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貴妃周氏聽了安人趙氏的解釋,臉色神色絲毫末動,淡淡地道:“原來如此。不過就算是遠親,也是親戚不是?

安人實在太過謙了。歐陽碥修才德兼備,是聖上的朝堂重臣,當為聖上盡心盡力辦差才是。隻要聖上和皇後娘娘平安康泰,本宮和四皇子自然無需多慮。”

趙氏聽了皇貴妃的話,有些訕訕地,看著皇貴妃笑道:“娘娘能這樣想,臣婦望塵莫及。”臉上一股隱憂揮之不去。

皇貴妃指了指趙氏身旁楠木小高幾上的宮樣點心,道:“安人別拘束,用些小點心吧。”

趙氏謝了皇貴妃,伸出手指拈了一塊海棠huā樣式的小點心,放進嘴裏,慢慢抿著吃了,又喝了一點清茶,漱了。。那清茶不過是中等的惠安茶,趙氏在家裏喝得都比這個好,眉頭不由輕輕皺了皺。

皇貴妃的臉龐雖然側著望向崇華殿西麵的窗欞處,眼角卻仔細留意著趙氏的一舉一動,和她的神情變化。

看見趙氏對著清茶微微皺眉,皇貴妃微微一笑,回頭看向趙氏,道:“安人有心。代本宮多謝歐陽大人的盛情。本宮這裏不比皇後娘娘,更比不上新晉的那些貴人們。”暗示不用在她這裏浪費時間了。

趙氏眉梢輕挑,微微有些動容,很快又收斂神情,笑著對皇貴妃道:“娘娘既如此說,臣婦就依言轉告夫君了。”

皇貴妃語重心長地道:“妻賢夫禍少。安人這樣賢惠得體,大度通容,定是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男人在外麵做大事,有些小。

事情想不通,安人就該多多解釋才是。若是一味順著他們,惹了不該惹的人,豈不是禍及自身,殃及一家大小?”

趙氏聽了這話。如同尋到了知己,這幾年來一直在心底裏翻騰的話脫口而出:“娘娘真是高見!…娘娘您說,那人都死了這麽些年了,一早就跟他沒有任何關聯,他還有什麽值得計較的?說要給人報仇。也不問人願不願意?!”

說完這話,趙氏突然捂了嘴,臉如死灰,頹喪地歪在了椅子上,全身如同打擺子一樣,打起哆嗦來。

皇貴妃心裏一沉:果然還是為了裴舒凡。

上一次,裴舒凡活著,歐陽詢對她恨之入骨,投靠了自己,誓要將裴舒凡支持的皇後娘娘和寧遠侯府拉下馬來。

這一次。裴舒凡死了,歐陽詢卻要為她報仇,同樣選擇了投靠自己,依然要將皇後娘娘和寧遠侯府拉下馬來。

哪怕前因都變了,結果居然還是一樣。難道無論怎麽做,怎麽選,上天還是將她往這條路上推?!

皇貴妃思緒萬千,卻也隻是一瞬間的事情。

“安人說得對,家裏人有時候想不開,就要安人多多開導才是。”

皇貴妃笑吟吟地勸道。

趙氏的臉色和緩了一些,可還是上下牙齒不斷打架,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皇貴妃知道這些話大概藏在趙氏心裏很久了,久到一有機會,那些懷疑的種子就蓬勃生長。一見有人跟她意見一致,就忍不住要說出口來。

“安人也要放寬心。橫豎人都死了,人死如燈滅,自然萬事皆了。

活著的人還有自己的日子要過,哪會一直將心思放到死人身上?一所以安人也不要太過計較。對男人啊,就跟對小孩子一樣,有時候,就要瞞著哄著,他們的心才會慢慢轉過來。“皇貴妃想起這一家,當年也是因為自己,才被貶為庶民,雖然比鎮國公簡飛揚的下場要好些,可是比起他們以前的境地,還是天差地別。

皇貴妃的話終於讓趙氏聽了進去,她細細琢磨了一番,不再恐懼顫抖,臉上反而露出喜色,站起身對皇貴妃行了大禮,恭恭敬敬地道:“多謝娘娘提點。臣婦知道該怎麽做了。”

皇貴妃意味深長地點點頭,道:“安人要記得,保住歐陽大人,才能保住你們的家,也才能讓聖上和皇後娘娘放心,讓本宮和四皇子無憂無慮。”

