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柳夢寒的問話,裴舒芬襝衽一禮,歎息道:“不過是家顰麵的事。”

柳夢寒同情地點點頭,道:“夫人不說,我也能明白。總之若是有難處,夫人去我住的地方尋我就是了。別的幫不上什麽忙,就是銀子有一些,放著也是放著。若是需要,隻管拿去。”十分慷慨大方的樣子。

裴舒芬苦笑著搖頭:“你就算有銀子,又能怎樣?再說你一個婦道人家,帶著倆孩子,還是留著銀子防身吧。

我們府裏頭的事,你不會明白的。”

柳夢寒越發好奇起來,對裴舒芬道:“前麵不遠就是我家的宅子。夫人若是不棄嫌,就到我家坐一坐,吃杯茶,解解悶也是好的。至於銀子的事,我們再商量。”說著,指了給眾人看不遠處的大宅子。

裴舒芬便對自己的一個婆子道:“回去跟侯爺說,就說我去柳姨太太家裏坐坐,趕晚就回去了。”

那婆子素來是個嘴長的,裴舒芬今日也是故意帶她出來的。她和柳夢寒在人前這一番做作的寒暄,也是做給下人們看得。

果然這婆子回到寧遠侯府裏,先去楚華謹那裏報信,又添油加醋地道:“侯爺不知,咱們夫人這次可遇到貴人了。”裴舒芬在這婆子麵前露過口風,說侯爺在為銀錢煩惱。

楚華謹以為裴舒芬是從羅家借到銀子了,十分高興,問那婆子:“羅家人可熱絡?”

那婆子臉上的笑容僵了僵,有些尷尬地道:“夫人在羅家,略坐了坐就出來。羅家人好口風,將夫人的話堵得滴水不漏,夫人想開口,都尋不到機會。”這就是說,羅家不肯幫忙了。

楚華謹的心灰了大半,沉了臉坐回椅子上,繼續問話:“那你如何說夫人遇到貴人?——還有誰?”又在心裏嘀咕…莫不是裴家願意幫忙?可是裴家就算有心,也無力啊。

楚華謹可不信裴家拿的出這樣一大筆銀子,哪怕一半也拿不出來。

那婆子這才又笑道:“是那日到府裏頭來過的柳姨太太。”已經學著裴舒芬,將柳夢寒自動升為了老一輩的姨娘。

“是她?!”楚華謹錯愕了半天,“這話怎麽說?”

那婆子就將柳氏的話學了一遍,又道:“不過夫人婉據了。柳姨太太就邀了夫人去她家詳說。”還咂了咂嘴…道:“柳姨太太那裏住的好大的屋子,銀子錢想來也是不少。”

楚華謹聽了,默然半晌,對那婆子道:“你先下去吧。”

到了晚間,楚華謹來到中瀾院,見裴舒芬已經回來了,正在卸妝,便有些生氣地問她:“跟你說了多少次,你都不聽!——那種女人…你理她做什麽?她有銀子,又有多少?左不過是我爹手指縫裏漏出來的一裴舒芬本想細細地跟楚華謹說明白,此時見楚華謹還是對柳夢寒很不待見的樣子,便索性快刀斬亂麻,拿了柳夢寒寫的一張字條給楚華謹看…道:“侯爺先別急。您瞧瞧,這是柳姨太太拿得出來的數。”

楚華謹一見上麵寫得數字,立時閉口不言,翻來覆去看了半天,問裴舒芬:“………………她哪裏來的這麽多銀子?別是說大話吧?”

裴舒芬冷笑一聲,道:“這得問老侯爺了。——對外室可是體貼照顧呢……”

字條上寫得數字,倒是可以還上絕大部分的借據。不過還有一小部分,需要寧遠侯府自己出。隻是那一小部分…完全不在話下…就用現在府裏的流動銀子都可以抵上去。

楚華謹見銀子有了著落,心裏一鬆…向裴舒芬打聽:“她到底有多少銀子?有什麽條件?”

