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光亭一走,羅長官再也坐不住了。他隻是個空頭司令,既約束不了杜光亭,又得罪不起史迪威。於是他左右為難了一陣,也悄悄抓起了帽子。

“羅將軍大概打算跟我上印度去,對嗎?”史迪威突然抬起眼睛,諷刺地問。

“不不……將軍,你知道,我得立刻向最高統帥請示。”這位有職無權的總司令結結巴巴地解釋。

“你又錯了,你該先向我請示才對。可是我命令你一個人撤退到印度有什麽用處呢?”史迪威說。

羅長官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終於歎口氣,抓住帽子的手又慢慢鬆開來。

令人不堪忍受的沉默沒能持續多久,屋外響起了尖銳的空襲警報聲。很快天空中傳來日本飛機的呼嘯和掃射。會場大亂,人們紛紛跑到屋外去躲避。羅長官趁機抓起帽子,連蹦帶跳地溜走了。屋子很快空下來,會場上隻剩下兩個麵對麵坐著穿軍服的人:一個是銜著雪茄煙滿不在乎的英國紳士亞曆山大上將,一個是抽著煙鬥若無其事的美國中將史迪威。

“先生,我能幫什麽忙嗎?”四目相對,這回亞曆山大沒有擺架子,誠心誠意地問史迪威。

史迪威朝他探探身子,嘟噥了一句《聖經》上的話:“洪水到來的時候,先知說:‘有罪的人們,從頭開始吧’”

“不錯,讓我們從頭開始吧。”亞曆山大擠擠眼說。

他們笑起來,碰了碰咖啡杯,彼此感到接近了許多。後來亞曆山大沒有食言,他果然在印度給史迪威提供了許多方便。

意外的情況突然發生了:一顆炸彈落在了會議室門外的花台上,猛烈的氣浪掀掉了門窗和半個屋頂,掀翻了會議室裏所有的桌椅和陳設,濃烈的硝煙和灰塵弄得屋子裏什麽也看不見。當人們衝進屋子裏搶救兩位總司令時,才發現兩位紳士都被壓在桌子下麵,弄得一頭一臉都是灰土。幸好日本炸彈威力尚不算強大,否則盟國政府當天就向全世界發布一則令人悲痛的訃告。

當天,在向後方撤退途中的第六軍和第六十六軍部隊遭到日軍追擊部隊的和空中飛機的襲擊,部隊陷入混亂狀態。第六軍甘軍長和第六十六軍張軍長慌亂之中,放棄了已經一片混亂的部隊,乘坐同一輛裝甲車,一口氣跑回了中國國境之內的保山縣城。

二十九日,羅斯福總統從大洋彼岸打電報給最高統帥,保證美國一定要“打破日本的封鎖,重新找到一條把飛機和軍火送到中國的有效途徑。”

三十日,鑒於日軍兩翼繼續推進,盟軍加快撤退步伐。史迪威兩次電告杜光亭向印度境內轉移,均被置之不理。

三十日下午,遠征軍總司令羅上將悄悄離開指揮部不辭而別。他帶了一排衛兵強行征用一列火車,押著司機開往密支那,準備從那裏登機飛回重慶。不料這列不按計劃運行的火車隻開出二十五英裏就與另外一列貨車迎麵相撞,致使本來就極度擁擠的鐵路因此中斷兩天。羅長官的逃跑行為無疑給中國軍隊的失敗雪上加霜,再塗上了一層怯懦和可恥的色彩。

“我的天!這頭髒豬怎麽沒有撞死?!”史迪威在當天的日記中憤怒地寫道:“難道最高統帥竟相信這樣的人能夠打勝仗?!”

同樣這個時候,史迪威以遠征軍最高指揮部名義向還在臘戌方向艱苦死守的守軍部隊下達了撤退命令,命令放棄已經變得沒有意義的臘戌,向遠征軍指揮部方向靠攏,然後隨同指揮部一起向印度方向撤退。

第二天,亞曆山大也把他的司令部撤過瓦城大鐵橋,開始向印度轉移。橋對岸,史迪威和他的助手還在試圖說服那些後到的中國軍隊撤到印度去。他告訴中國人,他一定要從印度發動反攻,重新奪回緬甸。他需要中國軍隊保存實力。

