛處。這一建議固然萬難接受,但如果堅辭拒絕,又唯恐影響美國的對華援助,他確實感到十分棘手。這時,他想到了另一位美國在華軍官和他的空中作戰計劃。

這個人就是美國誌願航空隊指揮官克萊爾·陳納德。陳納德曾在美國空軍中積累了近20年的飛行經驗,駕駛技術十分精湛。以他為核心組成的一個“三劍客”特技飛行隊,曾贏得了“空中飛人”的美譽。當時美國空軍中流行的觀點是“轟炸機製勝論”,而他卻狂熱地迷戀於戰鬥機的空中搏鬥。1934年,他曾寫了一本小冊子,題為《驅逐機在防禦中的運用》,突出強調戰鬥機在空戰中的決定作用。為了宣傳他的戰術思想,身為空軍上尉的陳納德,上下活動,甚至公開抨擊一些更重視轟炸機的高級軍官。但是,這不僅未能說服人們接受他的觀點,相反,卻使空軍的高層領導對他狂妄的表現欲和不守本分的權勢欲深感厭煩。

1936年,46歲的陳納德抱著懷才不遇的遺憾,以臨時少校軍銜從美國空軍提前退休。第二年,他應中國航空委員會的高薪聘請,來華擔任該委員會的顧問。曾任最高統帥政治顧問的澳大利亞人端納送給他一句忠告:“在中國,隻有最高統帥夫婦說了算,其他人都是聽命於他們的。隻要抓住最高統帥和夫人,你就可以做你願意做的任何事情。”陳納德牢牢記住了這句忠告,他積極地向最高統帥和宋女士獻計獻策,並博得了他們的賞識。尤其是擔任中國航空委員會秘書長的宋女士,對他更是格外青睞。中國“第一夫人”的嬌美容貌、綽約3姿和高雅氣質,也使極富浪漫色彩的陳納德為之傾倒。他把宋女士的第一次召見稱作“終生難忘的會麵”,並在當天的日記中寫道:“在我的心目中,她將永遠是一位公主。”

1940年11月,陳納德奉最高統帥之命,帶著一份購買500架飛機的訂單和招聘美國退役飛行員來華參戰的計劃返回華盛頓。不久,美國決定向中國提供租借物資,並從原定提供給英國的作戰飛機中撥出100架給中國。陳納德根據中國提出的條件,以每月750美元的高薪和每擊落一架日機獎勵500美元的優厚待遇招聘了一批飛行員和地勤人員。1941年8月,美國誌願航空隊在緬甸境內成立,同年12月開始參加對日空戰,並很快就取得了輝煌戰績,這給陳納德贏得了很高的聲譽。

中國戰區成立之後,誌願航空隊納入美國陸軍航空部隊建製,編為第10航空隊第23戰鬥機大隊,陳納德也在最高統帥和宋女士的積極爭取下,被美軍授予準將軍銜。從4年前鬱鬱不得誌的臨時少校,到今天肩上那一顆閃亮的銀星,他深深體驗到了追隨最高統帥夫婦給他帶來的巨大利益。

這時,他又躊躇滿誌地向最高統帥提出了一項宏偉的空中作戰計劃。他認為,如果美國能提供500架作戰飛機和100架運輸機,並授予他對中國戰區的空軍指揮全權,他就能在半年到一年的時間裏,打敗倭國空軍,贏得戰爭的勝利。他根本不考慮什麽實際的可能性,而隻想以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大膽方案引起最高統帥和美國方麵對他的重視。實際上稍微有一些軍事常識的人都可以看得出來,他的這個計劃實際上根本沒有多少的操作性。隻有空中結合地麵的大規模進攻,才可能擊敗一度不可一世的倭國軍隊,單純依靠空軍,是完全做不到的。

陳納德的計劃確實對最高統帥產生了極大的吸引力,這好像是給他指出了一條既不用實行任何改革,也不用消耗多少實力,輕而易舉就可以取得戰爭勝利的捷徑。於是,最高統帥暗自在心裏打好了一個如意算盤,他準備以誘使美國提供一支強有力的空軍力量為條件,與史迪威達成某種妥協。