裴舒芬一邊將頭上的發釵取下來,一邊漫不經心地道:“她說了,她一個婦道人家,這些銀子落在她手裏,若是讓別人知道,就是禍不是福。所以寧願拿出來,當作買路錢,求我們允許他們入寧遠侯府上族譜,得個庇佑。”還道:“她也說了,知道我們分了家。所以她還是留下一點銀子給兩個孩子嫁娶之用,不會再讓侯爺掏腰包。”

楚華謹手裏撚了半天那字條,沉著臉問裴舒芬:“就這些?”有些不信的樣子。

裴舒芬回頭笑道:“你覺得容易?還有呢,要讓娘親自去請她過門。—也不想想娘能同意才怪。所以這柳姨太太的條件,實在是不低呢。”

楚華謹想了想,背著手在屋裏走來走去,道:“娘那裏倒是比較麻煩。—進門就進門,又何必要娘親自去請?”

裴舒芬又摘下耳墜,笑著道:“人爭一口氣,樹爭一口皮。她將全幅身家都拿出來了,也算是幫了侯爺的大忙。娘既然不肯為侯爺將私房拿出來,也當為侯爺做些別的事情吧?不過是動動腳,再動動嘴皮子而已。其實老侯爺已是沒了,難道侯爺還擔心會有人寵妾滅妻,傷了娘的體麵不成?——若是娘什麽都不願做,也白做了這個寧遠侯府的太夫人。再說了,寧遠侯府要是出了事,哪一個能得了好處去?”

楚華謹深以為然。不過是個外室,老頭子又不在了,進了府,還怕她翻天不成?

“那老族長那裏的族譜呢?不是說要給她記了平妻?”楚華謹又問道。

裴舒芬含笑道:“柳姨太太答應退一步,不做平妻,隻做二房就行。隻是要把兩個孩子記在娘的名下,當作是嫡出。為了好說親事。”

楚華謹鬆了一口氣。隻要柳氏不求著做平妻,萬事好商量。再說,這樣一大筆銀子拿出來,也足以見她的誠意。——至於兩個孩子記作嫡出,就更無所謂了。這種記名的嫡出,大家都曉得的,不過是麵子上好看,別的,一點好處都沒有。

一個婦道人家,沒了銀子傍身,在哪裏都翻不起風浪。

裴舒芬也湊趣道:“侯爺何不這樣想:要是進了府,她就是個妾…反而好拿捏。那兩個孩子,還不是任憑侯爺處置?——過兩天那些債主又要上門了,侯爺可得趕緊地。柳姨太太說了,進了門,立時就幫侯爺還借據。”擺明了不見兔子不撒鷹。

楚華謹點點頭,立時起身道:“我去跟娘說說。”柳夢寒要進門…需要太夫人親自去請。這是拿銀子出來的條件之一,還有兩個孩子要記在太夫人名下,當作是嫡出。

裴舒芬看著楚華謹興衝衝地往太夫人的慈寧院去了,微微一什麽母子?為了銀子,還不照樣反目?!

楚華謹來到太夫人的慈寧院裏,太夫人剛吃了晚上的燕窩粥,正跟孫嬤嬤說話。

聽說楚華謹來了。太夫人不知出了何事,趕緊讓他進來。

孫嬤嬤識趣地主動去外間守著,將內室讓給母子兩個。

楚華謹先問了太夫人一句:“娘…兒子想問問您,要不要幫兒子還這筆銀子?”又說了一通此事對他選官的影響。

太夫人皺了眉頭,半晌才道:“依我看,那個中軍大都督,不做也罷。”這是寧願楚華謹在聖上麵前吃掛落…也不願意幫他了。

楚華謹的心裏也在冷笑,賭氣道:“不如兒子辭官歸爵算了。反正欠下這樣大筆銀子,把這寧遠侯府賣了也還不清。”

太夫人嚇了一跳,忙安慰楚華謹:“兒啊,話可不能這麽說。若是實在有難處,咱們去尋大皇子,他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親舅舅府上敗落下去吧?”

楚華謹見太夫人冥頑不靈,更是煩躁…起身道:“在娘心裏…原來銀子比兒子的前程更重要!”

太夫人有些訕訕地,忙道:“娘是真的沒有銀子。你爹活著的時候…就從來沒有給過娘銀子。娘當家的時候,內院的銀子都是可著人頭來。後來你媳婦進門,你爹就把主持中饋之責交給了你媳婦。銀子錢更是不從我手上過。我的陪嫁,分家的時候,都分給你們兄弟兩個了。就那點子私房,還是留著給服侍我的那些下人的。”一行說,一行哭了起來。

楚華謹有些愕然,忍不住追問了一句:“爹真的沒有給娘留下防身的私房銀子?”