但是他的努力收效甚微。

在這場災難性的國際大撤退中,每個中國將軍都對前途喪失信心。失敗已使他們人心惶惶,反攻緬甸更不是他們的責任,因此他們隻想快快回國,逃出這場可怕的災難。

在去向問題上,曼德勒方向的絕大多數中國軍官都自覺站在杜光亭一邊,齊心協力帶領隊伍往北趕。

隻有一名中國師長例外。新編三十八師少將師長孫立人接受了史迪威的忠告,他在經過再三觀望權衡和猶豫之後,終於放棄了拚死回國的念頭,在最後時刻采取了把隊伍拉往印度以保存實力的明智之舉。

五月一日,史迪威隨同最後一批後衛部隊撤過瓦城大橋,橋上已空無一人。一隊英國工兵正在執行亞曆山大地炸橋命令。美國將軍神情黯然地佇立在西岸的山坡上,久久不動,一任江風拂亂他花白的短發。

第二天淩晨,一聲巨大的轟響伴隨耀眼的火光衝天而起,瓦城大鐵橋被攔腰炸成數段,跌入滾滾江水中。鐵橋的命運象征著大英帝國在緬甸的徹夜失敗,同時也標誌著中國遠征軍踏上了退出緬甸的苦難曆程。

四月三十日晚上,守軍部隊並沒有因為街道撤退命令而立即放棄抵抗,依然在和日軍進攻部隊苦戰。臘戌城外的守軍指揮部裏也正在召開一個氣氛沉悶的會議。

“指揮部發來了總撤退的命令,我們到底是應該選擇跟隨指揮部撤往印度,還是選擇像杜光亭一樣,撤退回國。我想大家應該發表一下意見了。”作為臘戌方向的最高指揮官,黃軍長語聲低啞地說道。

“英國人實在是欺人太甚,我們是他們的盟軍,是為了幫助他們保衛緬甸,盡到我們的盟友義務才出國作戰的。可是現在倒好,他們到打算把我們當作難民收容起來。這簡直就是豈有此理。”第五十四軍第三十六師李師長憤憤不平的說道。

“其實,從指揮部的角度考慮,撤往印度相對容易一些,還可以便於得到外援,進行整補,保存實力。”有“侄帥”之稱的第一零三師何師長說道。

“我們是堂堂正正的中國軍人,寧死也不繳槍,絕對不能當什麽難民。我寧可戰死也絕對不會吃英國人的嗟來之食。”第十四師闕師長大聲地喊道。

“就是這樣,我寧可死在回國的路上,也決不能在他們英國人麵前繳槍。那怕死了,也要有一個軍人的樣子。”第一九七師鄭師長也站起來表示堅決回國的態度。

在會場裏,堅決要回國的和願意服從命令跟隨遠征軍指揮部撤往印度的意見都相繼提了出來。以何師長為首的主張要撤往印度,他得到了第八十二師吳師長的支持;以闕師長為首的主張要回國,他得到了鄭師長的支持;而另外的兩個師長則是沉默不語,不置可否。誰也無法說服誰,兩種意見相持不下。

“仲良,你是參謀團的副主任參謀,你發表一下意見吧。”鄭軍長見到如此局麵,向保持著沉默的劉建業問話了。

劉建業一直沒有說話,其實是在考慮兩種撤退方向的優缺點。向印度撤退,的確可以保存實力,讓部隊得到休整和補充,最重要的是可以讓部隊得到美國人的裝備和訓練,使部隊的戰鬥力大幅度提高,但是就像杜光亭他們之所以拒絕向印度撤退時候的表態一樣,堂堂的中國軍隊怎麽可以以難民的名義入境呢?作為難民入境的話就要交出自己的武器,這簡直就是軍人的恥辱;撤往國內,則意味著中國獲取外界援助的陸上通道將被日軍完全切斷,此後的一段時間,中國除了尚未開通的駝峰航線之外,將沒有任何的路徑可以獲得外援,此外,當了這麽多年的國軍,在戰場上也嚐過刀頭舔血滋味的劉建業明白,國軍部隊在戰場上進攻的時候,隊形還能勉強保持,一旦撤退,特別是這樣的總撤退,則經常是會演變成全軍的大崩潰。兩個方案,各有利弊,讓劉建業無法選擇。

鄭軍長的發問,讓劉建業從沉思裏脫離出來。考慮了一會,劉建業說道:“我們身為軍人,寧可戰死也決不繳槍,這是我們軍人的榮譽使然。我們就是死,也要死的光榮一些,寧可戰死也決不苟且偷生。任何時候,我們都不能低下我們高貴的頭顱。”

