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崔姨娘奪門救表姨

楊鶯寫完先生布置的功課後,便收好書本、筆墨,又去櫥子裏抱了一個木盒子出來,擺到桌案上,細細賞玩起來。這套玩偶原本是焦雲尚送楊雁回的,楊雁回看她實在喜歡,前幾日又轉贈她了。楊鶯起初因這是焦雲尚送楊雁回的,不肯要,楊雁回卻說無妨,還說自己不愛這些小玩意兒。楊鶯這才肯收下,當下便喜得什麽似的。

楊鶯越看這套小玩偶越喜歡,忽又想起今兒個送去給二叔的那幾隻水煎包來。她今兒下學回來後,娘竟破天荒的調好了包子餡,專等著她來做水煎包了。往常都是她自己做所有活的。

既然娘想吃水煎包,她自然也是卷起袖子來就要做。娘卻又叫她另去擀麵條,說午飯吃麵條。等下午晌餓了,再做些水煎包填肚子。

她心中雖奇怪,怎麽娘今日要加餐呢?但也不敢多問什麽。吃過午飯後不久,娘就交她去做水煎包。待做好了,忽想起二叔也喜歡吃,又想著雁回姐送了她一套這麽有趣的玩偶,她還未曾還禮哩。她便小心翼翼問周氏,是否能裝一些給二叔吃。

周氏瞅了一眼才做好的幾個水煎包,便道:“那你趁熱去送,剩下的我來做吧。”

楊鶯覺得娘今天對自己真好。興許是自己一直乖乖聽娘的話,所以,娘總算能知道自己的好了。

楊鶯高高興興將才出爐的水煎包給二叔送了去,心裏想著,若是雁回姐在,便也能嚐嚐她的手藝了。臨走之際,隻聽周氏還道:“路上不許偷吃。”

楊鶯忙應了:“娘放心吧,說好了是給二叔的,再說這一共也沒幾個,我哪裏就好意思偷吃了。”

給楊崎送了水煎包回來,楊鶯發現,家裏的水煎包已沒了,想來是娘自己做好了,又被爹娘和兄長吃完了,哪怕有剩下的,也一個都沒留給她。她已經習慣了隻幹活卻吃不上一點肉星星,便也沒問什麽,默默做自己的活計去了。

現在這麽一玩起布偶吧,她又想起那水煎包來,因家中隻有楊鳴在,便問道:“哥,那水煎包你們是吃完了,還是有剩的?”

楊鳴在拳房打了一上午的拳,這會還覺得全身酸疼,在炕上躺著裝死人,對妹妹的話愛答不理。

雖楊鳴不愛搭理楊鶯,但也不打罵她。楊鶯倒不甚怕楊鳴,又問:“若是收起來了,你告訴我收在哪了。怎麽沒在灶間?”

楊鳴聽她又問起那幾個入不得口的水煎包來,想起父母的奸計,再想想以後過好日子的,隻怕就是自己了。楊雁回這個堂妹,別人千寵萬愛,他就看不上,一個小妮子,鎮日裏囂張跋扈的恨不能要騎到他這個大哥頭上去呢。連楊鴻也不敢那麽樣對他!待她真犯在他手裏,以後要靠他和爹娘接濟才能過活了,他定要把先前受過的氣都找補回來。還有楊鴻、楊鶴,做夢要考進士呢!楊家祖上八輩都是泥腿子,也就是爺爺運道好,掙下點家業。如今二叔又掙下這點子家業,還不趕緊花用了去享受,反倒讓兩個兒子天天讀書。讀書都是往外使銀子的,哪有掙銀子的?這兩個敗家子堂弟,花出銀子去,也沒嚐到銀子的好處。合該都給他拿去用了。

想想日後的好日子,楊鳴便隻覺得身輕體健,腰背不酸不疼了。說起來,還是楊鴻這個王八犢子把他給坑了。害得他難得上一次牌桌,反倒要天天練拳、挨板子。

楊鳴從炕上下來,到了妹妹屋裏,笑得著實邪乎:“不過就是個水煎包,虧你怪惦記著。往後你就能天天吃雞腿了。”

楊鶯隻以為他說糊塗話,便道:“我見天連個雞蛋也吃不著,還雞腿呢。我不做那個夢。”

兄妹兩個正說著,忽見莊秀雲衝了進來,一連聲叫著:“楊鶯,你個作死的小娼婦,你給我出來!”

楊鶯聽見是莊秀雲來了,正高興著,卻聽莊秀雲這麽個溫厚人,忽然拿這樣的話作踐她,一時怔住了。

莊秀雲怒氣衝衝進來,一把拉住她就往外走,邊走邊罵:“你黑了心肝麽,敢拿下了毒的包子給你二叔吃。我往日倒沒瞧出來,你竟有這麽樣的膽色。不虧是那樣的爹媽教出來的女孩兒。”

楊鶯聽得又是驚懼,又是糊塗,因被莊秀雲拉扯著,連帶著步子都踉蹌,急急問道:“我叔和我嬸兒怎麽了?”