6月24日,最高統帥再次約見史迪威。盡管一開始的談話仍然有些不愉快,但氣氛很快就發生了變化。最高統帥表示,可以接受在印度裝備和訓練中國軍隊的計劃,甚至還答應再向印度空運5萬中國部隊。關於這支部隊的指揮權問題,他接受了史迪威提出的撤換杜光亭的要求,同意由史迪威擔任駐印部隊的總指揮並負責訓練工作,另由羅上將主管行政和軍紀。同時,他提出了由美國提供500架作戰飛機和保證每月空運5000噸物資的要求,並對史迪威叮囑說:“關於飛機數目和空運噸位的事情,實在是維持中國戰場現狀的基本條件,希望參謀長給予特別的注意。”

史迪威並非不重視對華援助問題,他曾經一再打電報、寫信向史汀生和馬歇爾提出援華的具體項目和數量,以至馬歇爾都感到有些不耐煩。有一次,他甚至來電批評史迪威過於急躁。宋部長也曾打電報給他,勸他不要火急火燎地催促美國陸軍部,因為美國對華運輸實在是大艱難了。租借物資從美國東海岸裝船後,首先要穿過大西洋和印度洋,經過近2萬公裏的海運,然後從卡拉奇上岸,經過2500公裏的鐵路,運抵加爾各答;再經過孟加拉至阿薩姆的窄軌鐵路,運到空運司令部的各機場,最後才能飛越“駝峰航線”到達昆明。尤其是最後一段的“駝峰空運”,更是十分危險。在1942年至1945年的3年間,空運司令部共損失468架運輸機,平均每個月摔下來13架。犧牲和失蹤的美國飛行員與機務人員共達1579人。因此,如果不改善運輸條件,最高統帥提出的援助數額是很難實現的。小說整理發布於ωар.ㄧб Κ.Сn

盡管如此,最高統帥就中國駐印部隊作出的有限許諾仍然激起了史迪威的一點希望。有了第一步,他就可以促使最高統帥走出第二步、第三步,或許能夠逐漸達到整編所有中國軍隊的目的。但是,一個突如其來的事件,使剛剛出現好轉的形勢驟然惡化,並由此導致了史迪威與最高統帥之間的一場嚴重衝突。

事件緣起於中東戰局的突然危機。6月21日,隆美爾率領的德意聯軍攻占利比亞東部的托布魯克,英國守軍3萬餘人繳槍投降,埃及和整個中東麵臨著落入德意之手的巨大危險。為了挽救中東的危局,美軍參謀部於6月25日命令駐印度的第10航空隊,將該部的重型轟炸機和空運司令部的運輸機全部調往埃及,空襲德軍的後方運輸線。同時還命令把一批正在運往中國途中的A-29型轟炸機,留在蘇丹的喀土穆,以支援英軍作戰。

美軍參謀部在通知史迪威的同時,並沒有通知中國政府就已直接把命令發給了第10航空隊。盡管史迪威對此十分惱火,但也無力改變這一決定。他完全可以想象到,最高統帥得知這消息會作出什麽樣的反應。他在日記中發出了歎息:“現在我能對大元帥說什麽呢?我們所有的諾言都沒有兌現,卻還要喋喋不休地對他說:堅持幹吧,老兄。”

第二天上午,史迪威急忙趕到最高統帥處,把上述情況告訴了他。最高統帥聞聽此事,立即大發雷霆。他怒氣衝衝地對史迪威說:“既然羅斯福總統把第10航空隊交給中國戰區使用,就該歸我指揮。為什麽如此重大的調動,竟然不經我同意?”史迪威解釋說:“抽調中國戰區的力量,我也極不讚成。但是,中東局勢確實十分危險,這不僅關係到同盟國的戰略全局,而且也關係到中美之間的海空航線。”最高統帥打斷了他的話,說道:“埃及的局勢嚴重,難道中國的局勢就不嚴重嗎?浙贛地區的形勢也十分危險,為什麽中國戰場就不受重視?”

