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衝地方誌》載:“……民國三十一年五月十日午後二時許,敵兵一百九十二人,不費一槍一彈,大步揚揚,把臂歡笑,直入騰衝。騰衝城內囤集甚豐……敵尤喜出望外。”雲雲。
滇西重鎮騰衝就這樣輕易的陷落了。
由於日軍已經搶在第8軍,第54軍和第71軍的前麵搶占了怒江以西的要點,第8軍,第54軍和第71軍近十萬將士麵臨著被隔絕在怒江以西的絕境。
“弟兄們,我們隻有拚死向前,才能打通回國的道路。我們寧死也決不向倭國人低頭。有膽子就跟著我衝!”劉建業帶著先頭部隊向占領惠通橋西側的製高點鬆山的日軍發起了決死的進攻。
歸國心切的官兵們無所畏懼,即使麵對敵人的瘋狂掃射,也直著腰杆不斷的向前衝擊,衝擊的路上,不斷有人倒下,但是沒有人後退。幸好,日軍還沒有時間在鬆山上構築起後來的鬆山要塞那樣的堅固工事,而且,占領鬆山的日軍也隻有一個大隊。麵對近萬中國士兵的反複潮水般的突擊,日軍雖然竭力死戰,仍然未能完全阻擋住中國軍隊的突擊。半天過後,日軍一個大隊的士兵全部玉碎。
在曆經了艱難時日以後,第二期入緬作戰的近十萬將士終於衝破了敵人的阻擋,回到了自己的土地上。可是,在經曆了半個月左右的血戰以及熱帶病以後,近十萬將士也折損了超過兩萬官兵。
劉建業則在為大部隊殿後掩護的時候,被一顆子彈擊中,敵彈由左胸左下方而入,從背後脊骨左邊而出,熱血當即由前後傷口像噴泉一樣流出。劉建業當即以左掌緊壓前麵傷口,後麵傷口無法控製,隻好任憑熱血不停外流;肺內也因傷大量出血,湧至喉管,不能呼吸,窒息難受,非將氣管內積血咳出,才較為舒暢,咳嗽又牽動傷口劇痛。咳出之血,劉建業不敢吐在地上,惟恐影響身邊官兵的軍心鬥誌,就把嘴裏的血吐在手絹上。
一直堅持到大部隊全部過江,劉建業才被幾名衛士用擔架抬著放上木筏,冒著敵人的攔截炮彈,漂過怒江。自從被衛士拚死抬著過了怒江以後,劉建業很快就被作為國軍戰傷的高級軍官,被緊急送往昆明的陸軍醫院救治。在醫院裏,劉建業享受到了作為高級軍官的待遇,每天慰問不斷,鮮花環繞。但是,劉建業隻是勉強的應付一下,大多數的時間,他隻是靠在病床上,看著窗外繁花似錦的春城,默默的一個人沉思。
對於失敗,劉建業並不感到有什麽不可接受。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常勝將軍。即使是強大如拿破侖那樣的真正的戰爭天才,最後還不是受到了萊比錫和滑鐵盧這樣的失敗,更不用說在遠征俄國時候,50餘萬法軍隻剩下一萬多人死裏逃生。劉建業自認為自己並不是什麽天才,資質也比較平庸,唯一的一點優勢就是自己知道這個時代的世界大勢的發展方向。自己此前一直順3順水,靠的就是這一點優勢,再加上自己一支好像有一種神秘的好運氣伴隨,所以,在自己的麵前,似乎並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坎。但是,這一次的入緬作戰,讓劉建業徹底明白,自己畢竟隻是一個小人物,沒有那種可以改變天地的力量。在國家力量麵前,自己的力量實在是過於渺小了,以至於連此次作戰的最低目標都無法實現。整個遠征軍還是像曆史上那樣遭到了慘敗。
挫折和失敗感像幽靈一樣,籠罩著因傷住院的劉建業。灰心,失落,讓劉建業的情緒極度低落。這種情緒也影響了他傷勢的恢複,傷口時好時壞。
放下在昆明醫院裏養傷的劉建業暫時不談。讓我們暫時把目光轉到另外一邊。
5月28日,史業迪威乘坐美軍的B-25轟炸機離開新德裏,經過5個多小時的飛行,抵達印度東部的阿薩姆邦。這是他第一次乘坐這種時速可達400公裏的新式飛機,感覺“雖然不怎麽舒服,但速度快得很,遠遠超過了運輸機”。第二天,飛機繼續向昆明飛行。