“你的意思是撤回國內?”何師長問道。

“對,就是這個意思。哪怕就是隻有我一個人走,我也要回國,我決不做什麽難民,更不會交出我的武器。”出於軍人的榮譽感,劉建業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好吧,就這樣決定了,全體撤退回國。”黃軍長在征詢了意見以後,做出了決定。

“不過,我有一個建議。”劉建業說道。

“說吧,有什麽意見及早提出來。”黃軍長說道。

“我們不能就這樣倉促的撤退。首先,目前還囤積在臘戌的物資,我們必須能帶走得就帶走,帶不走的全部毀掉,決不能留給鬼子,讓他們利用這些物資來打我們。第二,杜光亭他們的撤退,還必須由我們來掩護,我們同時還要以堅決的行動為他們打通回國的通道,不然,他們就隻有翻越野人山才能回國了,這樣他們的部隊就會遭到極大的損失。我們作為中國軍人,不能丟下自己的兄弟,自己先逃跑。”劉建業說道。

“這兩個意見很重要。我支持。”鄭軍長率先表態。

“那就這麽辦,我率領五十四軍為大家殿後,麻煩鄭軍長率領第八軍的弟兄,向杜光亭他們的方向實行突擊,打通和他們的聯係通道,接應他們和我們一起沿滇緬公路撤退回國。至於還在向我們這個方向趕路的第71軍,就電請軍委會命令他們在前方接應我們,特別是要切實控製保山,龍陵,騰衝等幾個要點。我們如果能夠保住滇西,就可以保留在緬北的影響力,便於隨時殺回來。”黃軍長說道。

“我同意。”何師長說道。

其他的幾個師長也紛紛表態表示支持決定。

當天夜裏,為了掩護第八軍的撤退,五十四軍向第56師團和第18師團發起了主動進攻。與此同時,劉建業帶著工兵,開始在城內焚燒炸毀帶不走的物資和會影響部隊撤退的重型裝備。

看著熊熊的火焰,聽著此起彼伏的爆炸聲,劉建業的心裏在流血。

“緬甸,相信我,我一定會回來的。”看著城外山林的模糊影子,劉建業對自己發誓說——

熱烈祝賀我心中最愛的球隊國際米蘭終於在等待了18年後,在梅阿查舉起第十五個意大利足球甲級聯賽冠軍的獎杯,這是所有內拉祖裏期待已久的日子,也是天堂裏的普雷斯科先生未竟的心願。

PAZZAINTERAMALA!

5月1日,杜光亭已經到了孜公,扛著遠征軍長官名頭的羅上將那天早晨也悄悄離開他,乘火車追趕杜聿明去了,史迪威仍留在孜公以南40多公裏的瑞波。他的身邊除了幾十名美國軍人以外,隻有16名中國衛兵。許多美國軍官對英國人的背信棄義和中國軍隊的作戰不力氣憤已極,他們不知道繼續留在緬甸還能做些什麽。

在第5軍擔任戰術顧問和聯絡官的賽伯特準將對史迪威說:“喬,英國人跑了,羅和杜也走了,我們要飛機回國吧!”賽伯特的這一建議,並不能理解為怯懦。當戰局處於無法挽回的危險情況下,首先應考慮保存高級指揮官,這在世界各國的戰爭史上已成為一種慣例。當新加坡即將陷落時,韋威爾從那裏撤到了爪哇;當爪哇再次出現危機時,他又飛到了印度;當菲律賓敗局已定時,麥克阿瑟從那裏飛到了澳大利亞。戰爭需要軍隊,但更需要統帥。一個士兵或下級軍官從火線脫逃,那是可恥的;一個統帥或高級指揮官從危機情況下擺脫出來,卻是允許的。戰爭就是如此。

史迪威現在並不想這樣做,他覺得有責任挽救中國遠征軍的失敗。他對賽伯特說:“盡管我對中國軍隊的指揮權是徒有虛名,但我還必須對他們負責。如果我現在就走,他們可能會遭受更加慘重的損失,說不定會出現又一次投降。那樣,我就再也不能回來指揮中國軍隊了。”

