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綰綰落水
十日後,裴缺便備了一份厚禮,攜常安前去越國公府祝壽。
寧綰這幾日格外的乖巧,待裴缺要出宮時,便是死死的黏著他。想來裴缺是看清了她的心思,無奈了片刻之後,便將她抱起、納入懷中,帶她出了宮。
此刻她雖然是一隻小貓兒,但是她畢竟是寧綰,如今有機會回府,自然是想盡辦法讓他帶著她的,她十分想念兄長和爹爹。
而這十日,她亦想出了一個法子——她要讓五年前的寧綰喜歡上裴缺。
出於私心,她希望自己有一個好歸宿,待裴缺好一些,更重要的一點,她想讓裴缺開心。
她知道,此刻的寧綰心裏頭隻有顧江堯,可是她了解自己,喜歡顧江堯,不過是因為情竇初開時,恰好遇見一個翩翩少年郎,幾次相處,便是心生愛慕。隻要她阻止曾經的自己與顧江堯相處,且讓自己與裴缺多多碰麵,以自己的心性,這般溫柔清俊的男子,定然是會動心的,而且……若是能讓裴缺多多表露一些就更好了。
寧綰抬頭看著裴缺,今日他難得穿了一身藍色的錦袍,比之之前的雪色,看著倒是親近了不少。可是……若是她每次記錯,那日顧江堯穿的,也是藍色。
“喵~”她煩躁的叫了一聲。想到顧江堯,她又不大開心了。
裴缺低頭看著懷中的小貓兒,淺淺一笑,伸手撫著它的小腦袋,低聲道:“到了越國公府,可不許瞎跑,到時候若別人不知你是我的貓,被欺負了,可就不好了。”
“喵……”
裴缺笑了笑。這阿九可是嬌氣的很,吃的、睡的,稍稍有一絲不如意便“喵喵”直叫,虧得它是跟了自己,若是尋常人家,哪裏會這般好生養著。
見它親昵的蹭著自己的衣袍,便輕輕戳了一下她的腦袋,苛責道:“不許淘氣。”如今在外,袍子被它弄髒了可不好。
“喵嗚~”她才不管,就要蹭他,便是不聽話的往他懷裏鑽,自變成了貓之後,她便最喜歡粘著他,反正她如今是貓,什麽都不用管。
裴缺見懷中貓兒如此熱情,便也沒了法子,罷了,就讓它鬧著吧。
越國公寧崇元是兩朝元老,朝中重臣,此番五十大壽,更是門庭若市、絡繹不絕。當今太子親自賀壽,自當給越國公府錦上添花。裴缺最不喜這些個應酬,便免卻一切禮節,壽宴繼續。
他今日是來祝壽,不想破壞這裏的氣氛。
壽宴之上未曾見著想見之人,裴缺有些心不在焉。寧綰將他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暗忖了片刻之後,便從他的懷中躍出,直接蹦上了桌子。
太子殿下愛貓成癖,在座之人皆知,如今桌上突然跳上了一隻貓,眾人便是大驚一聲,卻不敢有所舉動——這可是太子殿下的貓。
裴缺暗暗頭疼,剛想將這不聽話的小貓兒抱下來,這小貓兒卻打翻了他麵前的酒杯,頓時將他的袍子打濕了。
他的頭是愈發的疼了:真是不聽話的小貓兒……
廂房之內。
寧綰乖乖的趴在軟榻之上,看著裴缺換衣服。若是以前,她自然是羞澀不敢看,可是如今朝夕相處,她便不在顧忌。
裴缺未讓人伺候,連常安都被他打發走了。見他慢條斯理的解開腰帶、退下外袍……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前一世她不是沒見過他的身體,那次的歡|愛,與他更是親密至極,可是一想到自己如今是一隻貓,卻看裴缺換衣服……
……聽起來很猥瑣的樣子。她暗暗想著。
想她寧綰,以前也是不拘小節、自由灑脫,自因顧江堯一事之後,便是鬱鬱寡歡,完全變了一個人。如今得以重生,且在裴缺的身邊待了幾日,她的心性更趨向於從前。
此刻的裴缺隻著中衣,漂亮的鎖骨悉數裸|露,因是他自小病弱,皮膚有些蒼白,看上去多了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她不由得又一次看癡了。
待在裴缺的身邊越久,她就越想親近他。
待她回神之際,身子已被抱起,她仰頭看著裴缺的臉,開心的“喵——”了一聲。打量了一下他的衣袍,暗想:還是白色最適合他,真好看。
裴缺自然不知自家小貓兒心中所想,抱起它走到外麵。
如今正值深秋,池中有些開敗的枯荷,頗有幾分蕭條之色。他幼時與越國公府走的頗近,寧崇元嫡長子寧玉衡是他好友,嫡女寧綰……亦是他的青梅竹馬,隻不過如今寧玉衡馳騁沙場,而寧綰,也不似幼時那般跟在他的身後。就算是偶爾碰見,也不過恭敬的尊稱一聲“太子殿下”。
他有些懷念那一聲聲甜甜糯糯的“阿缺”。
裴缺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懷中的貓兒,長眸微眯。
那時她天真憨然,寧崇元自然不許自家女兒這般喚她,但是這小丫頭卻偏偏不聽,一口一個阿缺叫得萬分的順溜,後來,還因此事受了寧崇元的責罰。他曾探望,問她原由,她隻是趴在榻上,瑪瑙般的雙眸泛著水色,嘟著嘴道:“我才不要叫你太子殿下,冷冰冰的,還是阿缺親切一些,還是你喜歡別的……裴裴?小缺缺?”
