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顧小夕是在下午兩點到了夜語的。

正確的來說,直接坐電梯就能到夜語了。

整幢大樓當然都是屬於魏家的財產,夜語隻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顧小夕知道魏家做的一般都是走私生意,夜語無疑成了最好的交易場所。在前幾年,夜語的交易甚至到了公開化的地步,近年來倒是有些收斂,不過在夜語裏做走私勾當,無疑是一張萬能的通行證。

所以,即使是最普通的客人,都絕對不會是普通人。

也正因為夜語的背後是整個魏家在支撐,即使是客人也不會特意為難這裏的工作人員,這對顧小夕來說倒是一個不錯的條件。

在夜語的工作人員那裏,顧小夕沒有聽說過魏七,這裏的工作人員——或者說無論是誰,都不會輕易說出自己知道的事情,包括私事。

所以,如果不用魏笑語的電話去問人事部江萊離開的原因,那麽以個人身份是根本無法從夜語知道一點消息的。

這和顧小夕以前工作的地方完全相反,畢竟,這裏的一些消息,能直接要了你的命。

魏七在吧台邊等顧小夕。

他看上去風度翩翩又溫文爾雅,好像魏家的人都有那麽一種氣質。他們都掩飾的很好,而表麵下麵的真實卻不是任何人都能看到的。

魏七衝他招招手,顧小夕便走了過去:“你在這裏工作了幾個月了,應該對吧台比較了解了?”

顧小夕點點頭:“基本上。”

“夜語的很大,為了滿足各種客人的需求,所以備了很多種酒,其中最麻煩的還是葡萄酒。”魏七帶顧小夕進入吧台,現在是下午,夜語還沒有開始營業。

“葡萄酒在出廠後海出於一個緩慢熟化的的過程中,這也是葡萄酒又叫“活酒”或“有生命的酒”的由來。因此,葡萄酒的保存自然就關係到葡萄酒在瓶中陳年的質量。如果把它儲存在適當的環境中,這種熟化的過程就會進行得最充分,使其口感更為醇香。”魏七一邊說一邊指著吧台後麵巨大的架子。

巨大的架子上排列著許多葡萄酒,這些葡萄酒並沒有被放置在木格上,而是被放在專用恒溫酒櫃中。

“如果以葡萄酒儲存的通用標準13℃作為基準,如果溫度上升到17℃,酒的成熟速度會是原來的1.2~1.5倍,如果溫度增加到23℃,成熟速度將變成2~8倍,溫度升高到32℃,成熟速度將變為4~56倍。”魏七說,“當然,成熟速度的變化也和釀酒所用葡萄品種、釀造法不同而不同。”

顧小夕以前對調酒隻是興趣而已,對於這些專業的知識,還真是不太清楚,所以他很感興趣的聽著,並且問:“如果溫度高了會讓酒的成熟速度加快,這樣會影響口感嗎?”

魏七點點頭:“成熟速度過快,會讓酒的風味比較粗糙,而且有時會發生過分氧化,讓酒變質。”

顧小夕點點頭,抬頭看著一大排恒溫酒櫃,上麵標明著溫度。這些嬌貴的葡萄酒們就這樣被分隔開來。

“葡萄酒大多使用軟木塞,所以不放在酒櫃中的葡萄酒也要注意溫度。”魏七繼續說,指著吧台後麵的葡萄酒木製酒櫃區,“濕度太低,軟布塞會變得幹燥,影響密封效果,讓更多的空氣與酒接觸,加速酒的氧化,導致酒變質。即使酒沒有變質,幹燥的軟木塞在開瓶的時候很容易斷裂甚至碎掉,那時就免不了有很多木屑掉到酒裏,這可是有點令人討厭的事情;如果濕度過高有時也不好,軟木塞容易發黴,而且,在酒窖裏的話,還容易滋生一種甲蟲,這種象虱子大小的甲蟲會把軟木塞咬壞。”