現在,日軍占領了緬甸全境,猶如在印度和中國之間打進了一個巨大的楔子。從印度東部的美軍空運司令部飛往中國昆明,隻有向北繞行,飛越號稱“世界屋脊”的喜馬拉雅山脈,當時這被叫做“駝峰航線”。
這是一條極其艱難和危險的航線。喜馬拉雅山東段的海拔高度在4500米左右,飛機必須在5000米以上的高空飛行,這相當於通常飛行高度的兩倍。在這樣的高空飛行,氣候極為寒冷,空氣十分稀薄,而且常常遇到強烈的渦旋氣流。這種危險的氣流,會使飛機失去控製,甚至能把飛機的機翼折斷。
史迪威蜷縮在厚厚的皮飛行服裏,身上蓋了一條毯子和一件大衣,但仍覺得冰冷刺骨,而且伴隨著胸悶、氣促,他隻好戴上了氧氣麵罩。第一次飛越駝峰使他感到,在這樣的航線上向中國空運物資,實在是大艱難了。
自3月上旬仰光陷落,滇緬路已被截斷。最初,臘戍、畹町、保山等地尚有一些積存物資,可以運往昆明和重慶。不久,日軍占領緬北,並推進到中國境內的怒江西岸,臘戍、畹町等地未及搶運的物資,或被撤退的中國軍隊付之一炬,或被日軍奪走。
為了維持對華援助,設在印度阿薩姆邦的美軍空運司令部於5月開始飛越“駝峰航線”,但是當月的對華運輸量僅為80噸,與原滇緬路每月運輸5000噸相比大為減少。此前,羅斯福曾向蔣介石許諾,為中國戰區提供100架DC-3型運輸機,可現在隻有5架。由於運輸困難,美國的對華租借物資在途中大批積壓起來。在印度的阿薩姆邦,堆積了4.5萬噸,在美國弗吉尼亞州的紐波特紐斯港,還有14.9萬噸無法裝船。
根據當時的實際狀況,美國事實上很難立即向中國提供大量的武器裝備。而且從中國軍隊在緬甸戰役中的實際表現來看,如果不對這支軍隊進行重大改革,即使提供再多的美式裝備,也很”難取得對日作戰的勝利。因此,史迪威決心說服蔣介石,首先對中國軍隊進行整編,而後根據可能的條件向這些部隊提供美式裝備,這樣才能使美國的物資援助發揮實際效用,實現同盟國共同的戰略目標。
飛機在昆明機場降落,史迪威原打算馬上飛往重慶,但由於天氣惡劣,飛機無法起飛。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天氣仍無好轉,史迪威心急如焚。
重慶,曾家岩德安裏的最高統帥官邸,最高統帥背著手在屋裏來回踱步。接踵而至的壞消息像一顆顆重磅炸彈,把他不久前剛剛燃起的一點希望和興奮炸得粉碎。一臉沮喪的神情比那陰沉的天氣還要灰暗。
太平洋戰爭爆發以後,他曾經著實激動了一陣子。他認為,倭國對美、英發動戰爭,無異於“飲鴆止渴”;而美、英參加對日作戰,費不了多大力氣,用不了多長時間,便可輕易取勝,他也就可以坐享其成了。他認為,中國與美、英、蘇等國結盟,已成為世界“四強之一”,各國均不能不重視中國在亞洲的重要作用,國際地位的提高,自然會大大鞏固他在國內的“領袖”地位。他認為,美英“不能不集中全力先解決遠東之倭寇”,而要戰勝倭國,則不能不倚重於中國。這樣,美國的援助物資也就會源源不斷地落入他的手中。
然而,開戰近6個月來的事實,卻大大出乎他的預料。日軍的凶猛攻勢接連不斷,步步獲勝,美英等國損兵折將,節節敗退。香港的1.5萬英軍掛起了白旗,新加坡的8萬英軍放下了武器,爪哇的英美荷聯軍和菲律賓的美菲聯軍也先後繳槍投降。美英等國居然讓中國作為“四強”之一在《聯合國家宣言》上領銜簽字,卻又不讓中國參加聯合參謀長會議和軍火分配委員會,同盟國的重大作戰行動和租借物資的分配,中國無法直接參與意見。美英等國執行“先歐後亞”的戰略方針,租借物資的絕大部分都給了英國和蘇聯,分配給中國的份額僅為1.5%,而由於緬甸作戰失敗,運輸更加困難,這1.5%也幾近斷絕。
最高統帥憤憤不平,滿腹怨氣。他原以為可以借用美英的力量對付倭國,自己坐收漁人之利;沒承想,美英卻把中國推到前麵,要讓他擔負牽製倭國的主要責任。在多年的國內政治鬥爭中,他從未做過賠本的生意;在目前同盟國的複雜關係中,他也絕不願給別人當槍使。