那天上午,有27架日軍轟炸機飛到瑞波上空,人們四處隱蔽,以躲過空襲。日本飛機投下了幾顆炸彈飛走了。當躲避空襲的人們回來時驚異地發現,史迪威仍坐在屋裏的桌旁,獨自一人饒有興味地玩著紙牌。他的鎮定與沉著,影響和感染了有些慌亂的美國軍官們。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史迪威仍在那裏端坐著。日軍的先頭部隊已經渡過伊洛瓦底江,正在追擊前進。瑞波已經可以聽到隆隆的炮聲。參謀人員不由得為史迪威捏著一把汗,日本人慣於穿插奔襲,他們那短短的羅圈腿,跑起路來卻像飛一樣快。

近中午時分,一架美國飛機在瑞波上空盤旋了幾圈後,降落在臨時充作機場的一片空地上。機艙門打開,走下了兩名美國空軍上校。他們是美軍空運司令部司令官凱萊布·海恩斯和執行官羅伯特·斯科特。這個司令部設在印度的阿薩姆邦,負責從印度經緬甸到中國昆明的空中運輸,10天前才剛剛開始工作。在昆明他們接到美國空軍司令哈普·阿諾德將軍的命令,要他們立即飛往瑞波,把史迪威和他的參謀人員接出來。

兩位空軍上校對史迪威說:“先生,阿諾德將軍派我們來搭救你出去。”“搭救”這個詞刺痛了史迪威,他用布滿血絲的眼睛瞪了他們一下,嚴厲的目光表示了他的不滿和拒絕。海恩斯焦慮地告訴他,他們在空中盤旋時發現,日軍距瑞波隻有20多公裏了,情況非常危險。史迪威不想對兩位空軍人員作更多的解釋,他決定讓司令部的大多數軍官乘飛機前往印度,並要他們轉告已在印度的羅伯茨上校,與英方商量安排一個訓練中國軍隊的基地,並做好接應的準備。

道格拉斯C-47型美軍運輸機向西飛去,史迪威帶領留下來的十幾名美國軍官和其他隨行人員離開瑞波,開始北撤。

從曼德勒到密支那隻有一條單線的窄軌鐵路,車廂很小,運輸能力十分有限。羅上將率領他的長官部人員昨天晚上乘火車出發,走出不到30公裏就與另一列火車相撞,造成了鐵路運輸的中斷。中國軍隊沿著塵土飛揚的公路,或乘車,或步行,倉皇向北撤退。大批逃難的英國人、印度人和緬甸人,夾雜在潰退的軍隊中間,顯得一片混亂。

史迪威在北撤的路上經過耶烏,他去了設在那裏的英軍司令部。司令部已人去屋空,隻有幾名下級軍官在那裏手忙腳亂地清理物品、焚燒文件。史迪威找到一名軍銜最高的上尉,向他詢問英軍的去向。“我想,我們的人都已經走了。”那個上尉失神的眼裏顯露出內心的驚慌失措。史迪威用電台叫通了亞曆山大,向他通報說,中國軍隊正在向密支那撤退,但根據目前形勢的發展,很可能將不得不退到印度。亞曆山大回電說,同意為接應中國軍隊撤往印度進行準備。史迪威為遠征軍安排了一條在萬不得已情況下的最後退路。

但是,他知道要說服中國人接受這一安排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亞曆山大和史密斯總督秉承來自倫敦的指示,雖然表示可以接受中國軍隊入印,卻堅持要按照所謂“國際慣例”,以“難民”的身份接待中國人,在這個問題上,他們做的實在太絕、太損。中國人最講“麵子”,恐怕很難接受英國人的苛刻條件。

史迪威離開耶烏繼續北行,當天晚上趕到了孜公。

第二天一早,杜光亭來見他,一會兒羅上將也趕到了這裏。他們一起研究了目前的形勢和遠征軍的下一步行動。

要遠征軍的主力撤到密支那,是最高統帥親自來電做出的部署。他的意圖是讓遠征軍固守緬北三角地帶,確保印度至昆明的空中走廊和由英帕爾經密支那到雲南騰衝的中印公路。如果萬一緬北不守,便由密支那撤回國內,那裏有一條公路通往雲南的騰衝。

但是,情況正在發生變化,在中國遠征軍的撤退路線以東,繞過臘戌的日軍第56師團主力正沿著一條平行的路線,向八莫和密支那疾進。那裏已經沒有任何阻擊部隊,日本人如入無人之境。如果日軍趕在遠征軍之前占領密支那,那麽緬北就會變成一個可怕的死胡同。北麵是號稱“世界屋脊”的喜馬拉雅山脈和橫斷山脈,西麵是人跡罕至的野人山,東麵則是高黎貢山,那裏是一塊插翅難飛的絕地。