莊秀雲問道:“你真不知道?”

楊鳴上前,將楊鶯扯過來,又敢莊秀雲離開:“你才是個娼婦,讓人休了還不知廉恥鬧到公堂去。走走走,趕緊走,少來我們家罵街。”

莊秀雲不理會楊鳴,隻是看著楊鶯,道:“小鶯,你從生下來,過的那有限的幾天好日子,就是養在你二嬸身邊時。你可不能沒了良心,幫著別人謀害她。”

楊鶯麵色青紅不定,忽然掙開楊鳴,跑出籬笆牆去,沿著黃土小路,一徑狂奔,所去方向,正是楊崎家。

楊鳴喝道:“臭丫頭,你給我回來!”

莊秀雲先前也不知楊鶯是被人蒙騙了,還是素來膽小怯弱,被爹娘兄長一番恐嚇,就真的做了這樣黑心爛肝的事。現在看她這番模樣,倒不像是知情的。是了,她這麽個小女孩,真讓她故意送毒包子給人,她又如何能神態自若,不叫人生疑呢?

她忽又轉頭,死死盯著楊鳴,怒道:“你們竟也做得出這樣的事來。叫她一個小女孩兒,親手將下了毒的包子拿給她二叔吃!若小鶯日後真有個好歹,也是你們一家子逼的。她日日當牛做馬伺候你們仨臭蟲,最後就落這麽個下場,真是不公道。楊鳴,等你和你那不要臉的爹娘遭報應的那天,全青梅村都會喊一聲好的!”

……

牛捕頭萬萬沒想到,這看似不起眼的一戶人家,不過是他揮揮手,就能抄得亂七八糟人仰馬翻,還要送錢給他討饒說好話的農戶罷了,雖說家境尚算殷實,但也是小門小戶,沒有族人依傍,祖上也沒出來過啥光宗耀祖的人物。卻不料這膽大包天伶牙俐齒的小丫頭,一開口竟然是拿當朝二等侯爵、一品誥命夫人來壓人。

他待要信她的話,卻又覺匪夷所思。待不信她的話,可眼見得這村裏無人笑話那丫頭,顯見得都是深信不疑的。倒是跟他來的一般皂隸各個好似聽了笑話一邊,嘲笑這丫頭癡心妄想白日做夢,兩片嘴唇子一開一合,就能跟蕭夫人攀上交情了!

眾村民聽了楊雁回的話,更是不怕了,一個個更是挺身上前,說什麽也不叫一幹皂隸將人帶走。

楊嶽隻覺得這幫村民怎麽就變得他不認識了呢?他可不記得自己結交過哪個村民竟然這麽血性正義,甘願冒險維護友鄰,他平日淨得一些白眼了。雖腕上還是一陣陣劇痛,他仍舊忍痛叫道:“你們都瘋了麽?竟敢為了這麽一個□□得罪官差。再這麽下去,要給青梅村招禍的!”

楊雁回冷笑:“我娘平日裏廣結善緣,所以鄉親們信他。你這種人是不會懂的,因為你沒結過!還有你!”她又指向杜豐收,“我才不信今兒你們是碰巧來的。現在是我們家告狀,差爺要拿人回去問話,也該是拿了楊嶽和你們父子兩個,你們定然是狼狽為奸,蛇鼠一窩,勾搭在一起害我們。當日你們杜家往我家魚塘裏投毒害我們,我們已經放你們一馬了,既然你們變本加厲的害人,咱們就一起算算總賬!那日你在我們家,可是當眾承認過的,往我家魚塘投毒的,就是你兒子杜清生!”

眾村民都道:“對,我們作證!”“那一日,為了求饒,這父子兩個醜態百出。當爹的叫兒子跪著哭求人家,還差點沒當眾把他那兩瓣屁股打爛。轉臉就忘了自己說過的話了。”“隻怕是因著那一場打,反倒更記恨起人來了呢。”

一個村民忽大聲道:“差爺今日若是來抓這楊嶽和杜家父子的,我們絕不攔。他們平日做的那些惡事,我們都願往縣衙作證。”

閔氏瞧著眾人,心中感慨萬千,沒想到不管往日裏相熟不相熟的人家,這會都來護著她。

杜豐收眼見牛捕頭被嚇住了,便大聲道:“你們楊家別亂吹牛,蕭夫人豈是你們能結交的,還動不動搬出來嚇人,也不嫌牙磣。”

楊雁回撥開人上前,用力一口濃痰啐道他麵上去:“你不就是身後有個害得自家滿門滅絕的賊婆娘撐腰?一個小婦罷了,你也當佛祖供著,真是丟盡了你們杜家祖宗十八代的臉麵!改明兒今天這事傳到杜太公耳朵裏去,我看他還認不認你這個子孫,你們一大家子都等著被族譜除名吧!”