他完全被她打敗了。
……任她喚他“阿缺”。
裴缺換好了衣袍,卻並未往回走。打發了常安之後,便走出長廊,朝著那鋪滿鵝卵石、蜿蜒著的小路走去……趴在他懷裏的寧綰動了動爪子,探出腦袋看向外頭。這府中她生活了十幾年,自然是無比熟悉的,裴缺走得這個方向,根本就是她的住處——嫏嬛軒。
可是她這會兒根本不在那兒,此刻的寧綰,正與顧江堯漫步在蓮花池畔。
她到底該不該讓裴缺見著她,若是見著了,看見她與顧江堯親昵,隻怕會不悅;若是不見……她抬頭看著裴缺的麵容,心中暗想:他也會失望吧。
這會她可是煩躁極了,為什麽給了她一次重生的機會,卻讓她成了阿九,若是回到了自己的身體,她就可以……想以身相許都這麽難……
猛然聽到一陣驚呼聲,裴缺駐足,然後回頭朝著蓮花湖看去,心頭隱隱覺得有些不對。
果然——
湖中有一人在掙紮,他一看就看出那是寧綰,便想也不想扔下懷裏的貓,跳下了湖。
太突然了。她根本就沒準備,就被人到了地上,這些日子嬌生慣養,這一摔,隻覺得疼得厲害。她伸出爪子撓了撓自己的腦袋,不滿的“喵~”了一聲。
可是,當看見裴缺抱著紅裙女少女上來的時候,她便是驚訝的說不出話來了。
是五年前的自己——寧綰。
不對啊,今日她身邊應該是顧江堯,怎麽會一個人在蓮花湖畔,又怎麽會無緣無故落水?這些事情,前一世不曾發生過。不過她又想,若是這次裴缺救了她,以她曾經的心性,或許會對裴缺生出不一樣的情愫。
裴缺看著懷中的寧綰,如今她全身濕透,雖然隻有十四歲,但是已有女子特有的玲瓏曲線,他看著她的臉,小心翼翼的撫了上去,低喚道:“綰綰,綰綰。”
方才便聽見聲音,想來她是剛落水,如今救起,應該身子無礙,隻不過湖水冰冷,她又這般的嬌弱,若是得了風寒,可就不好了。裴缺心中擔憂,正打算叫人,隻見懷中的少女慢慢悠悠的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他再熟悉不過的眼睛,可是此刻……卻有一種奇怪的陌生感。
裴缺抱著她的手微微一愣,莫不是……太久不見的緣故?
“綰綰,感覺如何?”他目不轉睛,一瞬不瞬的瞧著她。湖水是這般的涼,連他都覺得冰冷刺骨,那麽她……他的手微微收攏,沒有再說話。
少女終於清醒過來,剛才的窒息感讓她餘悸猶在,她愣愣的看著近在咫尺的男子,這張俊朗的臉讓她一時驚豔到了。
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男人?
“我……我是死了嗎?”所以,見到了神仙?
裴缺一頓,而後卻是哭笑不得,“你不過是落水,說什麽傻話?”
少女一愣,然後細細打量了一下眼前男子的裝扮,眸中有些驚訝,然後才愣愣道:“我沒死,那……那你是誰?”
話落,裴缺便再也笑不出來了。敢情自個兒心心念念的女子,人家早就把你給忘了。可是又一想卻覺得不對:再不上心,他倆算是一塊兒長大的,怎麽可能會不記得?
