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葉家的別院,梅花怒放,空氣中都飄著淡淡的梅香,沁人心肺。

寧若秋發髻上戴著一隻金釵,身穿織金長裙,腰間金色的腰帶,瞧著華貴尊榮,再沒有之前的那份素雅,正立在怒放的梅下,神色卻顯得黯然:“紅袖,準備妥當了沒有?”

一旁眉清目秀的紅袖,眉頭輕點:“一切準備好了。”抬眼遲疑的看了寧若秋一眼,囁嚅道:“夫人……這事……是不是……不太好?”她慌忙補充道:“奴婢是擔心威遠侯夫人事後鬧起來,到時候夫人不好收場。”

不是她這個丫頭喜歡質疑自家主子的行事,可是威遠侯夫人畢竟對夫人有救命之恩,這般算計她,是不是太……太過了。

再說,女子的清白,比什麽都來的重要,若是威遠侯夫人想不開,一頭撞死在別院,以威遠侯對她的珍視,隻怕不知道要挑起怎樣的事端?

紅袖就想不通,自家的夫人怎麽就生出了這麽個心思,她也不想想,這事情若是敗露了,會有怎樣的後果。

到時候,不但威遠侯會暴怒如狂,就是朱老相爺,朱三爺,長公主的怒火,別說夫人擔不起,就是老爺,王妃都擔不起吧!

“我怎麽就不知道不太好。”寧若秋長歎了一口氣,神色黯然,眼圈子紅了起來:“可是我有什麽法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大爺心裏惦記著她,連……圓房也不……,總得隨了他的心思,才能將她忘了,我才能有盼頭吧!”

她吸了吸鼻子:“都說得不到的才是最好,求而不得,他就無法安心,我愛他,我願意委屈自己,成全他的心思,他得到了,就能靜心,就能接受我的好了。”

寧若秋頓了頓:“雖然有些對不住她,可是我實在顧不得了,不過這件事情,我永遠都不會讓它流傳出去,今日之後,她還是尊貴的威遠侯夫人。隻要我願意發毒誓,一輩子不宣於口,想必她也會願意就此揭過,畢竟這樣的事情,到底女人更吃虧,受傷些。她就是不為了自個兒的名聲,也要顧著威遠侯,朱家的名聲,必然不敢聲張出去。”

未必吧,威遠侯夫人那樣剛烈的性子,怎麽可能忍得下這樣屈辱,隻怕到最後結果不會如夫人想的那般美好——或許尋常女子遇到這事,隻會咬牙咽下,可是威遠侯夫人卻不會?

紅袖掀了掀唇,有心勸上一勸,想到昨兒個勸寧若秋的紅綃所落得想下場,她立刻打了一個寒顫,再不敢出言。

紅袖昨日被毒啞了嗓子,關了起來,此刻已經被送到莊子上了,隻怕再也回不來了。

算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侯夫人,我實在是不敢再勸夫人了。

不過,終究不放心,抬頭看了寧若秋蒼白消瘦的臉,心裏又驚又怕。

她的主子,比她想象中來的更薄情,更倔強,一旦下了決心,就絲毫容不得別人左右,她一個小小的奴婢,能說什麽。

寧若秋咬了咬唇,吐出一絲清冷如峻的話語:“紅袖,你是不是也和紅綃一般反對我,是不是在心裏,也厭惡這般的我?”

紅袖心中一顫,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奴婢怎麽會厭惡夫人?不管夫人做什麽,都是被逼出來的,並非出自夫人的本心,夫人心中的苦,奴婢清楚。”

她不想被送去莊子,更不想被毒啞了嗓子,一輩子說不出話來。

寧若秋的麵色哀戚如黑夜,不過聲音卻柔和了一些,頓了一下道:“到底是你了解我,這樣的事情,我又何嚐願意做,不都是被逼得沒法子了,我既然已經嫁給了大爺,自然一切以他為重,既然她讓大爺飽受相思之苦,我總不能看著,什麽都不管,即使這麽做,有損陰德,可是為了大爺,我也不在乎了,若是老天爺日後非要懲罰的話,就懲罰我一人好了,莫要牽累了大爺。”

