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朝的喪鍾是有定製的。皇帝薨逝,敲九下,因為九字最尊。皇後薨逝,敲八下,當然比皇帝要遜一籌。皇貴妃歿了,敲七下。若是太後沒了,一般是敲十下。雖然比皇帝多一下,但是就尊貴來說,並沒有超越皇帝。

聽見這八下喪鍾,賀寧馨陡然用手捂了嘴,望向了皇城的方向。

簡飛揚也麵色一冷,匆匆在賀寧馨耳邊道:“你自己小心。我得趕緊進宮一趟。”

賀寧馨知道這種時候,正是簡飛揚派上用場的時候。安郡王的緹騎不能管到宮裏麵的事情,皇帝的暗衛最多能保護皇帝和皇子的安危。若是有人趁機作亂,暗衛是擋不住的。

這個時候,就顯出簡飛揚這個中軍都督的作用來。他能領著皇城的禁軍,在外圍拱衛宮禁。

更何況,簡家世代忠良,可不是白來的,是無數簡家先祖用命換來的。宏宣帝再多疑,在這種時候,他隻會信賴倚靠簡飛揚。

此時花廳裏眾人從笑著看熱鬧,到神情驚疑不定,都有些惴惴不安起來。

已經有不少機靈人已經趕緊過來告辭,趁亂出了寧遠侯府。

簡飛揚悄沒聲息地離開寧遠侯府的內院,並沒有幾個人看見。

寧遠侯楚華謹目瞪口呆地站在太夫人身邊,也看向了皇城的方向,麵色已經有些發白。

裴舒芬還有些迷惘,問楚華謹:“侯爺,出什麽事了?”

楚華謹下意識地道:“皇後娘娘薨了。”

裴舒芬結結實實嚇了一跳,驚呼一聲:“怎麽可能?!”不是才懷孕五個多月?就算難產,也不會是現在啊?!——不過想起皇後碩大的肚子,裴舒芬有些不確定起來……

寧遠侯府的內院開始亂了起來。

太夫人和楚華謹呆呆地立在花廳裏,木然地跟過來告辭的人打著招呼,說著客套話,似乎都在拒絕相信那個嚴酷的事實。

柳夢寒從聽見八聲喪鍾開始,心裏便一冷。抬頭瞥了太夫人和楚華謹一眼,有些不屑地搖了搖頭,慢慢地從地上站了起來,護著自己的兩個孩子站到老族長身邊。

老族長麵上也收起了笑容,和柳夢寒對視了一眼,又轉了開去。

賀寧馨叫了盧珍嫻和簡飛怡過來,一起過來向寧遠侯太夫人道了謝,也告辭離去。

走到二門上的時候,盧珍嫻突然回頭看了一眼,對賀寧馨道:“大表嫂,您的誼子和誼女……”拉了拉賀寧馨的衣袖。

賀寧馨莫名其妙地回頭看了看,卻看見楚謙益手裏拉著楚謙謙,正一臉惶恐地跟在她們後麵走著。

身邊一個丫鬟婆子都沒有。

賀寧馨正要發作,後頭傳來一陣丫鬟婆子的奔跑聲,卻是楚謙益和楚謙謙的乳娘、丫鬟和婆子們跟來了。

好不容易找著了楚謙益和楚謙謙,這些下人都快哭了。剛才內院裏一陣忙亂,這些人也都惶恐了一陣子,等回過神來,發現世子和鄉君都不見了,一齊大急,趕緊回了侯爺和太夫人知曉。

太夫人自顧不暇,已經哭暈在侯爺懷裏,誰勸都不行。

裴舒芬自然裝作沒聽見,一味跟在太夫人身邊流淚悲戚,一幅哀慟的樣子。

二夫人黃氏緊著使人去護住自己的親生兒女。

楚華謹的幾房姨娘都不在這裏,幾個大一些的庶子庶女也沒人管,都悄悄溜走回自己的院子裏去了。小一些的還要乳娘抱在懷裏,當然無事。

隻有楚謙益和楚謙謙,年歲不算大,也不算小,反而就落了單。

外院的三位皇子已經使人進來回了話,說他們要趕回宮去,如今侯府外院也是亂糟糟的,眾人都是一窩蜂一樣要趕緊離了寧遠侯府。

楚華謹是正主,此時本應該在外院待客,卻被裴舒芬叫到內院,又被太夫人拉住了,走脫不得。

好在外院的大管事秦力生還能幹,怔了怔之後,便將自己的人手都叫了過來,幫著料理瑣事。

楚謙益和楚謙謙便是在這種混亂的時候,直覺地跟著賀寧馨一行人走出了花廳,往二門上去了。

看見那些追過來的婆子丫鬟一臉害怕,還有楚謙益和楚謙謙兩個人的乳娘自責不已的樣子,賀寧馨心頭消了些氣,卻並不打算將兩個孩子交到這些人手裏。——寧遠侯府可是亂上一陣子了。賀寧馨不知道,會不會有人趁此機會混水摸魚……

