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番外二

津門黃氏一族的年頭,比大康朝更久遠。

黃秀珠生在這裏,原本很是驕傲。然而如今,她已經越來越不能忍受在娘家的生活。

她和離回來,便是闔族的恥辱。

從她成親開始,她每次回娘家,所承受的風言風語便沒斷過。和離以後尤甚。畢竟,她和離的原因太過神秘,而秦英真實身份的傳聞,也是千奇百怪。

以前有人說她的壞話,多多少少還有嫉妒的意思在內。現在若有人給她眼色看,那卻是真真的瞧不起她。因為她“也不知當初嫁了個什麽東西,自己倒還覺得挺風光。誰知她是犯了什麽錯,如今還不是被趕回娘家了。聽說以前在秦家時,她便驕橫跋扈,十分不知天高地厚。說是和離,那都是好聽的。若非看在老爺子的麵上,人家給的便是休書了”。

以前,身為族長的嫡長孫女,黃秀珠在黃家真如眾星拱月一般。

黃氏一族雖然聚族而居,但卻可以有私產,不必都交到族裏。她家這一房,家資豐厚,她以前本是尊貴的黃家大小姐,每日裏養尊處優。

如今,身為族人眼中的棄婦,她的優待已經沒有了。族長嫡親孫女的身份,更是令她覺得難堪。

然而沒有辦法,她還是要每日裏麵對眾人探究的目光。

黃氏家規,婦人們每日吃過早飯,便要聚集在一處紡線織布紡紗刺繡。她雖是黃家的姑娘,但卻是和離的姑娘,也是個婦人了。

家中私產多的“黃太太”“黃奶奶”們,自是不必如此。她們多的是借口不做這些,隻每年給族裏多捐些銀錢便了。

黃秀珠的母親,也就是如今的黃大太太,便不必如此。但是,黃大太太卻幫不了女兒。一個和離回娘家的棄婦,已經令黃氏一族聲譽蒙羞,怎能繼續養尊處優?若任由她如以往那般嬌養在深閨裏,隻怕族長也難以服眾。

所以,黃秀珠也隻能每日裏,和那些依附宗族生活的婦人們,在族裏安排的一處大院裏一道做活。

可那些婦人們的目光,總是讓她受不了。善意的、惡意的、探究的,都叫她受不了。她總是想躲得遠遠的。

她以前沒有這樣勞作過,是以,她每日都很累。可是,她並不能多睡。每日清晨,剛到辰時,族裏便會鳴鍾。

鍾聲響到第八下時,所有人都必須已經洗漱完畢,進入大堂了。連太太、奶奶、深閨小姐們都不能例外,何況是她。

照例,祖父中坐,其餘男女分坐左右。接著,便由族中年未弱冠的子弟朗誦男女訓誡之詞。

“《女訓》雲,家之和與不和,皆係婦人之賢否。何謂賢?事姑舅以孝順,奉丈夫以恭敬……”

黃秀珠每每聽到這裏,便總是在想,她真是不賢。

不過好像,秦英從來也沒嫌過她。

“何謂不賢?淫狎妒忌……”

黃秀珠聽到這裏,便會覺得,自己果真是不賢的。她對秦英也沒多好,但總是不喜歡看秦英和除了她以外的任何女人有親昵的舉動。

秦英好像也沒為此生過氣。他隻會因為她不在意他和別的女人有過分的舉動而不高興。

《男訓》、《女訓》念完了,她便隨著眾人起立,向族長行禮後,依次退出去。族裏的男人們,會在同心堂一起用早飯,女人們便在安貞堂一起用早飯。

以前,黃秀珠對這樣的生活習以為常。如今,她卻總覺得難以忍受。

有一次,她和人一處做活時,一個婦人忽然對她道:“還是咱們黃家的日子舒坦吧?回來了也好,聽說秦家亂著呢。”

黃秀珠向來是不接口這種話的,隻遠遠躲開便是。那一日,卻忽然鬼使神差道:“也挺好的。想什麽時辰睡,便什麽時辰睡,想幾時起來便幾時起來。”

