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一片灰蒙蒙的,將近上午十一點鍾的樣子,天好似還沒完全亮一般,昨晚的一場沙塵暴,今日依舊可以在整個城市上空看到清晰的痕跡。
路麵上的車輛,在交警的維持下,保持勻速慢慢行駛著,短時間內,便是積壓了一大群,如果站在高樓往這片地看的話,彷如螞蟻。
其中一輛綠皮吉普車緩緩行駛在車流之中,在路上堵了將近二十分鍾了,在陳珞的臉上絲毫看不到不耐煩之色,他的右手扶著方向盤,左手夾著一根煙慢慢抽著,因為灰塵密度太高的緣故,車窗並未打開,一根煙抽完,車內已然煙霧彌漫。
這個時候,坐在副駕駛位置上,一直都沒什麽表情的玉姐,才微微皺了皺鼻子,朝他看來。
“味道很難聞,別抽了。”她道。
陳珞笑笑:“我以為你會需要。”
“為什麽這麽說?”
陳珞左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要不要來一根,鬆緩一下神經,怎麽樣?”
玉姐的嘴角微微扯起一點弧度,她搖頭:“我不抽煙,要是有酒的話,倒是可以來一點。”
“喝醉總是不好的。”陳珞笑道。
玉姐道:“鬆緩神經與麻痹神經,你覺得哪個更好一點?”
陳珞道:“如果一會過去之後心情當真不好的話,我晚上可以陪你喝酒。”
“好。”玉姐的話簡短直接。
說了這話,她抬起頭,往前麵看去,前方的車輛排成一條長龍,因為路麵能見度很低的緣故,不知道這條長龍到底有多長,但是不知道為何,被堵在這車流之中,反而是讓她略略鬆了一口氣。
燕京居,大不易。
對於她這樣一個從小縣城出來的女人來說,其實她的骨子裏,對這座雄偉的城池,有著一絲本能的敬畏,而這絲敬畏往上延伸一點的話,就是那高牆內院以及那位居高位的老人所帶來的威迫感。
如非必要,她絕對不會輕易進入那個地方,但是今日這一次,無論如何都是避不過去了。
可是若說後悔,卻也絕對不會有,如若讓她再選擇一次的話,她依舊會毫不猶豫的拿起酒瓶子,在霍正龍的腦袋上開出一朵一朵的花,她有自己的原則,也必須靠著這一點原則,來維持自己那來之不易的自尊,即便這自尊,在那位老人看來,是可笑的。
又是過了二十分鍾,車輛踽踽行駛的路麵上,前方陡然變得開闊起來,這條路不是通往市中心的,而是通往這個國家,權勢最為密集的一個地方。
陳珞車子開的不快,時不時側過頭來看玉姐一眼,發覺她的臉上並沒有不適的表情,這才微微安心。
往裏麵再開一點,盤查便是變得嚴格起來,這輛綠皮吉普即便有一定的特權,在這種地方依舊不太好使,一道一道的盤查,待陳珞將車子開到那一麵高牆之下的時候,時間已經差不多十二點半了,距離約好的十二點,足足晚了半個小時。
一聲苦笑,陳珞拉開車門下了車來,親自給玉姐將車門打開,玉姐下車,輕輕吐出一口濁氣,對著他勉強一笑,往院子裏麵走去。
那值班的警衛認識她,身體挺的筆直的鞠了一躬,道“小姐,首長在裏麵等你。”
玉姐淡淡點頭,也不說話,陳珞則是問道:“人都來了。”
“來了。”
陳珞又對玉姐道:“今天的中心人物可是你,快點進去吧。”
玉姐嗯了一聲,還是沒什麽表情的樣子,抬腿往裏麵走去,陳珞緊隨其後,沒走兩步,又是聽到外麵一聲車子的喇叭聲響起,一輛黑色的奧迪車緩緩停下。
緊接著,陳珞上一次在這裏所看到的那個大校從車內下來,那大校看到陳珞的身影,一聲苦笑,也沒有往裏麵走了,就在外麵等著。
房間裏寬敞的大廳內,此刻已經有了幾個人,周老很隨意的坐在沙發上喝著茶,周妁坐在他的身邊,在二人對麵,是一個頭發有些灰白的中年人,這中年人的五官極為粗獷,一看就是軍人,麵向還算年輕,隻是那灰白的頭發比較顯眼。不用說,此人就是霍文彬了。
中年人的身側,站著一個腦袋上包裹著紗布的年輕人,那年輕無比的拘謹,聽到腳步聲的時候朝門外一看,看到陳珞和玉姐,眼中閃過一絲怨毒的光芒,旋即他閉上眼睛,不再往這邊看。
周老一直在喝著茶,老僧入定的樣子,看到玉姐的時候,臉上這才有了一絲神采,他朝著這邊招了招手,道:“過來坐。”
