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娥笑盈盈的臉立時僵了,看著扶風,有些結巴的問道:“真的……真的送了十二雙千層底皂鞋?”

扶風使勁地點點頭,雙環髻上插著的鎦金嵌紅寶米珠簪子也跟著抖起來,映著冬日下午帶著一層霧氣的陽光,在眾人眼前一閃而過。

盧珍嫻臉色如常,伸手過去挽了鄭娥的手,發現她的手心裏滿是汗,隻好打圓場:“千層底皂鞋可不好做……”

扶風忙接了話茬,道:“可不是?我們院子裏針線上頭的丫鬟婆子,也得花一個月的功夫,才能納上一雙上好的千層底鞋底子,再上繡了花的鞋麵子,最後過漿縫線打磨,總得兩個月才能做完一雙千層底皂鞋。”

那就是說一年一個人最多也隻能做六雙。如果做了十二雙,不是偷工減料,就是找人幫忙咯。

盧珍嫻聽出扶風話裏的意思,抿嘴一笑,對鄭娥安慰道:“扶風姐姐說得有理。想來也是一般的人情。”暗示鄭娥別想太多。

鄭娥勉強一笑,悶悶地跟著她們去了致遠閣。

賀寧馨已經在致遠閣上房的堂屋裏等著她們了。見扶風帶著三位姑娘進來,賀寧馨也站起身,笑著跟她們打招呼:“近來忙,已經好幾天沒有見過三位妹妹了。還望三位妹妹不要見怪。”說著,還對著她們行了半禮。

三位姑娘忙閃身避開,都紛紛道:“使不得。大嫂這樣,真是折殺我們了。”

賀寧馨笑著起身,招呼她們坐下,又讓扶柳給她們上了杏仁茶麵子。

冬日的午後,吃上一碗新鮮熱燙的杏仁茶麵子,暖胃又暖身,幾個人安靜地吃完杏仁茶,精神都為之一振。

底下的丫鬟又上了漱口茶,還要綠豆麵,給三位姑娘漱口淨手。

簡飛怡見大家都吃完了,大嫂在上頭言笑盈盈,心情很好的樣子,便鼓足勇氣,起身對賀寧馨福了一福,道:“大嫂,快到年節了,飛怡想去西山見一見二哥。他這些日子待在那裏,也不知怎樣了。”

賀寧馨正想著派車去將在西山腳下小莊子上守孝的簡飛振接回來,聞言忙道:“如此甚好。妹妹真是幫了嫂子一個大忙了。明兒有車去西山莊子上,妹妹就帶了慧瑤一起去西山,將你二哥接回來過年吧。”

簡飛怡沒想到賀寧馨這樣好說話,先前忐忑的心情去了一半,緊繃的臉上不由自主帶上了笑容。

賀寧馨便叫了扶風過來,吩咐道:“去帶了大姑娘下去到庫房給她二哥挑些好東西帶過去。西山那裏買東西不方便,我們這裏最近也忙,若是有怠慢之處,還要請大姑娘海涵。”對簡飛怡十分客氣。

盧珍嫻和鄭娥忍不住看了對方一眼,又低下了頭,各自想著心思。

簡飛怡到底沒有盧珍嫻和鄭娥那樣敏感,聽說讓她自己去庫房挑東西,立刻喜出望外,高高興興地跟著扶風下去了。

賀寧馨又對盧珍嫻道:“表妹,我這裏有些事忙不過來,不知道表妹有沒有空,幫我一個忙,把這個年節體體麵麵的撐過去?”

盧珍嫻忙起身笑道:“大表嫂說哪裏話。有事盡管吩咐。”

賀寧馨便讓扶柳帶了盧珍嫻去旁邊的廂房裏,幫著整理人來客往的人情禮單,還有年底各個庫房也要統一盤點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麽大的遺漏疏忽。

盧珍嫻知書識禮,對這些事也願意學,便跟著扶柳下去了。

堂屋裏就隻剩下賀寧馨同鄭娥。

鄭娥十分不安地在椅子上動了動,頭都不敢抬,也不敢看著賀寧馨的眼睛,很是內疚慚愧的樣子。

賀寧馨想了想,覺得這事其實跟鄭娥無關。別人怎麽想,怎麽做,她一個在千裏之外的閨閣女子,怎麽管得著?又如何能管?