她那時候,別說早起聽什麽家規、女訓了,連向長輩晨昏定省都不必。老太太免了兒孫晨昏定省。蘇氏還不配叫她去請安。秦英倒是每日裏去向蘇姨娘問安,風雨無阻。她不願意去,秦英也從未勉強過。她料想,蘇姨娘定然對此很有意見,也定然是不喜歡她的。但蘇姨娘便是在最鼎盛時,也從未將她如何過。她心裏明白,是秦英幫她擋在前頭。可是她總是瞧不起秦英的做派,她覺得,他也不該去跟蘇姨娘請安。畢竟他是爺,而蘇氏,隻是個姨娘。

後來,小葛氏嫁入秦家,她也曾向長輩晨昏定省過一段時間。但不久後,小葛氏有了身孕。為了安胎,小葛氏便住進了老太太那裏,也免了她們的晨昏定省。一直到生了兒女很久後,小葛氏都沒有再叫他們晨昏定省了。她似是怕擾了一雙兒女休息。

現在想來,她在那個讓她倍覺恥辱的秦家,生活的還算自在。如果她當時,能夠不理會外人的閑言碎語,隻怕還能生活的更自在些。

黃秀珠偶然的一句話,自然又引來眾人紛雜的目光,和不斷的竊竊私語。

“聽聽,就是沒規矩的人家。”

“早聽說了。什麽侍郎、尚書,什麽詩禮之家,都是唬人的。跟咱們這樣的人家比……嗬嗬嗬嗬。”

不過,婦人們更關心的,並非是誰家的規矩更合乎禮法。她們爭相傳著黃秀珠那句話,也不過是因為她們在那句話裏,發現了自己有多麽優秀,還發現了自己生活的這個家有多麽優秀。她們的內裏,比秦家那些表麵風光的人家,也不知要強出多少哩。她們畢竟是黃氏一族的媳婦兒。

也有人暗暗羨慕黃秀珠在秦家那“想什麽時辰睡,便什麽時辰睡,想幾時起來便幾時起來”的生活。隻是不敢說罷了。

其實,黃氏一族的作息時辰,於大多數人而言,還是合理的。但適用於大多數人,並不意味著適用於所有人。總要因人而異。比如黃秀珠這樣的體格,便總覺得每日裏睡不夠。她每時每刻都很疲憊。這樣的日子,真是煎熬。

……

這一年的冬天格外冷。

黃秀珠在做活時,手都快凍僵了。好不容易收工回到房裏,她搓了搓手,對丫頭憐兒道:“不如燙一壺酒來,大家喝了,也暖暖身子。”

憐兒怔了一怔,道:“姑娘若是冷,我再拿一個炭盆來。”又忙將手爐塞入她手裏,“姑娘,手爐也已燒好了。”卻是隻字不提燙酒的事。

黃秀珠也怔了片刻,忽然苦笑一聲,道:“我忘了規矩了。年輕人是不能喝酒的。”

不止女人不能喝,男人也不能喝。這就是黃氏一族的規矩。

可不知怎地,她忽然很想燙一壺酒來喝。就喝秦英用花雕兌的雙料茉莉。她以前雖覺得那酒味道不錯,但也不怎麽愛喝。如今忽然很思念那酒。

……

過了臘月二十,婦人們終於得以歇息。到了來年二月才開工。

說是歇息,其實也不過是不用去紡線、織布了。臘月和正月,大家都忙著打掃屋子,做各種點心吃食,走親戚,招待親戚,祭天,祭祖。婦人們還是天天都在忙。

不過,於黃秀珠而言,卻是真的得以休息了。她家裏的丫鬟婆子多了去,用不著她做什麽。

黃秀珠得以暫時避開那些不想麵對的目光。突來的閑暇,讓她有些無所適從。她沒心思讀書彈琴,也沒心思吟詩作賦,連品茶的心思都淡了。

她到底還是收買了小廝,讓小廝買了花雕和茉莉花酒,交給她的丫頭,偷偷帶了進來。她躲在繡樓上,自己兌了來喝。雖然手藝比不上秦英,但這味道還是讓她忍不住喝了一杯又一杯,眨眼間便喝了兩壺下去。