史迪威並沒有想立即改變占領密支那的決心,但他寧願作最壞的打算。他談了在萬不得已時將遠征軍撤往印度的想法和與英方交涉的情況。羅上將表示讚同,他要求向密支那派一架飛機,及時查明那裏的情況。但杜光亭卻嚴辭拒絕,他慷慨激昂地說:“我們必須執行最高統帥的命令,把部隊帶回國內。我相信日本人擋不住我的路,如果萬一不行,我寧肯棄車上山打遊擊,絕不去印度當TMD什麽難民。”說完,他戴上軍帽拂袖而去。

杜光亭並非不知道緬北形勢的險惡。一年以前中國政府應英國之邀派出了一個由14人組成的軍事考察團,對緬甸、印度、馬來亞進行了三個月的考察。承蒙“老校長”的厚愛,杜光亭成為這個考察團的重要成員。除了參謀團的林主任、侯少將以外,遠征軍裏就他一人參加了這次考察。但是,他追隨最高統帥多年,深深地了解最高統帥的用人之道:他可以容忍敗軍之將,但絕不能容忍部下對他有絲毫的不忠。杜光亭要不顧一切地表現出他對最高統帥的絕對忠誠。

杜光亭走了,把他的羅長官晾在了那裏。羅長官對史迪威尷尬地擠出一點生硬的笑意,以掩飾他的無可奈何。史迪威看得出來:“他內心對自己感到羞愧。”

下午,史迪威再次出發。他來到路邊,看著正在後撤的部隊,一輛輛軍車擠滿了士兵,爬不上汽車的人在公路兩側散亂地走著。一支英國部隊從孜公向西拐,朝著加裏瓦前進。在烈日之下,史迪威的臉上布滿了汗水,公路上揚起的塵土和汗水攪在一起,使那些表明他年齡的褶皺更加清晰可見。

一位名叫海萍的中國隨軍記者看到了這一場麵,他被深深地感動了,以致久久不能忘懷。回國之後,他在當年8月10日的《雲南日報》上發表了一篇戰場隨筆,文中寫道:“5月2日,正當我們同英國友軍在路邊道別的時候,史迪威將軍剛好帶了他的小隊隨員從這裏經過。我們原本聽說,他早已飛回重慶,又說他到了印度,孰料他卻在尾隨我們大軍一道進退。以他那樣高年,還是那樣風塵仆仆地在戰場上轉進,真讓人不勝敬佩……”

第二天,史迪威趕到了溫佐。在那裏,一個不幸的消息傳來,日本人已經占領了八莫。史迪威與隨從找到羅長官乘坐的火車,向他通報了這一情況,約好晚上8點會麵,再商定下一步的行動。當天晚上,當他們按約定時間回到火車站時,那裏已是一片漆黑,連個人影也看不見了。

史迪威意識到:“現在情況已經很明顯,我們不可能再發揮多大作用了。杜光亭在隨心所欲地行動,羅上將根本控製不了他。……為什麽要讓美國人陷於困境呢?”他讓報務員打開電台,給在重慶的美國駐華軍事代表團團長馬格魯德將軍發出了一封轉交馬歇爾的電報。電波越過高山和密林向遠方飛去:“中國軍隊已控製不了局勢。我相信局勢不久就會徹底崩潰。羅上將與其軍事幕僚已離開我們,去自尋辦法。我決定作最後的努力,如果可能的話,就乘火車去密支那;如果不行,就向西去達木,轉入印度。”

5月4日,史迪威率領一行人繼續出發。負責安排交通的運輸官鮑爾·瓊斯上校報告說,緬甸人破壞了道釘,造成了一列火車出軌,鐵路已被阻斷。“真見鬼,第五縱隊猖撅。”這又是由於討厭的英國人而造成的。他們隻好驅車沿公路前進。公路兩邊的大樹遮天蔽日,汽車在密林中曲折穿行。不一會兒,向導帶錯了路,他們不得不又折回去。那天晚上,他們隻在一座林間小屋裏休息了兩個多小時,然後繼續上路,終於在第二天上午趕到了英多。

英多是通往印度的最後一個轉彎處,這裏有一條公路經班毛、霍馬林通向印度的英帕爾。史迪威必須在這裏作出最後的決定,要麽轉向印度,要麽就鑽進緬北的死胡同,他已經沒有其他選擇餘地了。