她的聲音軟弱而無力,就如同拂過的寒風一般飄忽,透出深深的悲傷:“你看,我什麽都知道,卻還要去做。紅袖,我是真的沒法子了。”

紅袖瞧著自個兒淚流滿麵的主子,不知道如何去勸,汗透的衣裳重又被拂曉的落雪打得透濕,腦袋又暈又脹半響之後,才緩緩地道:“夫人,還是先回去洗把臉,等一下,常歡郡主和威遠侯夫人等人,應該就要到了,瞧見您這樣子,威遠侯夫人那是七竅玲瓏心,精明的很,奴婢擔心她會生疑。”

“你說得是。”她擦了擦淚水:“她性子不好,又精明的厲害,若是被她看破一點,定然會鬧得天下大亂……到時候隻怕真的難收場了,你確信你那事情都布置好了,不會出差錯?”停了停:“真不知道,這麽個不討喜的性子,怎麽就哄得他們死心塌地。”

紅袖一個激靈,腦袋立刻清楚起來:“夫人放心好了,常歡郡主最愛水果酒,又愛拉著人一起用,有常歡郡主纏著,威遠侯夫人必然拒絕不了,少不得要喝上一兩杯,到時候,再有人叫走常歡郡主……奴婢會領著威遠侯夫人去偏房,那是大爺時常休憩的地方……”

主仆二人將事情的前前後後,又細細的商議了許久,寧若秋這才整理了一番,去垂花門迎今兒個女賓,雖說是開賞梅宴,不過她卻打著掛羊頭賣狗肉的心思,也沒請多少人,除了常歡和錦好,也就是明王府幾個女眷。

錦好是和常歡一起來的,一件天藍的大氅,下垂著藍色雲紗重疊,讓她平添了一份飄逸清雅的風姿。

這般飄逸出塵,這般豐姿卓越,即使寧若秋心裏此刻對錦好再不是滋味,也不得不讚一聲:果然是月華傾城,國色佳人。

也是,若不是有這麽一副好容貌,又怎麽會迷得自家的丈夫神魂顛倒?

不管心裏是什麽滋味,麵上卻打起了笑,迎了上來,嘴裏故作抱怨道:“你們兩個怎麽到現在才來,我可是等了許久,你們瞧瞧,我這人都快凍僵了,再不來,我就要派人上你們府上催去了。”

這話說得隨意,要多親熱就有多親熱。

常歡瞥了她一眼,半點也不給麵子:“你凍僵了?我瞧你手裏還抱著暖婆子,身上更是披著狐裘大氅,你這樣若是都能凍僵,那這天下還有幾人能安然無恙。”

錦好隻是淡笑著看著二人,什麽都不說,今兒個這賞梅宴,她是不想來的,前兒個收了請柬之後,這心裏總覺得有些不踏實,今兒個這忐忑的感覺更加的濃重,有心不來,誰知道常歡卻到威遠侯府接了她,非要和她一起,那推脫的話說了不少,可是常歡卻是半點賬都不買。

她其實也可以板起臉來拒絕,可是這幾年和常歡走的近,這人性子急,有些任性,卻是個最真實不過的,這個朋友,她是挺珍惜的,不想鬧僵了。

又隔著朱三爺這麽一層,她也不方便鬧僵。

再說了,她也想看看葉若銘婚後的,與寧若秋過的怎樣,對他,總有一份愧疚和牽掛。

這才壓下心頭的不安,隨常歡而來。

風吹過,吹起她藍色的雲紗,翻飛在風中,仿佛天邊的雲彩,歡快的盛開。

寧若秋藏在衣袖下的手,緊了緊,笑著領著二人往梅林去。

“說是賞梅宴,其實也不過就是請了姨母家的幾位嫂子,和你們兩個,我就是覺得這別院太過清冷,讓你們來玩玩,添些熱鬧。”

她一邊走,一邊說著,身邊的紅袖早就將準備好的暖婆子送到錦好和常歡的手上。

“就你窮折騰,能清靜還不好,非要鬧騰的,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若是跟我這樣,遇到能鬧騰的,就知道這清靜的好了。”