丫頭們嚇壞了,可又攔不住她。

迷迷糊糊間,黃秀珠道:“秦英,咱們來打雙陸吧,我一定贏你一次。”

一旁的憐兒勸道:“姑娘,天色晚了,還是先睡罷。你忘了麽,黃氏一族的規矩,平日裏不許玩牌,不許下棋,不許打雙陸,不許……”

黃秀珠一把扯住憐兒,道:“爺呢?他怎麽還不回來……”

憐兒聞言,不免落淚道:“姑娘,你這是何苦……”

“我好想他啊……”黃秀珠迷迷糊糊道。

如果時間能倒流多好,她一定好好待他。

黃秀珠正傷心時,族裏一位叔奶奶,帶著一眾媳婦子闖到了繡樓上。

偏偏這個時候闖進來,分明是有人走漏了消息。

叔奶奶很生氣,開口訓斥道:“滿屋子酒氣,成什麽體統。你母親平日裏是怎麽教你的?”

酒壯人膽。黃秀珠當即頂了回去,道:“這關我娘什麽事?你們闖進我的屋子,管我喝不喝酒,還指著我的鼻子,說我娘的不是。”

憐兒嚇得在底下拉扯她的袖子:“我的好姑娘,你快醒醒酒。”

黃氏家規,長輩教訓晚輩時,晚輩是不許分辨的。

叔奶奶果然怒不可遏,道:“我要找族長說理去。這哪裏還像是咱們黃家的姑娘。”

一個媳婦子忙道:“大嫂素來守規矩,秀珠未出閣前,也是個好孩子。這定然不關大嫂的事。都是秦家人,將咱們秀珠害成這樣的。那秦英本就……”

黃秀珠欺身上前,質問那媳婦子道:“秦英怎麽了?我丈夫不賭不嫖不貪杯不好色,平日裏孝順爹娘,練功時也肯下苦功夫。要你在這裏嚼他的舌頭根子?!你是什麽東西?別打量我不知道你呢,背著我,就你嚼我舌頭根子最歡脫了。當著我的麵兒,你又來假惺惺的做好人,幫著我娘說話。”

那媳婦子忙道:“秀珠,你這是說醉話呢。那秦英已不是你的丈夫了。他還配不上咱們黃家的姑娘……”

“哪兒配不上了?怎麽配不上了?你們總說他不好,可為什麽沒人想想,我當初為什麽嫁給他?他就是我的丈夫。再也不會有人,像他對我那麽好了……”黃秀珠說著說著,失聲痛哭起來,“為什麽我以前那麽傻,總是辜負他……我總是不肯聽憐兒的勸……”

……

黃秀珠再也不想壓抑自己,借醉大鬧一場。結果換來關佛堂一個月的懲罰。這是她有生以來,過的最悲慘的一個年。可是她卻出奇的安靜。沒有人來打攪,她就可以心無旁騖的思念她的丈夫了。

她越想,越覺得那時候的秦英很可憐。雖然他看著像是眾星拱月,但其實也有許多人攻擊他的身份。妾生子,庶出罷了,也配和那些嫡出的公子們平起平坐,稱兄道弟。

那時候,她也是這些人裏的一個。她甚至很驕傲的向他提起黃氏家規。小妾連出入公堂的資格都沒有,在主子麵前,隻配站著,是不配有座兒的。她總是往他心口上插刀,插完了還要撒鹽。如果能有機會彌補那些錯誤,就好了……

……

二月裏,爺爺又給她定了一門親事,讓她改嫁。跟上一回一樣,她不需要知道對方的人品、相貌、性情。她隻知道對方的名字,和他家裏的大致情形。

四月裏,她便又要遠嫁。這一次,比嫁入京城更遠。單單坐船,就要七天。

在船上那幾日,她每天都要蒙著蓋頭,坐在船艙裏,不能隨意走動,不能隨便開口說話,連蓋頭都不能掀開。行動舉止,不能有一絲絲不合規矩。

因為她是黃家的大小姐。

這個身份,曾經讓她覺得驕傲,而今讓她覺得厭煩。

終於有一日,她實在忍不住,掀開蓋頭,出了船艙。送親的兄嫂著實被嚇到了,跟來的幾個長輩也勸她趕緊回去。

黃秀珠高聲道:“我已經快憋死了。你們為何不蒙著蓋頭,在船艙裏坐七天試試。這是什麽樣的規矩?根本就沒人性!”