顧小夕點點頭,夜語常年都開著空調,基本上保持恒溫狀態,當然,偶爾氣氛過於熱烈的時候,也會讓空氣溫度提升,這時候專門保養紅酒的服務員回來用幹布擦幹瓶身以及酒櫃內側的水珠,或者在酒櫃邊放入一個小水碟增加濕度。

“不要隨便動它們,”魏七柔聲說,“釀酒師把平躺著存放的葡萄酒叫做‘睡美人’,夜語裏的葡萄酒基本上都是從原產地的酒窖裏收購過來的,即使在運輸途中也依然保持原來的姿勢,所以作為調酒師也請不要輕易讓它們改變姿勢。”

顧小夕又乖乖點點頭。

魏七笑了笑:“基本上要注意的紅酒方麵的事情我都說了,那麽接下來是別的酒,別的酒基本上就沒有那麽嬌氣了……”

顧小夕皺皺眉頭,光葡萄酒就講了一下午了,現在竟然還要繼續……

雖然起先顧小夕還有一些興趣,但是被魏七這樣長時間的轟炸,顧小夕還真是有些疲勞。

魏七看到顧小夕的表情笑了笑:“小夕,一個調酒師不是光會調酒。”

雖然說的很有道理……

“我隻希望你隻是個調酒師而已,夜語這個地方並不適合你。”魏七柔聲說。

顧小夕愣了愣,魏七的話裏有話。

他看向魏七的時候,魏七已經側身走開了:“今天就到這裏,你去休息吧。”

顧小夕看著魏七離開的背影,看著像牆壁一樣的酒櫃。

就像表麵上一樣,魏七是個很……好的人。

也許魏七出現的早一些,他也許會放棄調酒師的工作——至少是夜語的調酒師工作,但是現在,顧小夕知道已經晚了。

一個男人帶著一個女伴走到了吧台前,正在和魏七說些什麽。

顧小夕呆呆的站在那裏,視線無法從那個男人身上移開。

他身上連一點力氣也沒有,就這麽僵硬的站在那裏,一步都走不動。身上的肌肉和協調係統宣布罷工,以至於他甚至連自己的呼吸都找不到。

周圍的空氣變的稀薄起來,他的眼裏隻剩下那個男人和女人。

正確的來說,顧小夕那時候什麽也沒有想。

就像他還是葉秋生的時候,在死亡來臨的時候,什麽也沒有想。

他沒有想為什麽會死,也沒有想死後會,他原本所在的關係網會變成怎麽樣。

腦子裏一片空白,直到身體被魏七搖晃地幾乎要摔倒。

“小夕!你怎麽了?”魏七詫異地看著這個少年,那一瞬間,仿佛靈魂從鮮活的身體上一下子褪去,整個人變的如同一個雕像一般,原本就漆黑的眼睛變得更加荒蕪,而臉色是驚人的蒼白。

顧小夕回過神,茫然地看著魏七,身體沒有一絲的力氣,幸好被魏七扶著,要不然顧小夕已經倒在了地上。

“怎麽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要不要叫救護車……”魏七把顧小夕摟在懷裏,感覺少年的身體是異樣的冰冷,並且輕輕地顫抖。

顧小夕搖搖頭,沒有說話,隻是緊緊地抓住魏七的手臂。

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要回房間……”剛說完,顧小夕的身體完全失去了支撐,暈倒在魏七的懷裏。

魏七學過一些醫術,所以知道顧小夕隻是因為情緒激動而暈倒而已,隻要休息一下就可以了,所以還是遵從顧小夕的意見,送他回到魏笑語的房間裏去。

所以魏七很尷尬地在魏笑語質疑的視線下,把顧小夕放到了臥室的床上。

魏笑語過來把魏七拉開,為顧小夕脫掉外套,然後蓋上被子,直到顧小夕的呼吸平和下來,才把魏七拉到旁邊的房間。

“別告訴我,他看到夜語這麽好,所以激動地暈過去了。”魏笑語坐在沙發上盯著從英國才回來的夜語的店長魏七。

魏七有些尷尬地解釋:“正確的說是,我在和他說完葡萄酒要注意的方麵之後……”

魏笑語還沒有說話。

魏七立刻說:“我不建議你把夜語店裏的葡萄酒全部下櫃。”

“他怎麽會這樣,早上還好好的?”魏笑語有些暴躁的說,他很少這樣表露出自己的情緒,而現在竟然一點也不想克製自己的憤怒和擔心。

“請別這樣,語少爺。”魏七皺著眉頭說,“也許隻是因為傷勢而引起的一些暈眩之類的,您以前受傷的時候也能體會到的,不是嗎?”