最高統帥的抱怨是直接對著美國的。4且18日,美國海軍航空兵的16架B-25型轟炸機,從太平洋上的“大黃蜂號”航空母艦起飛,轟炸了倭國的東京、大版、橫濱、名古屋等城市。隨後,飛機降落在浙江衢州一帶的中國機場。日軍為防止美國飛機再次空襲倭國本土,遂於5月中旬調集8個師團約14萬人,發動了浙贛戰役。至6月下旬,日軍先後攻占金華、衡州、上饒、鷹潭等浙贛線要地,摧毀了衢州、玉山、麗水等地的空軍機場,給中國軍隊造成重大損失。美國轟炸東京的行動,事先以保密為由並未征得最高統帥同意,事後對中國遭受的報複性進攻,也沒采取積極的救援措施,現在又要剜中國戰區的肉,去補中東戰場英國的瘡,最高統帥自然感到憤憤不平。

他把心中的不滿,全都發泄到了史迪威的頭上,疾言厲色地說:“羅斯福總統答應的援華物資數量,現在執行的還不到110。我絕不懷疑總統的誠意,但事實如此,是不是你工作不力的緣故?你作為我的參謀長,美國援華物資能否如期保量運來,應該是你的責任。”

最高統帥的指責,徹底打消了史迪威原來抱有的一點好感。在他看來,美國縱使有一萬個錯,也輪不到中國的最高統帥來指手劃腳;他本人既是中國戰區的參謀長,同時又是美國的駐華代表,他絕不能容忍最高統帥對美國的這種蠻橫態度。“我狠狠地反駁了他們。”史迪威嚴肅地指出了他就援華物資向美國提出的要求,盟國軍火分配部確定的物資分配計劃和月前運輸上的困難。

“我不要聽。”最高統帥又一次打斷了史迪威的話。他聽慣了國軍將軍們的阿諛奉迎和唯唯諾諾,對史迪威的反駁感到怒不可遏。“倘若英美認為中國戰場仍有保持的必要,就絕不該一再無視中國的利益。我要你馬上派人回去報告,我想知道英美是否還把中國戰區當作同盟國一個戰區,否則我自有辦法。”說完,最高統帥竟站起身來拂袖而去。宋女士在後麵又重複一遍,“請記住,最高統帥要同盟國就中國戰區有無存在和支持的必要,作出‘是’或”‘不是”的明確回答。”

過了兩天,最高統帥夫婦又一次約見史迪威。正式要他向美國政府轉交帶有時間期限的三項“最低要求”。第一,美國必須在8月至9月之間向印度派出3個步兵師,以重新打通中國至緬甸的交通線;弟二,8月底以前,中國必須得到500架作戰飛機,並保待這個水平;第三,從8月開始,空運司令部必須保證每月向中國運送5000噸物資。宋女士還特別聲明,這些條件是維持中國戰區的“最低要求”,如果同盟國不能滿足這些要求,他們就取消“中國戰區”,作出“其他安排”。

史迪威對這種要求十分反感,但是他仍然如實地向羅斯福總統和美國政府報告了最高統帥夫婦對第10航空隊調動問題作出的反應,以及他們提出的所謂“最低要求”,並準備派他的高級助手格魯伯準將回國,直接向華盛頓匯報中國戰區的目前狀況。不過,當宋女士要他在報告上附署個人的讚同意見時,他斷然拒絕了。作為一名美國軍官,他不能去支持一份對本國政府帶有最後通牒性質的文件。宋女士又轉而對他私下裏說:“我們會幫助你成為一名四星上將。”這套許諾和收買的伎倆對陳納德或許有用,但是史迪威這個純粹的軍人卻根本不屑一顧。他在日記中寫道:“見他們的鬼去吧!”

麵對最高統帥夫婦的種種壓力,性情固執的史迪威絲毫也不為之所動。他認為,要讓美國在8月底以前滿足最高統帥提出的三項要求,“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但他們卻如此愚蠢地以為我們會答應。……他們正在犯一個嚴重的錯誤”。同時,他認為最高統帥根本沒把他看作美國總統的代表,而把他當成一個必須對他們“唯命是從的傀儡”和可以隨意擺弄的“小醜”,似乎他的任務就是為他們的每一個要求去向美國政府遊說。因此,他必須嚴肅地向他們重申美國政府賦予他的來華使命。