他坐到桌前,提筆給羅斯福寫了一封信,拐彎抹角地向美國總統施加壓力。他說,由於同盟國的失敗和對華援助的減少,中國軍隊的士氣還從沒有像現在這樣低落過,他本人也第一次對形勢感到了悲觀。除非美國提供大量的對華援助,否則,中國人對同盟國的信心將徹底動搖,中國的對日抗戰也將會“全麵崩潰”。他甚至警告說,中國的親日派分子正準備推翻他的統治,以便單獨與倭國媾和。
對於史迪威,最高統帥心中的不滿正與日劇增。他之所以請美國人來擔任中國戰區的參謀長,並不是想讓他們來指揮中國軍隊,而是要獲取美國的援助。他讓史迪威去指揮遠征軍,無非是想讓他去和英國人周旋,同時也取悅於美國。沒想到,史迪威竟把他的假戲真做,一門心思地去和倭國人打仗,對於爭取美國援助遠沒有他所希望的那麽熱心。
最高統帥和史迪威,一個在重慶,一個在昆明,兩地相隔約700公裏,但兩個人各自的想法和打算,似乎比這地理上的距離更加遙遠。這預示著兩個人的重新會麵,將不可避免地會發生嚴重分歧。
6月2日,中國國民政府外交部宋部長和美國國務卿赫爾在華盛頓簽訂全稱為《中華民國政府和美利堅合眾國政府關於適用1941年3月11日美國國會法案所認為及規定之互相援助以執行抵抗侵略戰爭之原則之協定》,亦稱《中美租借協定》。
協定重申“中華民國之防禦及抵抗侵略對於美國之防禦關係至為重要”,兩國政府商定:“美國政府將繼續以美國大總統準予轉移或供給的防衛用品、防衛兵力及防工情報提供給中國政府”,“中國政府將繼續協助美國之國防及其加強,並以其所能供給之用品、兵力或情報供給之”。根據上述原則,協定簽訂的同月,中、美政府代表即在華盛頓簽署數額為8.7億美元的《中美租借物資協定》。
6月3日下午,烏雲散去,天空放晴,史迪威在昆明滯留了5天之後,終於飛抵重慶。
次日下午,盛夏六月,素有“江南火爐”之稱的陪都重慶,驕陽似火,溽暑難當。樹葉低垂著頭,熱辣辣的陽光穿透樹枝,將跳躍的光斑撒在山坡、石階和*坪上。
這是前線噩耗頻傳的一九四二年。最高統帥站在一間名為“老*屋”的會客廳窗前。
最高統帥威嚴地沉默著。
客廳裏還坐著幾位國民政府軍政要人。有軍政部長兼總參謀長何上將,軍令部長兼副總長白上將,還有從雲南回到陪都的參謀團團長林中將、軍政部次長兼第六戰區司令長官陳上將、最高統帥的“文膽”陳先生、軍委會後方勤務部俞部長、軍委會辦公廳主任兼外事局局長商上將等。他們或悄悄啜茶,或輕輕搖扇,偶而壓低聲音交談幾句,唯恐驚擾了最高統帥的沉思。
再過一小時,最高統帥將在黃山別墅宴請剛剛從印度飛來的史迪威將軍。
對最高統帥來說,緬甸之戰無疑是替英國人幹了一件得不償失的蠢事。他的初衷並非取悅於邱吉爾而是要讓羅斯福重新認識和估價中國,以提高中國同美國人討價還價的地位。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中國最高統帥一種壓抑已久的大國衝動,它表明中國人不僅渴望獲得更多的援助,而且更渴望恢複昔日在世界上的大國地位。領袖人物並非沒有衝動,隻是他們的衝動更加隱秘,更帶有個人野心和殘酷的色彩。
然而事與願違的是,最高統帥偏偏為此丟盡臉麵。先期的三個精銳軍傷亡過半,武器裝備喪失殆盡,二期的三個軍也損失很大,仰光不僅沒有保住,反而險些讓倭國人打進昆明。以二十萬大軍的征戰換來一場令人汗顏的慘敗,這真是中國最高統帥始料不及的。
但是,最高統帥畢竟是個軍人出身的政治家。他的天才不在於打仗而在於玩權術遊戲。中國遠征軍的失敗無疑更堅定了他對中國抗戰抱有的一貫信念:即以一個半壁淪陷的貧弱之國去試圖打敗一個強大的倭國帝國,那是白癡才會有的可笑念頭。
中國不是倭國人的對手,英國人也不行,隻有美國人有能力打贏這場戰爭。抗戰對於中國來說是場無法選擇的賭博,你已經坐在牌桌上,就必須賭下去。因此唯有謹慎下注和聚斂本錢才不至於輸得精光。
身後傳來竊竊私G,最高統帥聽出是何總長的聲音。這位總參謀長好像在同商上將討論倭國東京的歌伎和料理什麽的。
