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嘉南不甘心地別過頭,垂在身側的拳頭攥得緊緊地。生在漁村,他當然知道父親的用心良苦,如果不是這樣,他也不會起早貪黑的拚命用功在,終於遂了父親的心願,憑本事遠離了海上奔波的生活,他知道父親在他身上給予了很多的希望,其中最大的一件就是能改變漁村的現狀,他也在為此努力著。不過,到底怎麽做,到底要多久,他並不清楚……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蘇雪陽來到了漁村,他的提議無疑是最快的解決辦法。賣掉海灘,獲得絕對利益,村民們有了這筆錢可以在城裏買得起一塊住所,從此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這有多誘人,多讓人心動。

想到這裏,仲嘉南的眼圈有些泛紅,一邊是自己想要守護的女孩兒,一邊是村民的利益,孰輕孰重,即便心裏有杆秤此時也量不清楚。

“誰都想要過上好日子,這無可厚非,可是賣掉大家賴以生存的海灘真的就是最好的方法嗎?我想到時候隻怕村民們會得不償失吧。”寂靜之中,忽然傳來幽幽的話語,緊接著一直被仲嘉南護在身邊的許溫蒂,緩步走了出來。

好吧,她知道,這話一旦說出來,翹翹就不再是個腦子有問題的女孩兒了。

“你說什麽?”沒想到這個時候還會有人站出來反對,村長不禁用眼光再次打量起許溫蒂。一身白色的棉布連衣裙,裙角因為磨損有些褪色了,美好而幹淨的臉龐上閃動著一雙漂亮的大眼睛,那眼神根本就與所謂的“傻子”聯係不到一起。

除了蘇雪陽,在場的其他人都是狠狠一愣。眼前的少女他們曾經自認為很了解,或者說,壓根兒就不需要去了解,試想一個整天發呆並且時不時就迷路的一個小丫頭,誰又會期待她有什麽正常的想法值得別人去關注的呢。

“我的意思是賣掉海灘就等於斷送了子孫後輩的生路,這聽起來不是件極其愚蠢的事情嗎?”腳步停在大堂正中,許溫蒂刻意提高的音調引來一陣微弱的回聲附和。

“一個丫頭懂什麽,這裏沒有你說話的份兒,阿南,快把她帶走。”身為一村之長怎能被個丫頭當眾教訓,村長陰著臉,沉聲嗬斥道。

“翹翹是漁村的人,賣掉海灘跟她日後的生活也有著脫不開的關係,怎麽會沒有發表意見的權利呢?”從小到大,這還是仲嘉南第一次與父親對抗。以前沒有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尊重,更何況今日不同,既然蘇雪陽是個偽君子了,那自己就有理由懷疑他許下的承諾是否能夠兌現。

“她算什麽漁村的人,不過是寄養在阿婆家的外鄉人罷了,還有,她腦子不清楚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話也能信?”眼瞅自己的兒子頻頻幫著外人,心裏麵上的都有些掛不住了,所以說出口的話裏多少摻了些刻薄。

許溫蒂倒是不生氣,因為她有把握仲嘉南一定會幫她說話,再說腦子有沒有問題這種事,不是自己反駁就能推翻的,還得別人用心去感受才行。

父親不同意,兒子不讓步,氣氛登時陷入緊張,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站在一旁瞧了半天的某人終於清清嗓子開口了:“咳咳,村長先生,不妨我們就聽聽這位姑娘的意見吧。”

“蘇先生,孩子不懂事,讓您見笑了……”村長趕忙賠上笑臉,為了村民他豁出去老臉不要了,也一定要答對好這位財神爺。

“不,我對這位翹翹姑娘很有興趣。”全然不顧自己這句話會惹來多少愕然的眼神,蘇雪陽笑眯眯的拉過張椅子坐了下來。

“阿爹,你看,我說的沒錯吧,這樣的人別指望他會信守承諾。”仲嘉南用鄙夷的眼光狠狠地掃了蘇雪陽一眼。

這局麵實在讓人無法坦然化解,村長低下眼光想了一下,再抬頭的時候,一雙目光落在了許溫蒂的方向。

呃,望過來的眼光不像上次那麽冷,仿佛是一種默認,默認她可以開口說話了,眼光閃爍又似在擔心,擔心她的話不能服眾?許溫蒂了然一笑,對著村長點點頭,禮貌而又不失優雅。這是她一貫的作風,先禮後兵。

“賣掉海灘,漁村也將不複存在,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位先生一定會把這裏重新規劃,打造成一座美麗的度假樂園吧。”許溫蒂麵帶微笑,眼光輕輕地看過在場的每一個人,唯獨忽略蘇雪陽。