7月2日,史迪威向最高統帥遞交了一份措辭強硬的備忘錄,明確指出:“第一,本人作為美國代表出席在中國舉行的所有軍事會議。在這種場合之內,我必須代表和維護美國的政策,本人的其他地位一概無效。第二,本人負責指揮中國、緬甸和印度的美國軍隊,因此其職權超出了中國戰區之外。第三,本人代表美國總統負責監督和管理租借物資,並決定移交這些物資的時間和地點。此項物資移交之前,美國總統隨時可以根據法律予以收回,移交之後,由大元帥負責支配,本人有權確保這些物資隻能用於有效的對日作戰。第四,本人是大元帥之聯合參謀部的參謀長,負責有關計劃、組織、訓練和作戰方麵的事宜,沒有采購物資的任務。第五,本人是一名宣誓要維護美國利益的美國軍官,這是我的基本立場。第六,在上述職責範圍內,我的唯一目標就是為了我們共同的事業,有效地進行對日作戰。

史迪威的這份備忘錄,大大觸怒了最高統帥。他馬上致電宋部長,要他轉告美國政府,由於史迪威既在中國戰區任職又代表美國利益的雙重身分,使他無法下達命令,亦無法協調關係,因此,宋部長向美方交涉,將史迪威“自動召回”。同時,他拒絕再見史迪威,對史迪威遞交的任何文件,提出的任何問題都置之不理,把他冷冷地晾在了一邊。

最高統帥的政治手腕和故意冷落,使史迪威的心情十分沉重。他在寫給夫人的一封信中談到:“這是我一生中所從事的最枯燥無味的工作。我試圖勸導和說服的人,是一個頑固、無知、滿腦子偏見和自負的專製暴君。他隻能從我這裏得到真實情況,但又認為這些都難以置信。”疾病又一次向他襲來,腹部壓痛,連續的嘔吐。經過化驗,發現體內有寄生蟲。他在36小時之內,接連服用了8種藥物,終於好起來了。這時家裏又傳來不幸的消息,年近80歲的老母因病去世。史迪威作為長子,既沒能見上母親最後一麵,也未能參加老人的葬禮。

但是,這一切都不能動搖史迪威的工作熱情,父親從小向他灌輸的道德觀深深地印在他的腦海裏:“不工作就是罪過。”他繼續向最高統帥呈交各種備忘錄、形勢分析、整編方案、訓練計劃,用一份又一份文件來“轟炸最高統帥”。

7月7日,為紀念中國抗戰5周年,史迪威應邀發表了1分鍾的廣播講話,他滿腔熱情地稱讚了中國人民和中國士兵的戰鬥精神。他說:“在中國人民堅持了5年抗戰後的今天,我非常榮幸地在這裏向那些肩負著重任,經受了戰火考驗的中國士兵表達我的敬意。我認為,中國士兵最充分地體現了中國人民不屈不撓,吃苦耐勞、誠實正直、堅忍不拔的偉大品格。他們備受艱辛,而從無怨言;他們聽從調遣,而毫不猶豫。在他們質樸而坦誠的頭腦裏,從未想到過自己正在創造著一項英雄偉業。中國士兵所求甚微,卻隨時準備奉獻自己的一切。”史迪威的這些讚美之詞並不是言不由衷的客套,他始終對中國人民和中國士兵抱有美好的樸素的感情。正是出於這一點,他才更加痛恨他所看到的中國統治者和軍隊高級指揮官的自私、專橫、貪婪和昏庸。

7月19日,史迪威通過軍委辦公廳主任商上將,向最高統帥轉交了他精心擬定的關於奪回緬甸的作戰計劃。其主要設想是;以英軍3個師、華軍2個師、美軍1個師為第1路,從印度阿薩姆邦向曼德勒出擊;以華軍20個師為第2路,從中國雲南進攻臘戍;兩路會合之後,揮師南下,攻取仰光;以英國海空軍為第3路,進攻孟加拉灣的安達曼群島,並在仰光登陸。為實現這一計劃,他還要求最高統帥立即向雲南集中30個師的中國部隊,以便進行整編、更換裝備和組織訓練。