“鄭妹妹,今日請你來,一是想讓你幫著照看一下,給內院裏的婆子丫鬟發放年例的事情。”賀寧馨緩緩地道。

鄭娥的心裏輕鬆了起來,抬起頭笑道:“大嫂若是不嫌棄鄭娥手腳笨,鄭娥自當為大嫂分憂。”

“二來嗎,”賀寧馨慢條斯理地道,給旁邊的一個婆子使了個眼色,那婆子心領神會,束著手出去,過了一會兒的功夫,又拎著一個包袱進來了。

賀寧馨對著鄭娥那邊揚了揚下巴。

那婆子便將包袱放在鄭娥旁邊的黃花梨木方桌上。

“二來就是,這從西南壽昌府送過來的千層底青緞麵的男式皂鞋,大概是送錯了。不過退回去又擔心駁了人家的麵子,所以隻好讓鄭妹妹收著了。”賀寧馨指了指那個包袱,對鄭娥道。

鄭娥臉色又變了變,伸手打開了包袱,拿出一雙細看了看,才歎了口氣,對賀寧馨道:“大嫂放心,大概是送錯了。”

賀寧馨便不再提此事,命人帶了鄭娥去旁邊的院子,同管事媽媽一起,對著單子,給內院的丫鬟婆子發放年節的東西。

鎮國公府裏,內院的丫鬟婆子過年的時候,每人能發兩套新絮的棉襖、棉裙,還有兩雙棉鞋,每人一套銀製頭麵,另外按級別不同,每人從五百錢到十兩銀子不等的紅包。算是很慷慨了。

自從簡老夫人去世後,因為鎮國公夫人的看重,鄭娥在鎮國公府裏的日子好過多了。喜歡跟紅頂白的下人也都心領神會,再不敢看輕這位國公爺的“義妹”。

今日看見鄭娥又來幫著發放下人的年例,那些丫鬟婆子對鄭娥更是恭敬,一口一個“鄭姑娘”,叫得格外親熱。

鄭娥一邊跟人寒暄,一邊在心裏已經有了計較。她以前對堂姐的心思還迷迷糊糊,不是很確定,特別是當初她邀著堂姐一起來京城的時候,被堂姐嚴詞拒絕,她還好生敬重過堂姐的風骨。如今才知道,原來隻有自己是個傻子……

發完年例,鄭娥讓丫鬟拎著那包鞋子,回了自己的院子。她一刻也不停地去了自己的內室,提筆給自己的堂姐寫了一封信,又封好了,同那包鞋子包在一起。然後使人去向賀寧馨要了出內院的腰牌,自己帶著腰牌,親自拎著包袱,去外院尋了東興大管事說話。

東興見是內院的鄭姑娘,忙問了好,又讓人上茶。

鄭娥將那個包袱遞到東興手裏,道:“大管事,這包東西,還望大管事行個方便,幫我送回西南壽昌府去。”說著,還給了東興一個地址。

東興掂了掂包袱,又看了看地址,立時明白了,笑嘻嘻地道:“姑娘放心,一定趕在過年前送到。”

此時離過年不到二十多天了,鄭娥擔心地問了一聲:“不用那麽急。能送到嗎?”

東興點點頭,打包票:“事有輕重緩急。這樣‘重要’的東西,自然要快馬加鞭,讓專人送到才行。”將“重要”兩個字咬得重重的,顯見他早已明白是什麽事情。

鄭娥麵上一紅,對堂姐的心情十分複雜,再三謝了謝東興大管事,鄭娥才帶著丫鬟婆子回了內院。

賀寧馨從東興那裏聽到回報,知道鄭娥已經將東西以她自己的名義送回西南壽昌府去了,才鬆了一口氣。——這樣最好,能不傷麵子,就不傷麵子。

晚上簡飛揚過來吃飯的時候,拿出一張帖子給賀寧馨看,道:“承平伯和他夫人明日想過來拜訪。你有沒有空,跟承平伯夫人說說話?”

賀寧馨看了簡飛揚一眼。承平伯的那位世子,可是那位單仁單先生踢到鐵板之前,“禍害”的最後一位嫡長子。

簡飛揚知道賀寧馨在想什麽,臉上也帶了些不忍,跟賀寧馨解釋:“……承平伯是我爹的手下,以前在西北也是跟著我爹出生入死。現下他的兒子遭了這樣的事,他自己大概還不曉得是怎麽回事。今兒還跟我高高興興地說起他兒子,說希望在西北軍裏,能練出一番男兒氣概,也不枉他們幾代人出生入死得來的爵位。”

賀寧馨咬住了筷子,細細思索了一番,點頭道:“好。我明兒就跟承平伯夫人說說話。”

“你要是忙,也不用硬撐著。”簡飛揚知道過年的事情,都靠賀寧馨一個人操持。他是男人,內院這些瑣碎的事情,他卻不好插手。

賀寧馨笑著搖搖頭,道:“還好。”就把今日她請了兩位妹妹幫忙的事兒跟簡飛揚說了一遍,末了又道:“你別說我躲懶就行。”

簡飛揚拿筷子敲了賀寧馨的筷子一下,故意瞪了眼睛道:“我有那麽笨?難道看不出來你是為了她們好?”又想起府裏三位姑娘的婚事,覺得頭又疼起來了,對賀寧馨道:“她們的婚事,以後還有得你忙呢。”

這些事情倒是好說。三個人的身份其實是一樣的,賀寧馨隻要將同樣的嫁妝辦上三份就可以了。所以雖說是三個人,其實跟一個人沒有兩樣。

第二天,簡飛揚休沐,不用去衙門。他同賀寧馨一起在大門口送走了要去西山腳下探望簡飛振的簡飛怡,就看見承平伯府的大車往鎮國公府門前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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