常歡想起自個兒家裏那個不清靜的,又是一陣怒氣,可偏偏那位頂著個婆母的身份,就如同豆腐掉進了灰裏,打不著拍不著,還要小心翼翼的伺候著,這些日子,就差沒將她憋死了,今兒個,逮著機會,就狠狠地吐槽一番。

錦好和寧若秋都知道她的情況,也不知道怎麽勸,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不在其中,自然難解其中的滋味。

葉若銘絕沒有想到會在自家的別院瞧見錦好,隻看她一眼,眼睛就似乎如光芒耀眼,幾欲盲目,隻覺得這一瞬間,天地萬物都失去了色彩。

風吹動她的發,在白雪的映照下,漫天耀眼的黑,就像是一匹閃著幽光的絲綢,越發襯得她的眼睛如天邊星辰般閃耀。

看來,那個男人將她照顧的很好。

也對,她這樣的好女子,誰得了她,就是老天的偏寵,怎麽能對他不好?

若是她是自個兒的妻,就是要天邊的月亮,他也會想著法子,搭了梯子,爬到天上給她摘過來。

錦好感受到他灼熱的目光,轉頭看去,映著流轉瀲灩波光的眼,就那樣淡淡的落在葉若銘的臉上。

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叫什麽,叫義兄吧,人家當初已經割袍斷義,她再上趕著叫義兄,她也沒有那麽厚的臉皮?

可若是叫葉大公子,說真話,不要問葉若銘聽了會怎麽樣,她自個兒就叫不出口,曾經那麽熟悉的人,這般惺惺作態,實在不符合她的性子。

於是幹脆什麽都不叫,隻點了點頭,微微含笑,停下腳步,立在那裏,滿目的白雪成了她的背景,更顯得她身段窈窕,風雲獨特,嘴角的那抹淡笑,讓她眉眼之間若籠輕煙,容顏賽需。

葉若銘看著她唇邊的淺笑,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了一步,她的笑容如春花,看著就舒適,而的膚色膩白如凝霜,就是這遍地的白雪也比不得她那份膩白,那盈盈一握的腰肢,裹在那大氅中,仿佛風吹即飛,一副不染塵埃的樣子。

寧若秋瞧見他眼中的深藏的癡迷,刹那間臉色變得雪白,壓抑般沉默著低下頭,明晃晃的白雪的倒映,投在她微垂的臉上,肌膚越發的蒼白,沒有一絲血色,幾縷柔柔的碎發,從發髻垂落,正好遮住她眼底的思緒,半響之後,她才抬起臉,神色如常,就如同剛剛的蒼白不過是誰眼花了一般,笑吟吟的迎了上去:“大爺,妾身瞧著這滿園的梅花怒放,不忍蹉跎了這美景,請了幾位閨中的好友來坐坐。”

寧若秋不等葉若銘開口,對著常歡和錦好道:“你們先去,我這裏還有點事情,等一下再去陪你們。”

常歡有些不樂意,嘀咕了一句:“不能賠我,請我們來賞什麽梅?”

錦好拉了她一下,笑道:“客隨主便,你先忙。”她是看出來了,寧若秋是想多陪葉若銘一會兒。

這樣不錯,隻要寧若秋有心靠近,這婚姻就值得期待。

寧若秋告了罪,卻派了身邊的紅袖領著錦好和常歡去了梅林,一路上都是酷寒難擋,好在梅園有一封閉的涼亭,四周遮得嚴嚴實實,四角燃著火盆,焚著香,一進去,便覺得渾身暖洋洋的。

紅袖極為乖巧,引了二人進去,便捧上兩碗熱騰騰的蓮子粥。

錦好執著雪綻盤盞兒,用著勺子舀著熱騰騰的蓮子粥,一勺一勺吃下去,身心都熱騰了起來,渾身的寒氣都褪去了不少。

常歡吃了蓮子羹,讓人撩起一麵的簾子,就坐在亭子裏看梅花,她身在皇家,什麽美景沒瞧過,今兒個走這一趟,也不過是想要修補錦好和寧若秋的關係,現在目的達到了,就有些不耐。

紅袖瞧了她,笑道:“郡主,奴婢去取些熱騰的水果酒,再準備幾個小點心,郡主和侯夫人一邊吃喝,一邊賞梅可好?”