最高統帥朝何總長微微頷首,說:“敬之,你把美國人那份東西給他們念一念。”
被最高統帥稱之為“東西”的是一份來自大洋彼岸的外交信件。白宮那位權力很大的總統助理哈裏·霍普金斯先生致函最高統帥,除了重申美國政府支持中國抗戰的態度外,還通知最高統帥,總統準備緊急調遣一百架運輸機前往中國運送物資,以彌補滇緬公路被切斷的損失。信件最後說,有關援助的具體事宜已經授權史迪威將軍來華處理。
白宮的態度十分明確,美國政府不希望看到中國政府因失敗而喪失信心,因此決定用增加飛機運輸的昂貴代價來鼓舞抗戰士氣。問題出在白宮將大權授予一個過分自信的美國將軍,這就使得最高統帥的心情變得鬱鬱不樂。因為史迪威恰恰是他最不喜歡的外國人之一。“啟予,你把子文的電報念給他們聽聽。”最高統帥又指著靠門邊的商上將說。
“宋外長二日從華盛頓來電稱:緬甸失利影響甚大,白宮和五角大樓俱感震驚。美國公眾對我抗戰的不信任情緒正在增長。考慮到美國國會不久將通過對華援助修正案和對華貸款計劃,我國政府對此應予足夠重視。另據悉史迪威已擬就反攻緬甸計劃,具體情況不詳。”
“都說說,嗯,有什麽看法?”最高統帥一一掃視眾人問。
“莫非史迪威還要組織一次遠征軍不成?”軍政部次長陳上將問。遠征軍組建之初,總司令一職本來是要選擇由陳上將兼任,幸好後來因故未到任,才改派羅上將、杜光亭,為此陳上將至今仍暗自慶幸。
“仗總得要打嘛,不然人家美國人為啥那麽大方地給你運裝備來?”何總長看了他的死對頭一眼,操著濃重的貴州口音說:“再說中國有的是人,隻要美國人肯出錢,出槍炮,多裝備幾個軍,到時候怎麽打,大打小打,真打假打,就由不得他史迪威了。”
“何部長信不信,史迪威會拿飛機大炮同委員長做一筆交易?”人稱“小諸葛”的桂係將領白總長冷笑著插言。
這句話正好觸動了最高統帥那根最敏感的神經,但是他表麵上仍然不動聲色。
“白部長,你認為史迪威會提出對正麵戰場的要求嗎?”最高統帥輕描淡寫地問。
白總長略一遲疑,立即恭敬地回答:“依我看,史迪威未必有那麽大胃口。”
陳上將接口道:“怎麽不敢有那麽大胃口?不信你把中央軍都交給他試試,美國人巴不得把中國都接過去哩。你端人家的碗,就受人家管嘛。”
最末一句話刺激了最高統帥,他不滿地瞪了陳上將一眼,厲聲說:“辭修怎麽說這種話?嗯!前些年抗戰,沒有美國人的槍炮,我們不是也打過來了嗎?我們現在不光是為中國打仗,也是為美國打仗嘛,他們就不該多出一些槍炮嗎?”
何總長又不失時機地踢了對手一腳:“領袖之言極是。依我看,我們有美國飯吃當然好,但是受不受製於人就是我們自己的事了。古時候還有個‘身在曹營心在漢’的許庶嘛。你如果不想受製於人,自然有辦法對付,哪能就被別人牽了鼻子走?比如這次在緬甸,羅尤青一敗塗地,就該好好追究他的責任才對。”
羅尤青誰都知道是陳上將派係的人,而且是派係裏的二號人物,而杜光亭卻是何總長的幹將。陳上將好像被馬蜂螫了,臉紅筋脹,要與何總長論個明白,卻被最高統帥製止了。
“我說過,嗯,要精誠團結嘛!國難當頭,你們還這樣吵來吵去,傳出去成何體統,豈不叫國人失望嗎?!”最高統帥再次聲色俱曆地訓斥道。其實他對手下的派係活動了如指掌,但是他並不打算消除派係。中國是個派係林立的國家,無宗派即不中國。越是高明的政治家,就越要製造各種派係,並且控製和利用這些派係矛盾為自己服務。
“我還要講,你們都要牢牢記住。第一,中國有句古話,叫‘以夷製夷’,這是我們老祖宗總結的禦悔之道。以美國人之夷治倭國人之夷,日夷豈有不治之理?第二,我早就說過,‘攘外必先安內’這才是最最要緊的東西。你們不要忘了,將來同我們爭奪天下的不是美國人,也不是倭國人,是!”
最高統帥端起茶杯很響地漱了一口,轉向商上將說:“你再講講史迪威的個人情況。這個美國人,以後我們要集中精力對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