“沒錯,我會把這片海域的美景展現到極致。”蘇雪陽並不介意自己被刻意忽視,他勾起唇角,緩緩說道,繼續展示著自己良好的修養。

“請問村長,村民進了城之後以什麽為生?還是遊手好閑坐吃山空?”許溫蒂沒有接過蘇雪陽的話,而是話鋒一轉,問向了村長,然後在村長皺起眉頭一瞬,大聲感慨道:“打漁辛苦啊,辛苦了多少年,多少輩,是該歇歇了。大城市裏燈紅酒綠,充滿誘惑,正是消遣的好去處。”

“唉,誰又知道燈紅酒綠的背後藏了多少妻離子散的痛苦啊。”仲嘉南這回明白了許溫蒂的用意,於是順著她的話,搖頭歎息了起來。

這一唱一和不要緊,村長跟三位老者登時變了臉色。漁民淳樸,難保不被城市裏的壞風氣所感染,真是那樣的話,豈不是好事變壞事,害了子孫後輩。

“隻怕到時候記起打漁生活的好來也是悔之晚矣了。海灘沒有了,漁村沒有了,遍地都是蘇先生的沙灘浴場,海濱別墅,那個時候別說打漁,想到海邊看看都是要付錢的了。”許溫蒂不緊不慢地說著,她留意到此時村長的額頭已然滲出了細汗。

“阿爹,這海灘可是咱們祖輩留下的財富啊!給我點時間,我一定會找到讓大家過上好日子的辦法,但是這海灘不能賣,海神娘娘保佑了咱們一百多年,咱們不能在這個時候鬼迷了心竅啊。”仲嘉南知道想勸服這些老人家有些話比理字來得有效。

“好!真好!”某人一邊拍著巴掌,一邊高聲喝彩。回聲震得發愣的村長與三位長者不禁都深深地蹙起了眉頭。

“蘇先生也這麽認為嗎?”許溫蒂笑著看過去,四目相對,終於有了一次時間比較長的交匯。

他沒輸,如果他願意的話,一定可以扭轉逆勢,但是望著那雙閃動著慧黠的眼眸,他猶豫了。一個不屬於漁村的少女,一個被人稱作腦子不清楚的少女,竟然要從他手裏搶東西,為什麽?弄清楚這件事似乎比得到整個海灘還要有誘惑力。

“真是對不起,我想我們可能要重新考慮一下了。”偷偷地抹了把額角的汗水,村長的聲音好沒底氣。

“時間不是問題,對於好東西,我一向很有耐性。”蘇雪陽站起身,臉上還是一成不變的微笑,貌似許溫蒂的話絲毫沒有影響到他的心情。

“謝謝蘇先生,一旦有了決定,我會讓阿南親自到公司去請您。”誰都聽得出村長這是搪塞之詞。既然仲嘉南已經當眾反對賣海灘了,又怎麽會去蘇雪陽的公司呢?

“這裏實在是太美了,我都舍不得走了。”蘇雪陽從不做無謂的客套,他沒有理睬村長的話,而是將眼睛緊緊地定在了許溫蒂的身上,至於他說的“美”,到底是指海景,還是人,隻怕聞者心知肚明。

完勝,卻沒有預想的喜悅。許溫蒂情緒不高,是因為她感覺到重生後的自己是那麽的無力,一塊海灘而已,她竟然要比前世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得到,更何況她還沒有真正得到。這樣的生活還會繼續多久,她可以再回許家嗎?又以什麽身份回去呢?還有這麽多天都不敢去深思的那場意外……

它真的是一場意外嗎?嗬,刹車失靈?如果他也會犯這種低級錯誤的話,隻怕死上一百次死得骨頭渣都沒了吧。

“翹翹,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可以說服他們?我當初就覺得不妥,隻是想不到說服自己的理由,或者是因為我從來沒有質疑過阿爹的決定吧。不過,你做到了,你幫了漁村,翹翹,你真偉大!”仲嘉南一路都在感歎,以至於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聒噪了。

許溫蒂麵無表情的走著,沒有附和,連絲微笑都沒有。偉大?這個詞聽上去有點無奈,又有點心酸。

今晚的月色有點涼,而海潮就像個調皮的孩子,總是在人想靜下心的時候,跑過來打斷。她算著日子,今天是她遭遇車禍的第七天,漁村信息閉塞,除了日期可以同步之外,她得不到外麵的半點消息。許家怎麽樣了?父親怎麽樣了?她擔心得夜不能寐。

“喂,我明天就走了,你有沒有什麽話要跟我說?”不得不承認蘇雪陽真會趕時候,偏偏在許溫蒂頭疼的時候不請自來。

“有。走了就別回來。”許溫蒂冷冷地丟過去一句,眼光依舊一瞬不瞬地盯著海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