從英多到密支那還有200多公裏,而從八莫到密支那隻有大約135公裏,況且日本人早在兩天前就已到達八莫。現在的唯一希望就是鐵路,如果能乘上火車,或許能趕在日本人的前麵。史迪威帶上副官多恩和運輸官瓊斯趕到火車站,輕而易舉地找到了幾列火車,但是,無論向北還是向南的鐵路都被堵塞了。

一種徹底的絕望向史迪威襲來,他不能再猶豫了,為了他手下美國軍官的安全,為了中國遠征軍的生存,他必須立即作出最後的決斷,到印度去,那是唯一的出路。

實際上,史迪威早在4月16日就派人給最高統帥送去了一份準備在印度裝備和訓練中國軍隊的計劃。他建議一旦緬北的陸空交通線被日軍切斷,應向印度空運10萬中國部隊,以便取得美國裝備,編成2個軍6個師及炮兵、坦克、工兵、通訊等配屬部隊。最高統帥在4月29日回電,原則上同意了他的計劃。現在,他決心把中國遠征軍帶到印度去,應當說這是一個最有力的理由。他認為:“隻要能使這10萬名中國人到印度去,我們肯定將幹出一番事業來。”

羅長官又一次神奇地出現在英多。史迪威把他的決定告訴了羅長官,羅長官同意向遠征軍各部隊下達命令,要他們放棄向密支那前進的計劃,分頭經溫佐或英多,向霍馬林轉進,退往印度。他表情沮喪地對史迪威說:“這下我們將不得不成為難民了。”史迪威覺得他能夠說服英國人作出更好的安排,他將先行一步趕往印度,為接應遠征軍入印做好準備。羅卓英將留在後麵,收容散兵和傷兵,並督促各部隊轉向印度。

離開英多以後,史迪威的軍隊向西疾馳而去。現在他決心已定,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把他的小分隊帶出險境,並趕到印度做好接應中國遠征軍的各項準備。走不多遠,他們趕上了一支逃難的隊伍,熙熙攘攘的雜色人流充塞了整條道路。白皮膚的英國人、棕皮膚的印度人、黃皮膚的緬甸人和中國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一家家三五成群,喝斥聲、叫罵聲、哭喊聲,亂成一片。在汽車喇叭的催促下,人群不情願地向路邊散去,軍隊在人流的夾縫中緩慢地曲折穿行。

美國人的汽車大多數是從各處臨時征用的,形形色色,新新舊舊,有卡車,有吉普車,還有兩輛轎車。酷熱的天氣,長時間的行駛,一輛輛汽車喘著粗氣。一會兒,一輛車陷進了泥潭;一會兒,又一輛趴在了路邊……。他們不能停留,人員向尚能行駛的車上集中,繼續前進。第一天的行軍,他們就損失了4輛卡車和1輛轎車。

太陽落山了,夜幕降臨,路邊的高山密林黑黝黝的一片。他們還不能休息,還要繼續趕路,終於超過了第一支逃難的人流。直到深夜11點,他們在班毛以西14公裏的地方找到了一片宿營地。

史迪威清點了一下他的隊伍,現在還有18名美國軍官,6名美國士兵,16名中國警衛戰士,這是他僅有的作戰人員,他們必須隨時做好與日軍穿插部隊遭遇的戰鬥準備。此外,還有誌願參加戰地服務的西格雷夫醫生和他的19名緬甸護士,以及一直為美軍人員服務的新聞記者、廚師、勤雜工和一些英國難民,一共99人。

下一步的行動路線,成了一個重要問題。沿著現在的道路前進,可以直接到達霍馬林,從那裏渡過親敦江,再走大約40公裏就到了印度境內。但是,潮水一般的難民,擠滿了這條山間公路,而且日軍的穿插部隊隨時可能在公路上出現。最便捷的道路,也許會變成最危險的陷阱。兩名英國準將帶了12名士兵,曾竭力勸說史迪威和他們一起走這條較直的路線,史迪威拒絕了。到印度以後他聽說,那支小分隊遭到了日軍伏擊,隻有幾個人僥幸逃生。

經過和一些人商量,史迪威決定,再繼續向前走一段,從曼西離開公路向北轉。如果車輛不能通行,就徒步走小路,插向親敦江上遊的一條支流——烏尤江,而後乘木筏沿烏龍江漂流而下,在霍馬林渡過親敦江,向印度的英帕爾前進。這樣走,才能避開日軍可能出現的地方,同時也不至於和潮水般的難民攪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