美國政府得知史迪威與最高統帥發生衝突的情況之後,采取了支持史迪威的立場。羅斯福總統授權馬歇爾起*了給最高統帥的回電,電報由當時在美的宋部長負責轉交。回電明確表示,美國不會召回史迪威,即使換人,任何繼任者都將具有和史迪威相同的權力。根據美中雙方換文達成的協議,史迪威既是中國戰區參謀長,又是美國總統的代表,因此,“要史迪威將軍全部按照你的命令來行使職權是不切實際的”。

宋部長被羅斯福回電中的強硬態度驚呆了,他不敢把這封電報如實地轉交最高統帥,竟擅自對電文的內容、措辭和G言作了修改,而馬歇爾卻把原件的副本直接發給了史迪威。這樣,史迪威從總統回電的原件中,看到的是美國政府對自己的支持;而最高統帥卻從宋子文刪改的回電裏,誤以為羅斯福對他作出了讓步,兩個人的對立情緒越來越嚴重了。

在華盛頓的總統辦公室裏,羅斯福麵對著史迪威和最高統帥分別發來的充滿火藥味的電報,心裏感到憂慮和不安。史迪威作為美國代表的地位和職權必須堅持,因為這關係到美國的根本利益。他從許多不同的渠道得到報告,指責最高統帥把大量的租借物資中飽私囊或囤積起來,用以對付國內的反對勢力和其他政治對手。隻有嚴密地監督美國租借物資的分配和使用,才能保證這些對華援助全部用於對日作戰。但是,他也不同意史迪威提出的以租借物資為手段,向最高統帥施加壓力的辦法,擔心這會徹底地激怒最高統帥,使他真的脫離同盟國陣營,與倭國單獨媾和,這當然也會嚴重損害美國的利益。為了協調史迪威和最高統帥的關係,羅斯福決定派他的經濟顧問勞克林·柯裏博士到中國去。

7月20日晚,柯裏作為羅斯福總統的私人代表到達重慶。他分別向史迪威和最高統帥了解了情況,並同雙方進行了多次談話。

問題的症結十分明顯,造成雙方衝突的主要原因在於最高統帥,他拒絕承認史迪威作為美國代表的地位和職權。最高統帥聲稱,他根本不知道宋部長和史汀生就史迪威赴華使命達成的換文;柯裏還發現了宋部長在羅斯福回電上做的手腳。他就此向最高統帥作了詳細的說明,指出:“史迪威來華的雙重身份和任務,以及管理美國租借物資的權力,是由史汀生和宋子文共同商定的,並且有正式換文可據。宋部長不將換文的內容向最高統帥報明,又不將羅斯福總統支持史迪威立場的電函如實轉交,使得最高統帥不了解美方對史迪威職權的基本態度,這些並不是史迪威的責任。”最高統帥聽後,不得不表示他“不反對”史迪威的雙重地位和任務。

關於撤換史迪威的問題,柯裏對最高統帥說:“史迪威將軍在美軍中享有很高的聲望,是馬歇爾參謀長最信任的將領之一。如果最高統帥認為史迪威沒有在華的必要,馬歇爾可以把他調往別處,擔任其他的指揮任務。不過,這必然會影響中美兩國的友好關係和美國的對華援助。同時,任何繼任者都將享有和史迪威相同的職權。”最高統帥表示,是否調回史迪威,全由羅斯福總統定奪,他本人沒有任何意見。

接著,柯裏要求最高統帥對史迪威奪回緬甸的作戰計劃表明態度。他認為,隻有收複緬甸,重新打開滇緬路,美國的租借物資才能大量地運往中國;同時,隻有中國采取積極的作戰行動,才能提高自己的國際地位,並且有更充足的理由要求美國擴大對華援助。柯裏保證,如果中國能參加收複緬甸的作戰,他將說服羅斯福總統滿足關於提供500架飛機和每月空運5000噸物資的要求。8月1日,中國軍委會根據最高統帥的命令,正式通知史迪威,“中國政府完全同意收複緬甸的計劃”,並答應在滇西和滇南部署20個師的中國軍隊。

最後,柯裏建議最高統帥重新召見史迪威,言歸於好,並同意讓史迪威和他一道去印度,以便安排中國駐印度部隊的訓練事宜,同時,與英軍商討收複緬甸的作戰計劃。蔣介石欣然表示同意。8月3日,史迪威和最高統帥在僵持了整整一個月之後,終於又坐到了一起。