太夫人拿帕子拭淚,道:“你爹活著的時候,當然沒有。去世的時候,走得急,一句話都沒有留下來。哪裏來得私房銀子給我?—如今才知道,原來他還在外麵養了個小的…………`…”

楚華謹心裏又是難過,又是憤恨,忍不住湊到太夫人身邊,輕聲道:“娘,兒子有個主意,可以讓娘出出這口窩囊氣。”

說著,楚華謹就將柳夢寒願意出銀子的事先說了一遍。

太夫人果然氣得全身都顫抖起來,咄咄嗦嗦地問楚華謹:“你爹真的給了她那麽多銀子?”

楚華謹點頭:“不像是做假。”畢竟到時候,她得真金白銀地拿出來還債的。若是假的,可以馬上將她趕出府去。她完全討不到半點好處。

太夫人想了想,也狠了狠心,道:“既然他做初一,就別怪我做十五。就讓她進門,看我不挫磨死這個小賤人!”

楚華謹微微一笑,道:“那就要娘先委屈一陣子,親自去接了她進府。”

“什麽?!”太夫人大怒,“想讓我去接她?——我沒聽錯吧?!”

楚華謹苦笑:“人家將全幅家當都拿了出來,娘不過是去動動嘴皮子而已,又何必在意呢?”心裏對太夫人已經有了微辭。

柳氏為了自己的兩個孩子,可以一擲千金。

自己的娘卻一毛不拔,甚至連為了自己略微彎彎腰都不肯。

楚華謹臉上便露出了有些不滿的神情。

太夫人發了一通火,轉眼看見楚華謹的神情,略一思索,也明白他在想什麽,不由有些尷尬,又不好意思立時改口,道:“你先回去,讓我好好想想。”

楚華謹沉著臉行禮退下,回外院去尋單先生去了。

到外院單先生的住處,楚華謹看見單先生正坐在屋裏頭窗戶底下的書桌前麵,拿著一本書細讀。有些昏黃的燈光下,照得單先生的側影清朗如玉。

楚華謹在門口看得有些呆了。

“侯爺來了!”單先生的小廝大聲通報起來。

單先生回頭一看,正是楚華謹進來了,站起身笑道:“侯爺貴腳踏賤地,一定是有要事了。”

楚華謹勉強地笑了笑,道:“難道無事就不能過來了?”

單先生笑了笑,囑咐小廝去沏茶,又親自展了高背扶手官椅,請楚華謹坐下。

楚華謹抿了抿嘴,問單先生:“先生在看什麽書?”

單先生拿過來剛才看的書,遞給楚華謹,道:“《山河地理誌》。”

楚華謹隨手翻了翻,便放了起來,眼睛看向了別處,嘴裏卻道:“先生想遠遊?”

單先生“嗯”了一聲,給楚華謹斟滿了茶,道:“若是有機會,想走遍大齊,看看大齊的壯麗河山。——侯爺若是有心,不妨與我同行?”

楚華謹笑了笑,端起茶杯輕啜一口,道:“我有家累,不若先生閑雲野鶴,自由自在。”

單先生也跟著一笑,從桌上的碟子裏取了一粒醃梅子,問楚華謹:“侯爺再來一粒?”

楚華謹眼看著單先生,鬼使神差地張了嘴。

單先生將梅子送到了楚華謹的嘴裏,手指尖輕輕地在楚華謹的唇上停了停,像是有意,又像是無意地摩索了幾下。

楚華謹一個激靈,將那粒梅子囫圇咽下。

單先生見這最後一粒藥也給楚華謹吃了下去,想到終於能離開寧遠侯府,重獲自由,心頭大喜,麵上卻還是淡淡地,起身走到一旁,依依不舍地道:“單某雖不才,然得侯爺青睞,本應供驅馳。隻是天意弄人,單某負侯爺良多,讓侯爺見責太夫人,實是單某之錯。天下雖大,已無單某的容身之地。此事過後,單某必當離開寧遠侯府,遁入空門,此生此世,不履塵俗!”言畢,對著楚華謹深深一揖。

楚華謹熱血沸騰,起身一把抓住單先生的手,激動地道:“先生放心,我知道先生是被人構陷的,這件事與先生無幹。等過幾天,借據都還清了,就沒事了。先生放心在我寧遠侯府待著,有我寧遠侯一日,就有先生的一席之地!”說著,楚華謹調頭衝出了單先生的院子,回二門上尋裴舒芬出主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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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危夕年和碧縷紗打賞的氣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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