這邊的動靜,驚動了接親的人。兄嫂和長輩們又忙著去安撫接親的人。她趁機上到了最上麵的一層甲板。幸好是改嫁,並不如何風光,跟來的人也不算多,她輕易的就站到了自己想去的位置。

這一段的河流很平緩,河麵也不算寬。她站在甲板上頭,沐浴著春風,神清氣爽。她喜歡這自由自在的感覺,那些規矩,已經快將她束縛瘋了。

兩岸的風景,盡收眼底。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牽著一匹馬走向河岸。

縱然遠了一些,黃秀珠也能認出來,那是秦英。他在讓馬兒吃河邊的青草。

黃秀珠揚起手裏的大紅蓋頭,拚命揮舞,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在大喊:“秦英!秦英!”

她摘了頭上的鳳冠,拋在腳下,任由青絲在春風中飛揚舞動。

上蒼垂憐,叫她這時候遇到他!

那聲音傳到秦英耳中時,已經很小了。可他就是聽到了她的呼喊。那個熟悉的聲音,叫他難以置信。

他抬頭看著她。

黃秀珠大喜,她能看見秦英,秦英也一定能看見她。

秦英看了她一會兒,垂首拍了拍身邊的馬匹,牽著馬,頭也不回的走了。

黃秀珠心中驀然一涼。船距離秦英越來越遠了,許多人上來拉扯她,叫她趕緊回去。黃秀珠將心一橫,也不知是從哪裏來的力氣,扯掉霞帔,推開了拉扯她的人,翻身上了船舷。她看了一眼不敢再妄動,隻敢哀求她下去的送親隊伍,又脫去了正紅色的大袖衫,毫不猶豫的跳到了寒涼的河水裏。

秦英正垂頭離開,忽聞身後有人大喊,“跳河啦,有人跳河啦!新娘子跳河啦!”

秦英猛的回頭,果然看見河麵上,一個小小的紅色身影,在朝岸邊奮力遊過來。他丟開韁繩,朝黃秀珠的方向奮力奔跑過去。待跑到與她差不多持平的位置,一把扯開外袍,丟在地上,跳入河中,朝黃秀珠遊了過去。

黃秀珠很快就沒了力氣。她本來覺得河岸距離她很近,真的跳了水,才發現河岸離她那麽遠。她都筋疲力盡了,也遊不過去。就在她使不出一絲絲力氣,隻能任由河水漫過她頭頂時,秦英到了她身邊,一手將她托起來,單手遊向岸邊。

黃秀珠覺得他力氣很大。她怎麽都遊不到的岸邊,他卻拖著她這麽大一個人,很快就遊到了。

岸上的好心人搭了把手,將他們拉了上去。秦英取來地上的外袍,將凍的直打哆嗦的黃秀珠裹住。即便如此,她還是冷,秦英隻能緊緊抱著她,用他同樣濕漉漉的身體,給她擋住哪怕一絲絲風也好。

好半晌,黃秀珠才哭出聲來:“我真怕你再也不肯回頭。”

她緊緊抓著秦英胸前的衣襟,仿佛害怕他又走掉:“你原諒我吧。我……我早就後悔了。太太將你的身世告訴我後,我便知道,我要和你分開了。就算我不想走,我家裏人也會叫我走。我那時便想,為什麽以前不對你好一些。可是……已經……太晚了。你給我和離書時,我原本不想說那些話,我想讓你帶我一起走。可我那時候……太懦弱。何況我什麽也不會,我怕成為你的負累。”

秦英道:“你瘋了嗎?我現在居無定所,孤身漂泊,你這時候跟著我,簡直傻透了。”

他尋了本分的人家,將秦芳和秦菁都嫁了。她們兩個的性子都收斂了不少,以後應當能過下去。他拿出剩餘的所有錢財,給她們兩個做了嫁妝。如今,他已無片瓦遮身。到了這種時候,黃秀珠卻拚了命的來到他身邊。