“薑媽媽、洪媽媽,你們回去跟你們侯爺和太夫人說一聲,就說,寧遠侯府有事,恐怕無人能照顧世子和鄉君。我是他們的誼母,就送他們回他們的外祖家住幾天,等這裏的事消停了,再讓他們的外祖母送回來就是了。”賀寧馨慢條斯理地吩咐道。她的聲音有一股平靜人心的力量,似乎天大的事情到了她手裏,都會化繁就簡,化險為夷。

這些人心裏定了定,沒有剛才那樣驚惶失措。

薑媽媽、洪媽媽更是臉上一紅,忙道:“鎮國公夫人說得有理,奴婢這就回去回話,再收拾了東西,跟世子和鄉君回裴家去住幾天。”

賀寧馨還沒有發話,楚謙益已經大聲道:“我大了,早說不要乳娘了。薑媽媽,你若不願回家,就跟著那個女人去吧。到時候給那個女人的親生孩兒做乳娘,豈不正好?”已經不再叫裴舒芬“母親”,隻是以“那個女人”稱呼。

楚謙謙也跟著道:“我也不要乳娘。我也不去外祖家。——我要跟著誼母。”回身抱了賀寧馨的腿,一臉孺慕的揚頭看著她。

賀寧馨想起裴家現在,恐怕也正是忙亂的時候。說起來,隻有鎮國公府還好些。自己能做得了主,簡飛揚恐怕有一陣子不會在家裏住著,便點頭道:“也好,你們先跟我回去住幾天。然後送你們回外祖家。”

說著,賀寧馨讓扶風跟著薑媽媽、洪媽媽去寧遠侯太夫人和寧遠侯楚華謹那裏回話,跟他們說一聲,將益兒和謙謙接到鎮國公府去住幾天。又使了扶柳去裴家傳話,讓他們不要擔心,說兩個孩子接到鎮國公府去了。

寧遠侯府的這些伺候楚謙益和楚謙謙的下人,賀寧馨當然一個都沒有帶走。

楚謙益和楚謙謙放了心,臉上露出一絲喜色,跟著賀寧馨回了鎮國公府。

扶風跟著薑媽媽和洪媽媽進去回話的時候,太夫人和楚華謹不過點點頭,說了聲“知道了”,便又商議起皇後娘娘的後事來。

扶風在心底裏暗暗搖了搖頭,為兩個孩子歎息幾聲,轉身回了鎮國公府。

過了好一會兒,寧遠侯府的賓客都去盡了,柳夢寒冷眼看了半天,才拉長了聲音,對還拉著楚華謹哭哭啼啼的太夫人道:“好了!——得讓侯爺進宮一趟,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太夫人聽見柳夢寒的聲音,怒上心頭,指了柳夢寒罵道:“都是你這個掃把星!你一來,就克死了皇後娘娘!——想進門,門都沒有!”又恨恨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柳夢寒以前就沒有把太夫人放在眼裏,現在更是看輕她幾分,聞言冷笑一聲道:“哼!——以為我稀罕嗎!遲早有一天,你會跪在我麵前,求著我進門!”說著,轉身拂袖而去。同剛才楚楚可憐的樣兒,判若兩人。

太夫人被柳夢寒的變臉驚得一陣呆滯,見老族長也跟著柳夢寒走了,才又心慌意亂地大哭起來。

楚華謹被太夫人的哭聲攪得心煩意亂,對裴舒芬招手道:“你過來,扶著娘回屋去。我要趕緊進宮瞧瞧。”

裴舒芬點頭,對楚華謹悄聲道:“侯爺,若是皇後娘娘真的沒了,侯爺要記得多提點提點幾位皇子。沒了娘娘,他們更是要靠著舅家才能立起來。不然,恐怕鬥不過那位……”往西邊指了指。

枕頭風有多利害,沒人比裴舒芬更清楚。

楚華謹臉色肅然,點頭道:“還是你想得周全。——沒了皇後娘娘,確實對幾位皇子極為不利。你放心,我會去跟他們說清楚。”又跺了跺腳,嗐了一聲,“明明是板上釘釘的事兒,非要出些茬子……”一邊抱怨,一邊往二門上去了。

