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恩仇難言 下

聽說不是止疼藥丸的事,裴舒芬已是鬆了一大口氣,就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

裴舒芬跟著皇後的大宮女來到長公主的行宮,大宮女趕緊行禮退下,將內室留給了皇後、寧遠侯夫人和長公主三個人。——宮裏有點腦子的宮女內侍,都恨不得自己是啞巴和聾子才好。

先前那幾個說漏了嘴的宮女和內侍,現在已經都不知去哪裏投胎去了。皇後的大宮女能走到現在這個位置,當然要知道分寸,什麽時候需要做主子的喉舌,什麽時候又需要裝聾作啞,都是拿命換來的血淋淋的經驗教訓。

裴舒芬進了屋子,看見皇後一臉為難地坐在長公主床邊,而長公主臉上淚痕狼藉,一幅心如死灰的樣子,生生嚇了一跳。忙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長公主床前,關切地問道:“這是怎麽啦?剛才不還好好的?”

皇後娘娘也跟著抹了一把淚,順便往屋裏瞥了一眼,看見宮女內侍都下去了,才低聲對裴舒芬道:“叫你來,是想你幫著拿個主意。”說著,偏頭看了長公主一眼,道:“皇妹想說什麽,可以跟本宮的大嫂再說說。”

長公主先前吃了裴舒芬給她的半粒止疼藥丸,到現在藥力發散出來,髖骨傷口處隻覺得有些麻木,倒是真的不怎麽疼了。——既然身上不疼了,心裏就開始痛徹心扉起來。

當她半睡半醒的時候,偶爾從那幾個宮女和內侍那裏聽到禦醫說她會“子嗣上艱難些”,就跟五雷轟頂一樣,當時都急得暈了過去。醒來後,便開始哭鬧不休,實在是克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她一向都知道,宮裏的禦醫們為了明哲保身,一般是三分好處,就要誇大到八分。但是八分壞處,一般都隻是輕描淡寫地說到三分而已。如禦醫們這樣,連“子嗣艱難”都說出來了,大概九成九是這輩子都難有子嗣的意思。

她居然有可能一輩子沒有自己的孩子!長公主知道,作為一個女人,如果生不出孩子的話,就算是公主,也是廢人一個。

當年她和自己的生母在龐太後手下討生活的時候,每天想得不過是弄到足夠的東西填飽肚子而已,哪裏想到過她會有今日這樣高高在上的地位和榮耀?!

可是她的榮耀和地位,居然像流水一樣很快就過去了。她的一生,就這樣完了。還選什麽駙馬?嫁什麽人?她這一生,還沒有綻放,就已經開到荼縻了。

長公主越想越恨,特別是那個讓她落入這樣生不如死的境地的簡飛揚!長公主有股想要簡家所有人給她陪葬的衝動。就是這股衝動,讓她不顧一切地拉著皇後,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苦苦哀求皇後能助她一臂之力。

此時看見這姑嫂兩人站在她麵前,長公主淚眼朦朧地看著裴舒芬,低聲道:“寧遠侯夫人,上一次,賀家人將你告到刑部,使得你被當眾打板子,你還記得吧?”

裴舒芬的臉上一下子漲得通紅,手裏拿著帕子絞成一團,強笑著問道:“長公主何出此言?”難不成是把她拉過來羞辱一頓?——可是長公主弄成現在這個樣子,關她裴舒芬什麽事?!

長公主吃力地抬起手,從枕邊拿起一方雪白的帕子,往眼角印了印,拭了淚,又轉頭看向皇後道:“皇嫂,皇兄有多久沒有去鳳翔宮了?”

皇後垂眸,輕描淡寫地道:“老夫老妻了,不在朝朝暮暮上,你再說這些也無用。”

裴舒芬這才聽出些味來。——這長公主,是在拿她和皇後娘娘心底裏的糟心事兒刺她們呢。隻是不知要達到什麽目的?

長公主的眼睛在皇後和寧遠侯夫人麵上掃來掃去。雖然皇後強作雲淡風輕,寧遠侯夫人強作滿不在乎,長公主也看得出來,她已經觸到了她們的痛腳。

想讓這些人為自己所用,當然就要跟他們有共同的目標,同仇敵愾,投其所好才是。

長公主拭盡了淚,麵上露出微笑,輕聲道:“真好。這屋裏的三個人,都吃了同一家人的虧。——你們說,我們是不是要做些什麽,將他們欠我們的,一一討回來才是?”

裴舒芬有些明白,又有些糊塗,不確定地看看皇後,又看看長公主,沉吟道:“長公主這是什麽意思?——還請明言。”

長公主一字一句地道:“寧遠侯夫人被當堂打板子,是拜鎮國公夫人賀寧馨所賜。皇嫂同皇兄疏遠,是拜鎮國公表妹嵐貴人所賜。而世嬋,落得如今這樣的地步,正是拜鎮國公本人所賜!——怎麽皇嫂和寧遠侯夫人,還不明白世嬋說得是什麽意思嗎?”

