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顧小夕醒來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了,他揉了揉眼睛,看到陽光從窗簾縫裏羞澀地射到地上,他伸了伸懶腰,發現床邊的被子動了動。

他轉頭看到原本是魏笑語呆的地方隻剩下一個鼓起的包包,他掀開被子,看到雪莉縮在裏麵,把自己盤成一團。

顧小夕把手伸過去,雪莉的毛軟軟的,帶著溫熱的體溫。他伸手把雪莉抱起來,雪莉把頭探過來,伸出舌頭舔了舔顧小夕的下巴。他把它抱在懷裏。

房間裏格外的安靜,顧小夕起來把窗簾拉開,大片陽光燦爛得照耀下來,毫不吝嗇。

顧小夕忽然意識到春天已經到了這個城市。

房間裏靜悄悄的,魏笑語應該已經出去了,他昨天提過今天就要出發去救魏又雪。至於到哪裏去,怎麽救,顧小夕就不知道了。

顧小夕站在落地窗前發呆的時候,有人敲了敲門,顧小夕回頭,看到魏七站在門口。

魏七依然是那副溫文爾雅的樣子,他穿著黑色的襯衫,黑色的長發整齊地束起來,臉上是溫和的笑容。

顧小夕偏偏頭:“我以為你和笑語一起走了。”

魏七笑了笑,慢慢地走過來,從顧小夕的懷裏把雪莉抱走:“噢,語少爺讓我留下來。”

“因為夜語嗎?”

魏七柔聲回答:“語少爺讓我留下來照顧雪莉……和你。”

顧小夕扁扁嘴:“我自己會照顧自己。”

魏七笑了笑,沒有回答,抱著雪莉走出房間。

顧小夕慢騰騰地換衣服,他是希望魏笑語帶著魏七的。魏七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他應該帶著他。

當然,魏笑語是個驕傲的人,也許他認為自己能搞定一切,雖然聽起來是小孩子的觀點,但是沒準魏笑語真的是那麽認為的。

顧小夕走出房間的時候,魏七正抱著雪莉在沙發上看電視。雪莉估計吃的飽飽的,窩在魏七懷裏一點都不想動彈的樣子。

顧小夕走到沙發後麵,用手臂撐在沙發背上:“笑語是什麽時候走的?”

“早上五六點的樣子,”魏七一邊看電視一邊回答。

“……他有說什麽時候回來麽?”顧小夕又問。

魏七轉過頭:“他沒和您說嗎?”

“沒有……”顧小夕不滿地回答。

魏七聳聳肩膀:“那就糟糕了,過幾天還有筆生意。”

“噢,”顧小夕心不在焉地回答,“聽起來的確很糟糕。”

魏七卻笑起來:“語少爺早上上飛機的時候,讓我把所有事情都交給您。”

“什麽?”顧小夕瞪大眼睛看著魏七。

“也就是說,小少爺現在開始要幫語少爺處理大部分的事情。”魏七一字一句地說,語調依舊輕緩優雅,“相信語少爺很快就會回來,所以……”

“所以……?”

魏七露出難得燦爛的笑容:“小少爺好好努力吧。”

顧小夕不情願地把lm4西墨林手槍放到專用槍套裏,雖然隔著衣服和槍套,但是那種殺傷性金屬的氣息依然讓他感到不舒服。

這件事是魏七強烈要求的,據說是魏笑語的意思。

雖然沒人會對魏笑語的情人動手,但是也不排除極個別腦子不清楚的人——像段殊這樣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輕人做出什麽衝動行為。而顧小夕現在在魏笑語不在的時候接管了魏笑語的位置——當然,這也是魏笑語之前做好的安排。

天知道魏笑語離開之前怎麽做了這麽多的事!魏笑語憤怒的想。

昨天知道魏笑語要離開幾天去準備營救魏又雪,顧小夕還想著自己終於有幾天假期了,誰知到……魏笑語又壓下一付擔子。

“我該做些什麽?”

“按照語少爺平常做的就好了。”

“……他平常不就是在玩嗎?”