柯裏調解的成功,暫時緩和了史迪威和最高統帥的矛盾,但卻也使這位美國總統的私人代表產生了一種錯覺。在他看來,最高統帥並不是那麽頑固和不可理喻,隻要耐心地說服和勸導,他還是可以做出妥協的。這種錯覺使他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對兩人衝突的看法。他更多地把這場衝突的責任歸咎於史迪威剛烈的性格、暴躁的脾氣、孤傲的態度和尖刻的G言。柯裏是常在羅斯福左右,並且深得信任的人物,他的這種看法不能不對美國總統產生重要影響,這無疑給史迪威埋下了一個潛在的危險。

8月4日,最高統帥夫婦在黃山別墅舉行宴會,為柯裏和史迪威離華赴印餞行。孔院長夫婦和被稱為民國國母的孫夫人出席作陪。

宋氏三姐妹非常難得地聚在一起,史迪威在日記裏生動地記下了他對這三位著名女性的印象。“孫夫人是三姐妹中最令人愉快的,可能也是最深沉的。她非常敏銳,親切和藹,文雅嫡靜,沉著自信,細心周到,穿著十分得體。”“蔣夫人聰明伶俐,行動果敢,總想把事情趕快做完,希望自己是個男人。思想不深刻,但理解問題很快。非常直率、開放,但是……易於衝動,急躁魯莽。”“孔夫人靈活圓滑,但缺乏個性。對目前發生的情況不置可否,這正是最糟糕的地方。隻想讓別人為所有的事情操心。”

史迪威並不是一個粗心的武夫,他對交往對象的觀察十分細致而深刻,並且總能比較迅速地作出自己的評價和判斷。他對宋氏三姐妹的描述是很貼切的。同樣,最高統帥暫時作出的緩和姿態,也無法改變他在史迪威心目中的形象:“他可以超越邏輯和理性,憑著自己的‘直覺’隨心所欲;他無視通常的規則和程序,卻大談什麽中國人的心理特點;他被表麵現象和過時的經驗所迷惑,突然地變來變去;他頑固至極,拒絕和別人討論問題。……他不肯前進一步,也不采取任何實際行動以提高中國的地位,這樣,他自己的地位也無法得到加強。”很明顯,最高統帥在史迪威心裏的印象是越來越差了。

兩天之後,史迪威和柯裏一同離開重慶飛往印度。柯裏為他“成功”的調解洋洋得意,而史迪威卻無法相信最高統帥的那些口頭允諾。他擔心說不定哪一天最高統帥又會突然變卦,但他完全沒有料到,接踵而來的危險並不是來自最高統帥,而是來自他的本國同胞。

史迪威離開重慶來到印度,送走勞克林·柯裏,便開始了自己的工作。新德裏有他的另一個司令部,由賽伯特準將負責這裏的日常事務。在中緬印戰區任職期間,史迪威經常來往於新德裏至重慶之間,有時還要視察卡拉奇的後勤港口、阿薩姆邦的第10航空隊和陳納德在昆明的空軍司令部。這個戰區雖然沒有多少美軍部隊,但從東到西竟分布在長達4500多公裏的戰線上。

8月15日,史迪威處理完新德裏司令部積壓的各種文件之後,立即趕往為中國軍隊建立的蘭姆加爾訓練中心。

蘭姆加爾位於加爾各答以西約300多公裏處,是印度比哈爾邦蘭契市郊的一個小鎮。那裏有一座舊兵營,原來曾用作關押從非洲戰場捕獲的意大利戰俘的戰俘營。整個營地麵積有20多平方公裏,營房可供大約2萬人居住,還建有各種訓練場、兩個輕武器射擊場和1個炮兵射擊場。

經過同英方的反複交涉,韋威爾終於答應把這裏用作裝備和訓練中國軍隊的基地。雙方還達成協議,由英國人負責這個營地的食品供應,並提供印度盧比作為受訓官兵的軍餉;美國人負責提供武器裝備和組織訓練。