侯爺匆匆去了宮裏麵,寧遠侯府裏更加混亂,下人們都六神無主起來。

裴舒芬送了太夫人回慈寧院,見沿路都是聚在一起交頭接耳的下人,心裏煩悶,使人去請二夫人黃氏過來主持大局。——二夫人黃氏如今是寧遠侯裏主持中饋的。

二夫人黃氏卻在自己屋裏跟二老爺楚華誠嘀咕:“老爺,如今皇後娘娘沒了,爹的外室又上了門,不若我們跟娘說說,早些分家吧。”

現在分家,二房還能分到寧遠侯府一半的家產。

大齊朝律法規定,嫡庶均分家產。可是楚華謹這一輩,本來隻有太夫人親生的兩個嫡出兒子,家產 由他們平分就是了。

可是如今又多了一個外室子出來,還有一個外室女,嫁妝銀子又要多出一份。二夫人著實覺得劃不來。

以前皇後娘娘還活著的時候,他們不願意分家,是想靠著皇後娘娘這棵大樹好乘涼。現在大樹倒了,幾位皇子多半會失了聖心。聖上再將皇貴妃立為皇後,皇貴妃所出的四皇子,也成了嫡出皇子。這以後的大位到底歸誰,就真正成了一筆糊塗帳。

還不如先分了家,躲一躲。若還是皇後娘娘的皇子登位,他們也是皇子的舅家,這份親戚是跑不了的。若是皇貴妃的四皇子登位,他們早早地分了家,想必四皇子將來也不會看他們不順眼,故意打壓他們……

黃氏的分析,跟二老爺楚華誠不謀而合。

“既如此,讓咱們房裏的人趕緊收拾細軟。我這就去跟娘說去,趕緊分家。”二老爺楚華誠等不得,忙忙地去了太夫人的慈寧院。

裴舒芬使人過來請黃氏去主持大局的時候,黃氏已經不想戀棧,笑著將寧遠侯府內院的對牌都交給了裴舒芬使來的婆子,道:“這個家,還是大嫂能當。我就不給你們添亂了。”一幅外人的口氣。

那婆子有些莫名其妙,不過也懶得多說,樂顛顛地拿著對牌回了中瀾院。

裴舒芬看見這些熟悉的對牌,心裏喜了一喜,也不推辭,對那婆子吩咐道:“放下吧。”又叫了以前自己手下的管事婆子過來,一一分派活計,將之前二夫人的人手全部架空靠邊站。

二房的人得了消息,也不去爭位置,一心等著分了家,跟著二夫人出去。

二老爺楚華誠來到太夫人的慈寧院,使人通傳了一聲。

太夫人頭上搭著一塊白帕子,哼哼唧唧地躺在內室的羅漢床上,一臉哀慟難過的樣子。

看見老二楚華誠走進來,太夫人更是虛弱,說了聲:“老二,你媳婦呢?”侍奉婆母,不是兒媳婦的事兒?

二老爺楚華誠臉色頗有些尷尬,胡亂答了幾句,便鼓足勇氣道:“……娘,兒子不孝,想分家……”

太夫人腦子裏嗡地一聲,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衝著老二楚華誠伸出了手,哆哆嗦嗦地問道:“你……你……說什麽呢?”

二老爺楚華誠便又說了一遍:“娘,兒子想分家。”又哭喪著臉勸太夫人:“娘,您好歹也為我想一想。同樣是您的親生兒子,大哥襲了爵,又做了大官,好處都占了大頭,兒子也不說什麽了。隻是如今爹又冒了兩個兒出來,您可讓兒子如何自處呢?——娘又不是不曉得,兒子做個小官,家裏一向入不敷出,孩子又多,日後可怎麽過活啊?”居然在太夫人麵前哭起窮來。

太夫人想起一天之前,女兒還貴為皇後,家裏人誰敢給自己臉色看?如今女兒一死,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上趕著要分家,不由怒道:“想分家,等我死了再說!”

楚華誠被嚇了一跳,看見太夫人怒氣衝衝的樣子,有些發怵。可是想起自己那一份家產,又有些不甘心,打算以退為進,對太夫人跪了下來,哭訴道:“娘,您就成全兒子吧。——就算分了家,若是娘和大哥同意,咱們可以分家不分府,兒子還是可以住在這侯府裏麵,同以前一樣,跟娘晨昏定省,孝順娘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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