“……”

事實證明,顧小夕的判斷並沒有錯誤,作為老板的魏笑語,果然沒有什麽事情要做,在店裏轉幾圈就好了。讓顧小夕擔心的倒是幾天後的生意問題。

無論是對走私還是槍械知識,他一竅不通,真不知道該怎麽來應對。他看了旁邊的魏七一眼,心又放下了些,想著魏七總不至於會看著魏家丟臉吧。這樣一想,還真安心不少。

所以顧小夕極其無聊地在吧台上擺弄著杯子,杯子裏麵是混合著牛奶的百利甜。

他嚴肅地看著這個杯子,並沒有發現這個杯子和別的杯子有什麽區別。

他忽然感到極其的無聊,於是從椅子上站起來:“我要出去了。”

魏七也站起來:“您要去哪裏,我開車吧……”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顧小夕有些不留情麵地拒絕。

“可您沒有駕駛證。”

“我自己打的去就可以了,”顧小夕堅持說。

魏七皺皺眉頭:“聽起來很丟臉。”

好在魏七沒有繼續堅持,顧小夕很順利地走出了夜語。反正現在是白天,夜語還沒有開門,呆在店裏就像要發黴一樣,還不如出去走走。

顧小夕前幾天剛去看過阿姨,阿姨早就上班去了,這會兒去也見不著她,於是打算去司徒尚嵐那裏看看自己原先的母親。

這會兒有了錢,也就不用去汽車站坐車了,直接打了的去了鄰近的城市。

每次都來的急衝衝的,看了母親一兩眼就回去了,這次顧小夕從車上下來慢慢地往醫院走。

這個城市和他以前住的時候,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

他重生以後,用顧小夕的身份隻生活了幾個月,可卻覺得渀佛真有一生那麽漫長。

走在街道上,他幾乎都回憶起以前的那些點點滴滴。在今天之前,他以為那些事情不再重要,可以不再清晰,可是當他現在回憶起來的時候,那些事情鮮明到每一個細節和對白,那些感受和以前一樣沒有區別。

他沿著步行街和一個個路人擦肩而過,忽然在一條馬路前站住了,心開始不受控製的狂跳起來。

那是出事的地方,他被殺死的地方。

這條馬路很寬,人並不是很多,位於立交橋下麵,常有些人會貪圖方便穿過馬路。

那天……是有些急事,但是這裏肯定也不是飆車的地方。

馬上上早就沒有了血跡,在整一個冬天,這個城市雨水不斷,早將路麵衝刷得幹幹淨淨,可是顧小夕覺得血腥氣充斥了他的整個感官。

他站在那裏,幾乎動彈不了。他明明已經接受了那些死亡和分別,接受了那些不公平和無奈,可是麵對的時候,依然讓他不可抑製地感到憤怒和痛苦。

“小夕?”

顧小夕忽然感到自己的身體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他有些僵硬得轉過頭,看到熟悉的臉。

“小夕,你怎麽在這裏?”那個男人關切地問,顧小夕看得出,在他眼裏自己的臉色肯定不好,“我帶你去休息一下。”

不由分說,顧小夕被男人拉上了車。

坐在副駕駛座上,顧小夕才緩過一點勁,他深深吸了口氣,轉頭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我怎麽老是能碰到你。”

那個男人笑了笑:“我們以前就經常碰見……你不覺得是緣分嗎?”

顧小夕沒說話,靠在車窗上看著人來人往,車子忽然發動了起來,顧小夕轉過頭:“去哪裏?”

“這裏除了你的母親,還有什麽值得你留念?”男人柔聲說。

顧小夕靠在車座上放鬆身體:“……你也算的,尚嵐。”

司徒尚嵐笑了笑,探過身吻了吻顧小夕的額頭:“我送你去醫院。”

顧小夕點點頭,有些疲倦地閉上眼睛,死亡——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在更早的時候,他以為死亡並不是一件特別痛苦的事情,這個世界上應該有比死亡更痛苦的事情。甚至有人說,選擇死亡是一種消極的做法,沒有勇氣挑戰挫折的人才會選擇這條路。

可是他一定不知道,死亡是一個綿長而痛苦的過程,他一定不知道短短的一秒鍾被痛苦拉長到渀佛一年那麽難以忍受,他也不知道人類身體上纖細複雜的神經血管是如何將痛苦忠實地傳遞給大腦,他更不會知道,死亡的氣息攀上自己的身體的時候,那種氣息多麽難以忍受!

所以顧小夕才會那麽心疼魏又雪。他知道她這樣做的勇氣,相信她也知道魏家會讓她生不如死——直到承認自己的錯誤為止。

她是柔弱的女孩,可以晚上在天台對著哥哥哭訴,也可以用自己的行為對古老魏家的製度挑戰。

她是那麽自由,那麽渴望自由,想做自己做的事。她做了大多數人無法做的事。雖然會被指責自私、任性、完全沒有孝心之類的,但是她就可可以站出來,公開自己的選擇和追求。

如果葉秋生還活著一定會很羨慕她——不,顧小夕還是非常羨慕她,那個能一口氣喝完一杯朗姆酒的女孩。

“怎麽笑了?”旁邊的男人忽然問。

“噢,沒什麽,”顧小夕露出一個輕鬆的笑容,“隻是想起些事情。”

“唔,看起來是不錯的事情呢?”司徒尚嵐柔聲說。

顧小夕看著窗外點點頭:“嗯,很棒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