魏笑語沉默下來,忽然抬頭問魏七:“你沒有對他做什麽吧?”

“當然沒有,”魏七柔聲回答,“隻要沒有對魏家構成威脅,您的一切行動自由,包括喜歡一些什麽人之類的。”

魏笑語轉過頭去不說話。

顧小夕醒過來的時候,落地窗外麵的天空是一種凝重的灰色。

天空還沒有完全變暗,所以失去意識的時間並沒有很長。

他在床上長長籲了一口氣,在柔軟的被子裏蹭了蹭。

聽到腳步聲,顧小夕又輕輕閉上眼睛。

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所以門被推開來以後,不仔細聽的話是聽不見腳步聲的。

他聽到魏七溫和的聲音:“請放心,語少爺,小夕應該很快就會醒了。”

“他……沒關係吧?”魏笑語的聲音很擔心,顧小夕感覺到身體被人輕輕的抱起來。

“請讓他保持平躺的姿勢,語少爺。”魏七輕聲提醒魏笑語。

魏笑語嘟囔一聲將顧小夕又放回床上去,手指輕輕撫摸顧小夕光潔的皮膚,低頭親吻他的頭發。

“語少爺,今天晚上還有一單生意要做,我幫您定在二十二號房間。”魏七說。

魏笑語沒吱聲,過了一會才聽到他不滿的聲音:“我想陪小夕。”

“你可以帶他一起去。”魏七柔聲說。

“可以嗎?”

“可以,不過您要想清楚,”魏七的聲音優柔如同緩慢的行板,“一旦把這個孩子拉進我們的圈子,他要離開就不可能了,除非他死了。”

“無所謂啊,”魏笑語指尖輕輕撫摸顧小夕柔軟的唇瓣,“我就是不放他。”

“我明白了。”魏七不再說話,一會兒傳來門關上的聲音,顧小夕知道魏七已經走了。

顧小夕慢慢地張開眼睛,對上魏笑語笑眯眯的墨藍色眼睛。

“剛才的話你聽到了嗎?”魏笑語輕輕地問。

“……沒聽到。”顧小夕抬手將魏笑語在自己臉上比劃的手指拂開。

“要不要我再說一遍?”魏笑語仍然笑著說。

“不要。”顧小夕抓著被角,翻過身去,用背脊對著魏笑語,“我很累。”

“那我去叫魏七來照顧你,”魏笑語在顧小夕背後柔聲說。

“……我就想一個人睡會。”顧小夕的聲音在被子裏聽來悶悶的。

“我事情辦完了就來陪你。”魏笑語低頭親吻顧小夕柔軟的頭發。

“……嗯。”顧小夕發出輕微的聲音,就像入睡的貓咪。

直到他聽到魏笑語離開的腳步聲,以及關門的聲音。顧小夕才慢慢從被子裏鑽出來,平躺在床上,看著床幔頂上優雅細致的褶皺發愣。

剛才在酒吧裏和魏七說話的男人他認識。

在他還是葉秋生的時候見過他一麵,不過從黑色幽默的角度來說,他是陪他走完人生最後一程的人。

在他還是葉秋生的時候,他曾經在一些比較適合傷感的時間想過自己死亡的情景。

也許會一個人死,沒有任何吊唁的人,也許安靜或者不甘。

不過還真沒有想過自己是被車撞死的,然後世界上一點聲息也沒有。沒有任何聲音為自己的死亡透露一絲的悲憫,死亡的聲音被掩蓋在金錢下。而造成這個死亡的人,沒有付出相應的生命代價。