趙氏感激地應了聲“是“再抬起頭的時候,眼角已徑有了淚光。

她剛到皇貴妃宮裏的時候,還是一臉的心不甘,情不願。等她離開皇貴妃宮裏的時候,已經是心悅誠服,嘴角微揚,一幅終於想通了的樣子。

皇貴妃看著趙氏遠去的背影,輕輕鬆了一口氣。好在,她不是一個人。好在,還有很多人,不想走以前的路。

一這些細微末角的地方,到底本來就是如此,自己以前不過是被權勢迷了眼,沒有真正看清楚呢?還是因為裴舒凡的死,一切都向一個不同的方向發展下去?

趙氏回到家,一臉平靜的將皇貴妃的話,細細地轉述給歐陽詢聽。

歐陽詢雖然麵無表情,心裏卻有了些波動。他比裴舒凡大三歲,

以前在裴家的家學裏麵附學讀書的時候,同裴舒凡有同窗之誼。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對這個比男子還要聰明,還要殺伐決斷的小姑娘上了心。後來裴舒凡到了十歲上頭,不再去家學念書,歐陽詢便回家求了自己的爹爹,來裴家提親。

歐陽家同裴家是世交,兩家長輩小時候也曾有過要做兒女親家的戲言。見兒子對裴家的嫡女上了心,歐陽家的老爺子也樂見其成,專程來到裴家,為歐陽詢提親。

那時候,裴立省對歐陽詢的印象不錯,又在裴家家學附學念書,人品家世都是盡知的,便立時允了,交換了庚貼,正式訂了婚。

誰知五年後,本來應該是他們成親的日子,裴立省專程來到歐陽家,同歐陽家的老爺子一番長談,第二日,兩家便退了親。

歐陽家的人從此閉口不提裴家人,都裝作沒有這回事。

隻有歐陽詢忘不了。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新娘,嫁給了寧遠侯府的世子。曾經心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後來他也娶了親,生了子,過了這麽些年,本來應該要淡忘了。誰知在聽見她突然身死的消息的時候,還是亂了分寸,不惜動用了歐陽家的關係,偷偷打點順天府的人,讓他們仔細徹查裴舒凡的死因。

、他實在不敢相信,那位玲瓏剔透到能體會帝王心術的女子,會這樣早就無聲無息地死於內宅?!

他還以為,這 麽些年,她是在韜光養晦,等著一飛衝天、一鳴驚人的一天,原來是三十老娘到崩嬰孩兒,陰溝裏翻了船……

寧遠侯府裏這些有眼不識金鑲玉的蠢貨們,有什麽資格來坐穩她用性命換來的榮華富貴?!

別人他不知道,可是裴舒凡的處事風格,歐陽詢心知肚明。寧遠侯府裏那幾年風雨飄搖的時候,沒有裴舒凡,他們早就被龐太後端掉了哪裏等得到宏宣帝上位的一天!

難道真的是他多管閑事?一她已徑死了,他管給誰看?!

趙氏轉述的皇貴妃的話,讓歐陽詢有股“求而不得,不得不舍”的奇怪感受。

“知道了。今日辛苦你了。”歐陽詢溫言勸慰了一番趙氏,便去了外書房理事去了。

趙氏又驚又喜。歐陽詢還從來沒有如同今天這樣對她溫言細語過,皇貴妃的話,真是起了作用了!

鎮國公府裏,賀寧馨一整天都有些恍惚,惴惴不安地等著簡飛揚回來。

這幾天,她一直忙著處理寧遠侯府的事兒都沒有跟簡飛揚通過氣。現在事情都處理完了,她才覺得自己有些過分,又一次先斬後奏,借用了簡飛揚同安郡王過命的交情。雖然此事於三方都有好處,可是她不能因為這些好處,就掩蓋自己的錯處。

今天晚上,她再不能逃避這個事實了。錯了,就是錯了。她既然敢做,就要敢當。

晚上吃完晚飯簡飛揚慣例都是到致遠閣的內室裏同賀寧馨坐一坐。兩人各捧一杯清茶,天南海北地聊聊天。然後等到了時辰,簡飛揚再回去外院的書房裏歇著。

簡老夫人過世還不到一年,他們隻能分房而居。

簡飛揚從外頭回來也發現賀寧馨今日的神情不一般,總像是有話說的樣子。

等吃完晚飯兩人對坐在內室的暖炕上喝茶的時候,簡飛揚微笑著問道:“你有什麽話,現在總可以說了吧?”