黃秀珠笑道:“我不怕。我現在已經變得很能幹了。我的繡工也長進了很多,比以前繡得更好看,還快了許多。就算不如楊太太的手藝,也能賣上價錢的。”

她說這話時,神情很驕傲。

她不再因為她是黃家的小姐而驕傲,隻是因為自己變得能幹而驕傲。

秦英望著懷裏熟悉又陌生的人,心中的狂喜已無法言喻。他一直覺得她是一隻蚌,他需要費些力氣才能撬開她堅硬的殼。就在他覺得自己快要成功的時候,一場突來的變故,讓他功虧於潰。他隻能和她分開。可是現在,這個女人主動向他張開了殼。那裏麵藏著的,果然是一粒光彩奪目的明珠。

大船已靠岸,船上下來不少人,往秦英和黃秀珠這裏追來。

黃秀珠回頭看了一眼追來的人,又道:“秦英,你帶我走吧。”

秦英看著她殷切的目光,一把將她拉了起來。他將食指彎到唇邊,打了一聲呼哨。不遠處的馬兒撒開四蹄,向著這裏飛奔而來,秦英抱著黃秀珠飛身上馬,手中長鞭揚起,絕塵而去。

……

時逝如水。

黃秀珠很慶幸自己不顧一切的逃婚。她後來生活的很好,很快樂。

她也曾和秦英聊起過楊雁回。那時候,李傳書是秦莞的魂魄附身在了楊雁回身上的事,已從京城傳出來了。

秦英似乎並不太想說起楊雁回,隻是輕描淡寫的說,他曾有一段時間,極度憎恨這個人。如果不是為了穆振朝,他真想找機會一劍殺了她。隻是後來,他便冷靜下來。其實楊雁回也不過是無意間揭開了一個於他而言,十分殘忍的真相罷了。他還說,幸好他當初沒動手。原本就是他們母子,欠了秦莞,她隻是做了她原本就該做的。

秦英最喜歡喝茶。不過有時,還是會兌了酒給她喝。但他好像一直都很克製,喝酒並不多。他說自己酒品不大好,曾經因為醉酒差點犯下大錯,所以,再也不想喝那麽多了。

黃秀珠逼問他曾經差點犯下什麽樣的過錯,秦英卻無論如何都不肯說實話了。

她們重歸於好五年後,黃氏一族起了一場大火。起火原因不明,隻是火勢很大,燒毀了許多房屋。從那以後,原本聚族而居的黃氏一族便散居於大康各地了。

有一次,黃秀珠和秦英在一個小鎮上,遇到昔日的族人。那族人對她道:“大家都分開住,雖說沒有了從前那麽多倚靠,卻也省卻了許多煩惱,也不必再守那麽多規矩。前些日子,有族裏原來的長老奔走呼籲,讓大家再從各地搬回去,隻是響應者寥寥。”

黃秀珠覺得,黃氏一族能如此結局,倒也不算很差。

其實黃氏一族的規矩也很不錯。黃家的男人不酗酒,不賭博,不納妾。隻有四十無子,方可納一妾。便是如此,曆代族長也並不支持子孫納妾,更支持他們過繼子侄。黃家的女人們,大多也稱得上勤勞、賢良。她們當中最壞的人,手上也沒沾過人命。他們既強製卑幼必須尊敬和服從尊長,卻也不許尊長隨意撻伐卑幼,並以族規保護每一個幼童都能衣食無憂的長大,每一位老人都能得到奉養。

可是,總要允許有人衝出那些條條框框。並不是每個人,都願意規行矩步。黃秀珠清楚的記得,她跟秦英遠走的那一日,在馬上回頭看向族人,他們當中有人露出的驚詫又豔羨的目光。

她是第一個生出了無限勇氣,私奔叛族的黃家人,但卻不是最後一個。後來的五年裏,黃家又出了好幾起類似的情形。原來,被束縛到窒息,豁出命也要逃離的,並不隻是她一個。

……

那一日,秦英帶黃秀珠出了小鎮,在田野上縱馬狂奔。西天上的彩霞,輝煌而壯麗。

總有年輕人會踏碎陳舊的禮法規矩,馳騁在遼闊的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