顧小夕曲起膝蓋靠在床上,這張床大的離譜,顧小夕皺皺眉頭,繼續想自己的心事。

他一直覺得自己的自控能力不錯,但是見到那個男人的時候,還是沒由來的一陣心悸。

畢竟是殺了自己的凶手啊,怎麽可能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保持平靜呢。

顧小夕從床上爬起來,窗外的霓虹已經亮起來。

房間很大,魏笑語一個人怎麽住的習慣呢。

他走到大廳,是柔和的水晶燈光芒,柔柔地灑下來,他走到吧台。

家裏的吧台和酒吧的就是不同,沒有那種氣氛,放在這裏隻會是一件擺設。

等和魏笑語分開的時候,這個吧台將會徹底淪為一個擺設。

顧小夕對自己的堅持也是意外的詫異。到底是什麽讓自己對魏笑語永遠說“不”?這種堅持練他自己也沒辦法解釋。

他以前可不是那麽有原則的人。

他不知道魏笑語的耐心還有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一步。

並不是離開了夜語就什麽也做不了,隻是他現在一點也不想離開夜語。

或許是因為今天下午見到的那個男人,也許是因為……魏笑語?

顧小夕從沒像今天一樣浮躁,他在更衣間換了衣服後,走出了魏笑語的房間。

因為魏笑語已經出去了,所以原本站滿保鏢的門口隻剩下三四個保鏢——當然,這隻是肉眼可見。

“請等一下,小少爺。”其中一個男人忽然走了出來。

顧小夕被這個稱呼楞了一下,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不該應聲。

那個男人非常溫和得說:“語少爺希望您在房間裏休息。”

“我有些無聊,去下麵的酒吧走走。”顧小夕也同意禮貌地回答。

男人猶豫了一下說:“請注意安全,要不……我派人陪您去?”

顧小夕搖搖頭,轉身就離開了。

夜語每天的生意都非常好。

顧小夕走進吧台的時候看到了魏七正站在那裏。

即使是在這種喧鬧而熱烈的環境中,這個男人依然保持著一種中世紀紳士般的優雅。

他的手指修長而白皙,正在輕輕地擦拭酒杯,然後把它們放到相應的位置。

玻璃器皿反射著五顏六色的燈光,顯現出一種夢幻般的感覺。

魏七側過身的時候看到了顧小夕:“你的身體好些了嗎?”

顧小夕點點頭:“好些了,我在床上躺不住,所以下來看看。”

魏七露出溫和的笑容,不管這個笑容是不是他裝出來的,但是顧小夕仍然覺得溫和和誠懇:“是嗎,不需要勉強噢。”

“謝謝,”顧小夕輕輕地回答。

魏七用毛巾擦擦手說:“我正好有些事情,你能幫我看下這邊嗎?”

“好的。”顧小夕走到魏七身邊。

“拜托了。”魏七說完就離開了吧台。

顧小夕支著下巴看著魏七穿進人群的背影,若有所思的用手指敲擊著吧台的台麵。

“小夕?”

顧小夕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轉過頭的時候驚訝地看著站在吧台前的人,對麵的男人也露出驚

訝的目光。

“司徒先生?”顧小夕馬上露出職業性的笑容,“真沒想到能在這會兒遇到您。”

司徒尚嵐禮貌的笑了笑,在顧小夕對麵的吧凳上坐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酒色貪杯小貼士:

葡萄酒因溫度而成熟速度的變化也和釀酒所用葡萄品種、釀造法不同而不同。一般而言,不同的葡萄酒所要求的最佳儲存溫度如下:

半甜、甜型紅葡萄酒 14-16℃ 幹紅葡萄酒 16-22℃

半幹紅葡萄酒 16-18℃ 幹白葡萄酒 8-10℃

半幹白葡萄酒 8-12℃ 半甜、甜白葡萄酒 10-12℃

白蘭地15℃以下 香檳(起泡葡萄酒)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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