常歡郡主聽得有她最愛的水果酒,笑著點頭,讓她去了,錦好坐在梨花木的椅子上,搖頭道:“這麽冷的天,喝什麽酒,若是醉了,可就不好了。”

常歡喝了一口香片,笑道:“這是若秋的一番心意,她辛苦準備,我若是不用,豈不是冷了她的心。你若是不愛吃酒,少抿兩口就是了,水果酒一杯兩杯都不會醉的。”

說完,又抿了一口香片,笑道:“就是醉了也無妨,難道這偌大的別院,若秋還能不準備咱們睡的地方。”

錦好笑了起來:“我看你是存心想喝醉。”

常歡掩唇笑著:“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二人說笑間,紅袖取了水果酒進來,一股子寒氣,隨著她一同進來,除了一壺水果酒,還有八個點心,兩個青瓷酒杯,兩雙牙箸。

紅袖到了兩杯水果酒,常歡倒是一幹而盡,錦好卻隻是執著箸兒用點心。

紅袖見錦好隻用點心,心裏暗自著急,麵上卻一片笑意:“侯夫人,今兒個這天氣冷,這果子酒已經燙過,喝下肚最是能暖身,您還是喝點暖暖胃子。”

常歡又續了一杯,一飲而盡,點頭附和道:“是啊,你用點,有我在,難不成還能回不了家?”

錦好笑著點頭,就著點心,就端著酒杯,吃了兩口,誰知道就這麽兩口,就有些上頭了。

常歡瞧著她這樣,哈哈大笑起來:“你怎的這般沒量?這麽兩口就醉了。”她對著一旁的紅袖道:“扶著侯夫人去休息一下,弄點醒酒湯給她用點。”

錦好頭暈腦脹,隻覺得納悶,自個兒雖然沒量,可是也不至於兩口就醉了吧,不由得呢喃:“這酒怎麽這麽厲害,我再嚐嚐。”

常歡瞧見連酒杯都拿不穩了,一口酒下去,一半進嘴裏,一半灑在身上,忙奪了她的酒杯:“不能喝,就莫要喝了,小心傷了身子,到時候,你家的侯爺還不拿刀砍了我。”

話落,就吩咐紅袖將錦好扶住到最近的偏房,二人將她安置在床榻上,紅袖手腳靈活的在小爐裏點了荷香,慢慢的驅散些酒氣。

常歡也不離去,守在一旁,沒一會兒,紅袖送了碗醒酒湯而來,又匆匆道:“郡主,貴府差人過來,說您的婆母在中庭摔了一跤,正在門外候著,等著接您回去。”

常歡被這消息嚇了一跳,忙要出門,到了門口,卻又停下步子:“你在這裏好生伺候著,再讓人捎給信給威遠侯府,讓他們的侯爺來接人。”

紅袖是常歡怎麽說怎麽應,送走了常歡,就讓人送了信給寧若秋。

寧若秋聽了信,就端著一杯參茶,敲了葉若銘書房的門。

葉若銘也不意外,這些日子,她總這麽有意無意在他麵前亂逛。

“有事嗎?”

“天涼了,我燉了些參茶給大爺喝。”

對寧若秋的纏功,葉若銘一直深有體會,與其纏著,到最後沒法子,還不如早些應下,故而也不推遲,一飲而盡。

寧若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目光似悲似喜,眼中卻漸漸有淚。

葉若銘漸漸地覺得不對,身體有一股燥熱流竄,他眉頭蹙了起來,心中怒氣濃重,狠狠地瞪著寧若秋,將她推開,麵色鐵青:“該死的,你居然對我用藥!”

他猛的冷笑,道:“就是如此,我也不會碰你的,你做夢!”

他推門飛速的離去,不管身後低低的哭泣聲,沿著石徑往他的偏房而去。

但當他推開房門的時候,他衣擺就那麽直直的垂下,整個人如同被雷劈了一般,紋絲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