還不待杜豐收回過神來,楊雁回又指著他道:“我今日好叫父老鄉親,叔叔嬸子、大爺大娘們知道知道,你們道這廝為何忽然又生起了賊膽,敢和人勾結起來,做這樣喪盡天良的勾當?想來也有從留各莊那邊聽來過由頭的。這賊忘八他借著威遠侯小妾的勢力,想橫行鄉裏呢!”

羅朝霞算個什麽東西。上回平白無故拉了楊家做腳踏板,她還沒怎麽著呢,她手底下的這幫蠢貨,又想借著她來踩楊家。

牛捕頭隻覺得今番這情形著實詭異。閔氏一個打理家業的婦人,平日裏也是指揮慣了雇工、家仆的,現在像是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躲在人後滿麵淚痕,一聲無法言語。這楊家的女兒反倒厲害的什麽似的,啐罵村夫,頂撞官差,一副天皇老子都不放眼裏的架勢。

他哪裏知道,楊雁回也是硬撐起來的氣勢。閔氏已是連番受驚,又被人扣了汙名,她再不拿出氣勢來,真由著閔氏被人帶走了,那才真是倒了黴了。

閔氏待回過些許精神後,自也不會任由女兒一味逞強,便也大聲替自己辯白道:“我的兩個兒子,都要考童子試了。我做娘的,怎會這時候去害死他們親爹,讓他們考不成試,還要回家守孝。天下哪有這麽狠心的娘?我是被人冤枉的。差爺若真要拿人,也不該不問青紅皂白隻拿我一個,我們家現在也要打官司呢,一告楊嶽圖財害命,二告杜豐收投毒害人。待我回家看過了我男人,再請人寫好了狀子,自會去縣衙喊冤。到時候,我和這群豺狼一起上公堂受審,看看害人的到底是哪個。還請差爺莫傷我友鄰。”

……

秦家門上的人如今雖不如以往那麽多那麽有聲勢了,但威風不減,加之秦家人驟入小宅,門戶反倒更嚴謹了。可是,依然有他們覺得不對勁,卻仍能成功入內的客人————比如綠萍。

不對,現在不能直呼綠萍了,現在人家是侯府貴妾了。其實往常也不能直呼的,那時候她是二小姐的貼身丫頭,真個就是副小姐,他們見了隻敢叫姐姐。

可是侯府的姨娘,怎地也不見坐轎坐車,孤身一人,拋頭露臉的,就來了秦家呢?

綠萍根本等不及他們往裏頭報,便已闖將了進去:“我是來找我娘的,你們都給閃開。”

她身份不同以往,且她娘又是太太心腹,門上的人自是不敢拉扯她的,可她這樣亂闖,也太沒個規矩了,隻得又命人幾乎前後腳的跟了她,進去二門上稟報。

綠萍卻是一徑跑到了太太處,說是找崔姨媽的,實則卻是直接跪到了秦太太跟前。

她心知自己跑去魚塘也無用,是以,隻是先前故意往魚塘的方向跑,引著別人往歧路上追她,她自己卻是來了秦家外宅,幸好這宅子不似老宅的地段好,不過緊緊挨著城門一帶罷了。

看起來老太太今日又不在,她也隻好求到太太跟前來了。幸好她本也隻是想來求太太的。

葛倩容見她忽然慌裏慌張的闖了進來,左右丫頭、媽媽都來不及擋駕,心下不由驚奇。一個做了小婦的,也敢這樣來她的地盤鬧騰不成?想來必有原因,便命人去前頭守著,不許放人進來,尤其不能讓那邊的知道這邊廂發生了何事。

崔姨媽眼見女兒如此無狀,也是不明就裏,忙斥責她不該衝撞驚嚇了太太,訓了幾句後,又問她到底何事。

待綠萍將因由說出來後,葛倩容道:“秦夫人現如今是侯門貴婦,她要背地裏下手整一個村婦,我能怎麽辦?”

綠萍道:“太太是她的嫡母,太太的話,她總要聽進去三分的。”

葛倩容仍是不肯鬆口救人。

崔姨媽也跟著女兒一起跪下來,求葛倩容施以援手。她們娘兩個,如今能求到的身份最高,又能轄製秦芳的貴人,也就這一個了,哪裏容得葛倩容坐視不理。

葛倩容往日的溫善全然不見了,隻是冷笑:“你們兩個好大的膽子。崔媽媽,我平日裏待你不薄,你如今就是這麽回報我的?你這是求我呢?還是威脅我呢?平白無故的,你說讓我為了你們的親戚得罪秦夫人,我就得去麽?不過是個給我送魚吃的,若真出了事,我不吃魚也不會有個好歹,若真想吃了,我讓誰送不成呢?也不見得新來的就不如他們楊家的。”

綠萍立刻聽明白了她話裏的意思。平白無故讓她做這事,她自是不肯的。可若不是平白無故,是有好處的呢?

綠萍一狠心,咬牙道:“太太,隻要你能救救我姨媽,你……我……我將我知道的,她們娘兒兩個幹得黑心事,全都告訴太太。便是太太要我去老爺麵前作證,我絕不打一個磕巴。”

“你……你瘋了?”崔姨媽聽女兒如此說話,不由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