陳珞笑道:“謝謝周老。”大步朝那邊走去,走兩步,見玉姐站著不動,便是拉起了玉姐的手,玉姐身體微微一僵,也沒抗拒,被他拉了過去。
周妁見著陳珞這個小動作,有些俏皮的對他眨了眨眼睛,站了起來,抱住玉姐的手臂,讓玉姐在沙發上坐下,位置很巧,玉姐剛好坐她之前的那個位置,就坐在周老的左側,至於她自己和陳珞,則是坐在了另外一邊。
幾個人坐下之後,唯一站著的霍正龍,則是顯得無比突兀,隻是在這種情況下誰都知道以霍正龍的身份,他是沒有坐下的資格的,即便他是一個傷員。
陳珞一進來,霍文彬的注意力就一直都放在他的身上,直到他落座,霍文彬這才悄然轉移視線,內心卻是微微一驚。
他可是清楚的知道,陳珞這一進來,可是將所有的風頭全部都搶了去了,要知道坐在他那個位置,幾乎可以算是和周老平起平坐,非周家的核心人物是絕對不可能的,而周家以外,能夠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一隻手足以數的過來。
霍文彬外表雖然粗獷,但是並不缺乏智慧,他一見到陳珞和玉姐往哪裏一坐,就是明白這是一個信號,隻怕今日這登門道歉,即便誠意做的十足,也未必那麽容易善了了。
霍文彬率先開口道:“周小姐,陳少,我此次帶著犬子前來,是為之前的事情道歉的。”
“哦,霍師長倒是有心了。”陳珞微笑著道。
霍文彬道:“犬子年少氣盛,一時衝動犯下錯誤,我這個做父親的,實在是難逃其咎。”說著,他拉了拉站在身邊如一塊木頭一樣的霍正龍,瞪一眼道:“還不道歉。”
霍正龍還是很怕霍文彬的,再者這裏的氣氛太壓抑,由不得他不服軟,他對著陳珞道:“對不起。”
“霍公子,你沒有對不起我。”陳珞淡淡的道。
霍正龍臉色微微一變,那霍文彬趕緊道:“周小姐這邊呢。”
霍正龍隻得再度低頭:“對不起,請原諒。”
玉姐冷冷一笑,麵若冰霜,一副完全不接受道歉的樣子,那霍正龍登時不上不下,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做。
霍文彬見狀猛的站了起來,一腳踢在霍正龍的膝蓋上,低吼道:“你自己看看這像是什麽樣子,這是道歉嗎?給我跪下。”
噗通一聲,霍正龍不自覺的跪在下來,眼裏充滿了不甘和憤怒,他牙關緊咬,視線和霍文彬對上,極為倔強。
“啪”的一聲,霍文彬一個耳光扇在了他的臉上,大聲道:“不成器的東西,道歉。”
霍正龍的牙齒咬的咯吱咯吱的響,似是要將一口牙齒全部都咬碎一般,他嗡嗡的道:“對不起,是我錯了。”
陳珞這才滿意了,微微一笑,玉姐則依舊是無動於衷的樣子,好似不管這父子倆做什麽事情,都和她無關一般,她看都不去看那霍正龍一眼,眼中完全沒有霍正龍的存在。
霍文彬大概沒想到霍正龍都下跪了玉姐還是這個反應,有些尷尬的看向周老,周老嗬嗬一笑,對他道:“小霍啊,你看你都這麽大年紀了怎麽火氣還這麽大,這麽多年一點長進多沒有啊,年輕人之間的一點小衝突而已,下跪什麽的多難看啊,這可不是封建地主時代,你這樣子,可不行啊。”
霍文彬賠笑道:“應該的應該的,犬子不成器,自是應該給一個深刻的教訓,希望周小姐和陳少不要怪罪才好。”
周老一擺手,道:“好了,起來吧。”
霍正龍聽了這話,趕緊站起來,完全沒有看到霍文彬的臉色已然很不對勁,霍文彬做出這一出戲,自然都是給周老看的,如若不是這樣子的話,他根本就沒必要如此低聲下氣的,可是此時,他發現自己完全無法揣摩周老的想法。
這到底是原諒了,還是沒原諒?
隻是,這個問題無論如何他都是不敢問的,不然單單是政治敏感不夠敏銳的這個帽子一扣下來,他這一輩子,隻怕是要原地踏步了。
這不免又是讓霍文彬有些憋屈,人都下跪了,難道還不算完事,那麽,自己到底該怎麽做才好?
霍文彬自認為自己還算是個聰明人,可是此時卻是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他一直在賠著笑,一張臉,都快要笑的抽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