當時,從緬甸撤打退的中國遠征軍新38師和新22師,已經先後集中入營,番號也改成了“中國駐印軍”。經過最高統帥同意,史迪威擔任這支部隊的總指揮,羅尤青為副總指揮。赴印之前,史迪威聽說這支部隊共有1.2萬人,但實地點驗卻隻有9000多人。孫仲倫的新38師有7000人,廖建楚的新22師隻有2000多人。這9000多中國官兵成為蘭姆加爾訓練中心的第一批受訓部隊。

到達蘭姆加爾之後,史迪威視察了營區部隊和訓練場地,第二天便召集美軍負責各門課程的主任教官召開會議,健全了訓練機構,製定了訓練計劃。這些對具有豐富的軍事教育經驗、被稱作“訓練天才”的史迪威來說,完全是輕車熟路。他任命博特納上校擔任駐印軍參謀長,麥凱布上校擔任訓練中心主任,並抽調一批優秀軍官擔任步兵、炮兵、裝甲兵、戰術、後勤等課程的教官,其他美軍人員派到駐印軍營以上單位擔任聯絡工作,中國軍官負責部隊的行政管理。

8月23日,訓練中心舉行了隆重的開訓典禮。會場上懸掛著中美兩國國旗,能講一口流利漢G的史迪威用漢G向中國官兵發表了一篇經過精心準備的講話。他講到了中國春秋時期越王勾踐兵敗吳國之後,“臥薪嚐膽”,發憤圖強,最終報仇雪恨的典故;還講到了宋朝大將嶽飛“精忠報國”,奮勇抗擊金兵入侵的故事。他號召中國官兵學習曆史上的這些英雄,效忠自己的國家,為取得戰爭的勝利建功立業。他以自己的軍人榮譽向中國官兵保證,一定要為他們提供與日軍同樣精良的武器和裝備。史迪威的講話通俗、生動,給駐印軍官兵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純粹的軍人和軍人之間的對話,比起政治化了的軍人之間的對話要容易得多,收到效果也要明顯的多。

蘭姆加爾的訓練課程,主要針對三方麵人進行。第一類是士兵,主要進行武器操作技術訓練,要學會使用步槍、機槍、迫擊炮、火箭筒、反坦克炮和用於特種作戰的其他裝備。此外還要進行叢林作戰訓練,如爬山、爬杆、武裝泅渡、野外生存等等,這些基本上和塞文堡的訓練差不多。第二類是普通軍官。除進行技術訓練外,還要學習戰術課程,掌握野戰戰術和協同戰術,這些和美軍軍種學院的教育接近。第三類是上校以上的指揮官和高級參謀人員。他們要仿照美國利文沃思指揮和參謀學院的戰時訓練方式,學習戰略、戰役、指揮、後勤和參謀作業等課程。這一部分人,主要是為將來在雲南再訓練和裝備30個中國步兵師培養骨幹。

訓練方法是按照講解、示範、實習、考核四個步驟進行的。由於缺少翻譯人員,示範和實習實際成了主要的訓練方式。中國士兵雖然總體上文化水平不高,但非常善於模仿,許多複雜的武器、裝備操作技術,他們很快就掌握了。過去,中國軍隊因為彈藥供應奇缺,很少有實彈訓練的機會。蘭姆加爾訓練中心提供了足夠的彈藥,中國士兵不僅能進行輕武器實彈射擊,甚至迫擊炮、反坦克炮、榴彈炮也能進行充分的實彈訓練,這使他們的射擊技術有了很大提高。在這裏差不多一個星期在實彈訓練上消耗的彈藥數量比國內同等部隊一年的消耗的彈藥還要多。

中國官兵們還驚奇地發現,史迪威作為一名年近60歲的中將軍官,也經常出現在訓練場上。他身材瘦削,精神矍鑠,常穿開領短上衣和短褲,頭戴一頂第一次世界大戰時的寬簷戰鬥帽,在操練的士兵中間走來走去。時而,他還伏在臥倒的中國士兵身邊,幫他們校正瞄準點,或給他們做示範。他對中國官兵取得的訓練成績感到非常高興。在給夫人的一封信中他寫道:“中國軍隊學習的很快,我想這將證實我的觀點;隻要得到適當的訓練,他們就能像其他的部隊一樣棒。英國佬正抱著極大的興趣注視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