賀寧馨摸了摸自己的臉,訕笑著道:“有這麽明顯嗎?”

簡飛揚咧開了嘴,露出雪白的牙齒:“就差在臉上刻字了。”

賀寧馨勉強跟著笑了笑,低下頭,不敢看著簡飛揚的眼睛,對簡飛揚說道:“我沒有跟你商量,就借你的名頭做了一件事情,希望你能原諒我。”頭垂得更低,聲音也小了下去“以後再不會了。”

簡飛揚看見賀寧馨一幅做了錯事的樣子,更是覺得好笑,溫言安撫她道:“說吧,到底做錯了什麽?一別擔心,就算你把天捅了個窟窿,有我幫你去補就是了。別悶在心裏,想七想八地,憋出一身的病來。”

賀寧馨聞言臉上更是羞愧得通紅,喃喃地道:“你別太慣著我。說不定我還會給你惹大麻煩的。”

簡飛揚完全沒有把賀寧馨的話放在心上,長臂一撈,將賀寧馨從對麵揪過來,抱在懷裏親了親,笑道:“你能惹什麽大麻煩?

你連長公主都鬥得過,怎麽可能給我惹麻煩?是我給你惹麻煩才是,還要麻煩你去幫我收拾爛攤子。”語氣戲噱中又帶有幾分鄭重的信任和完全的托付。

賀寧馨驚訝地抬起頭,問道:“你真的這麽想?

你不覺得我獨斷專行,不以夫為天?不把……不把你放在眼裏?”一般的男人,大概都是受不了自己這樣的女人的,賀寧馨對自己的性子,還是有幾分自知之明。

當她還是小姑娘的時候,也想著自己無所不能,隻要有決心有毅力有行動,別說能改變一個人,就是逆天改命,也不是不可能的。過了這麽多年,她才明白。什麽叫江山移改,本性難移。事實是,她改變不了別人的性子,別人也改變不了她的性子。

上一世她同楚華謹的婚姻慘不忍睹,拋開她對楚華謹的輕視和厭惡不說,更重要的,是他們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人,兩種根本無法溝通,

無法理解對方的人。雖然她在裴家的娘家人麵前,一個勁兒地替楚華謹說好話,說他不好色,說他有上進心,其實不過是為了讓娘家人放心而已。她自己心裏知道,楚華謹真正是個什麽人。而她自己,又是什麽樣的人。

她可以做到楚華謹眼裏的賢妻,楚華謹卻無法做到她眼裏的良人。

這一世,她和簡飛揚能姻緣和諧,不說簡飛揚的人品首先讓她信服,還有一點更重要的是,他們能夠信任對方,理解對方,並且盡量從好的一方麵去為對方著想,而不是惡意揣摩對方的一言一行,平白給婚姻增添莫須有的壓力。

原來真正幸福的婚姻,不是去改造一個男人,而是去尋找一個能夠跟自己溝通、理解、信任的男人。

簡飛揚看見賀寧馨有幾分急切的樣子,嘴角微翹,故意逗她道:“我不要你把我放在眼裏。

~我要你把我放在心裏。”將手輕輕貼在賀寧馨胸口處,感受著手掌下賀寧馨蓬蓬的心跳,簡飛揚突然也有幾分緊張。

賀宇馨臉一紅,卻也沒有把蔣飛揚的手挪開,順勢靠在他懷裏,實在說不出口,隻是微微點了點頭。

簡飛揚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繼續不放棄地問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賀寧馨便紅著臉,將她擠兌寧遠侯夫人裴舒芬的事兒,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簡飛揚聽了嗬嗬直笑,道:“想不到你也有這樣促狹的時候。一那寧遠侯夫人這次肯定是血本無歸了。幾年的私房都要賠了進去,說不定連嫁妝銀子都保不住了。”又摸了摸下巴,深思地道:“寧遠侯最近在朝堂上上竄下跳,想來也是開銷比較大,所以才縱著他夫人在外麵放印子錢吧。”又斜眼看著賀寧馨,問道:“寧馨,你既然看寧遠侯府不順眼,又何必跟益兒和謙謙上契呢?若是沒有這兩個孩子,你也不用投鼠忌器,畏手畏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