馬車內。
“咳、咳咳……”裴缺虛掩著嘴,輕咳出聲。
寧綰看著麵色蒼白如紙的裴缺,一時心疼極了,可是,一想到他剛才就這般扔下自己……她這會兒還疼著呢?雖知他心裏喜歡她,也明白落水的人是曾經的自己,但是……就算是自己,她也覺得不舒服。
簡直是重色輕貓啊。她稍稍低頭,才不去看他~
他的身體本就這麽差,如今正值深秋,他想也不想的便跳進湖中救人,自然是要得風寒的。真是一點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今天她本想見見兄長,可是進了府才想起來,此刻兄長正在戰場上廝殺,保衛大昭國的邊疆,自然不能趕回來替爹爹祝壽,她頗有些遺憾。她幼時失去娘親,此後,她最依賴的,便是兄長。不過……今日看爹爹氣色不錯,她倒是放心了。若是與前世一樣,那麽爹爹這兒,她是不用擔心的。
如此,她便全心全意待在裴缺的身邊便可。
不過方才落水一事,她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太對勁,且不說顧江堯沒有出現,最令她驚訝的是,寧綰睜開眼睛看見裴缺時所說的話。她自然是了解自己的,被裴缺救起,隻怕是會客氣的說謝謝,畢竟那個時候,裴缺那樣的身份,她對他是疏離和尊敬。
可是方才她看到的,明明是驚豔和詫異,就好像……第一次見到裴缺?
她有些想不明白,可是後來寧綰便被帶入了閨閣,裴缺雖然擔心,但是男女有別,況且耽擱了一會兒,天色已是不早了,他便沒有法子,隻得離開國公府回宮。
裴缺看著縮成一團的小貓兒,熟稔的將她抱起,放在懷裏溫柔的揉了揉,想起之前發生的事情,才低聲道:“摔疼了吧?”
“……”她幹脆不理他。這會兒才想起她,會不會太過分了一些。被裴缺寵慣了的她,絲毫沒有想到這樣的賭氣有些不對勁,她如今,隻不過是一隻貓,而落水的,是裴缺心尖上的人。
真是嬌氣的貓。裴缺暗道,不過……想起那時寧綰的模樣,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仿佛方才他懷裏的那個人,不是綰綰?
他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
常安很是為自家殿下的身子骨擔心,但是今日之事,饒是他在場,亦是攔不住的。殿下如此在乎寧小姐,斷然會跳下湖救人的。隻不過,方才他坐在馬車外頭,聽著殿下的咳嗽聲,更是擔心極了,心想著:以後這寧小姐進了宮,可要好好補償一下太子殿下的一片癡情。
這廂裴缺正在浴池,這溫泉之水對身子極好,他今日受了寒,便在這兒泡一會兒。畢竟自己的身體他再了解不過的。
少頃,耳畔傳來一陣聲響,他稍稍側頭,便看見那小雪團兒慢悠悠的朝著他走來,看著它的模樣,他不禁失笑:真是小氣的小家夥,這會兒居然還氣著?
此刻的寧綰心不在焉,滿腦子都是剛才“寧綰”落水之事,這不,一個不留神,便不小心從浴池邊沿滑落……
貓本就怕水,且她前一世算是溺水身亡,這一掉下去,便是死命的掙紮。
“怎麽掉進來了?”溫熱的大掌溫柔的撫著她的腦袋,耳畔的喃喃柔聲讓她不禁身子一愣——
她微微低頭,看著眼前這雙纖白的手,上麵泛著淡淡的水色,堪比上等的美玉,順著這雙手臂,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張溫柔清俊的臉,因是常年生病,他的麵色有些蒼白,此刻卻是平時少見的鄰家男子溫潤無害模樣,“乖貓,嗆著了吧?”他揉了揉她的腦袋,嘴畔漾著淺淺的笑意。
這段日子,她雖然習慣了他的溫柔,可是此刻霧氣氤氳,他的麵容分外柔和,她看裴缺溫潤的笑意,堪堪入畫,讓她一下子傻掉了。
她癡癡的看著他,隻覺得……心跳的特別的厲害。
她伸出濕漉漉的爪子撓了撓自己的臉,然後甩了甩頭……她把身上的水甩到了裴缺的臉上了,不過……真解氣。她暗想。
裴缺一點都不嫌棄,與這小貓兒相處久了,便是愈發覺得她靈氣十足,討人歡喜。他摸著它濕濕的小腦袋,兩邊的耳朵耷拉著,模樣委實可愛。
“……對不起。”他當時一時慌亂,定然是把它摔疼了,這貓兒可是嬌氣的很呢。
她有些驚訝,不過……他裴缺堂堂大昭的太子殿下,和一隻貓道歉算幾個意思啊?
她正想著,突然覺得一股暖意迎麵而來,待她回神之際,隻覺得腦袋上一陣柔軟……
她完全愣住,他……他他他,親了自己?!
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怎麽可以親一隻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