裴舒芬心裏一跳。賀家可是硬骨頭,怎麽可能隨隨便便就拉下馬來?還有皇後那裏,如何已經跟聖上疏遠了?怎麽沒有聽皇後娘娘說起過,這可不是好事……

皇後先前耐著性子坐在這裏,還將自己的娘家大嫂寧遠侯夫人請來幫著拿主意,就是聽長公主哀求,若是皇後能幫她一個忙,長公主就要連同宗室,在聖上麵前進言,立皇後所出的大皇子為太子。

現在卻聽長公主當著裴舒芬的麵揭她的瘡疤,皇後不由心裏大怒。她在娘家人麵前從來沒有說過聖上疏遠她的事兒,今日被長公主直言不諱地挑了出來,麵子上很是下不去,唰地起身道:“都是本宮多事。既然長公主胸有成竹,本宮就不用在這裏礙眼了。——寧遠侯夫人,跟本宮出去吃夜宵去。”說著,從長公主床前起身,轉身就要走。

裴舒芬看看麵露詭異微笑的長公主,又看看盛怒到嘴角都在發抖的皇後,在心底裏歎了一口氣,走過去扶著皇後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溫言勸道:“娘娘,不妨讓長公主把話說清楚,再走不遲。”

說著,裴舒芬看向長公主,沉聲道:“長公主,事情總要有個來龍去脈吧?——剛剛還好好的,要多謝人家的救命之恩。現在又說人家欠了長公主的,請恕臣婦愚昧,實在想不明白這個道理。”

長公主看見皇後居然轉身就要走,也有些慌了神。——如果皇後就是不上套,那她的血海深仇,什麽時候才能報呢?

想到自己以後一生孤苦,而簡飛揚卻要飛黃騰達,而且封妻蔭子,兒孫滿堂,長公主就想拉著簡家所有人一起下地獄!

“皇嫂莫急!——若是世嬋說出真相,皇嫂是否願意助世嬋一臂之力?”長公主有些沉不住氣了。

皇後端坐在椅子上,看著長公主道:“你最好有足夠的理由。”

嵐貴人一事,是皇後的疏忽。不,也許不是她的疏忽,而是那個狡詐的安郡王,在呈上來的調查那些候選秀女家世的檔子裏,居然對於陳宜嵐的舅舅家一個字都不提!若是皇後知道老鎮國公簡士弘是陳宜嵐的嫡親舅舅,現在的鎮國公簡飛揚是陳宜嵐的嫡親表哥,皇後就算是挑錯了也不會選上陳宜嵐進宮。

更沒想到的是,陳宜嵐一進宮,立刻就得了寵。新封的五個貴人裏麵,其他四個人加起來,也沒有陳宜嵐一個人承寵的日子多,更別說皇後自己了。——以前還能一個月兩次,現在宏宣帝卻真正隻有初一十五過來點個卯而已。

看這個架式,這位嵐貴人有孕是遲早的事。若是再生個兒子,她又有鎮國公這位既有兵權,又有聖寵的當朝權貴在背後撐腰,說不定日後就是第二個皇貴妃……

所以長公主的話,也不算無的放矢。

長公主在心底裏將要說的話盤算了好幾遍,才道:“世嬋還是那句話,如今世嬋落到不能生育的下場,都是拜鎮國公簡飛揚所賜!他是救了世嬋,可是也害得世嬋生不如死!——你們說,這樣的人,世嬋是不是應該報複回來才是?!”

說著,長公主又將那時的情形說了一遍,不過在細微處變動了一下。比如將當時的情形說成是簡飛揚一鞭子抽在野豬身上,引得野豬發了狂,才追逐她而去。長公主又說自己本來是過去相救聖上,可是簡飛揚為了獨得護駕的功勞,居然居心叵測地將她趕開,然後又假惺惺地領了聖旨去救自己,好人壞人都讓他一人做盡了,實在是令人不齒!

這些當日的細枝末節,皇後和裴舒芬從來沒有聽說過。長公主口齒伶俐,將當時的情形說得活靈活現,裏麵的大部分細節,都跟外麵人傳得差不多,隻有在關鍵地方上,被長公主扭曲了事實而已。而這樣的扭曲,除非當時在場的聖上和簡飛揚,別人是聽不出其中的問題的。

長公主篤定皇後和寧遠侯夫人都不會拿著這些細枝末節去向聖上求證,便半真半假地將當時的事情告知了出來。

聽完長公主的陳述,皇後和裴舒芬半天沒有言語。

過了好久,皇後對裴舒芬使了個眼色,對長公主道:“長公主的遭遇實在堪憐。不過此事事關重大,本宮需要回去仔細想想才是。”

裴舒芬對著皇後微微點了點頭。確實事關重大,就算她已經心動了,可是也不能讓長公主看出來。

長公主閉了閉眼,她也沒有打算第一次就說服這姑嫂兩人。不過她希望,至少以後有這兩人幫她敲敲邊鼓,再在關鍵的時刻,助她一臂之力就是了。

想到此,長公主睜開眼睛,對皇後和裴舒芬道:“皇嫂、寧遠侯夫人,你們可以回去商議商議,甚至,甚至可以告知寧遠侯知曉。——就知道本宮的提議是否妥當了。總之,鎮國公府若是倒了,得益最大的,其實不是我範世嬋,而是你們寧遠侯府。”話說到這裏就夠了,長公主自己已經拿定了主意,就算憑一己之力,她也不會讓那鎮國公簡飛揚好過就是了。

皇後和裴舒芬回到自己的行宮裏,暗地裏商議了來去,最後決定,暫時按兵不動,隔岸觀火就是了。等有了機會,再推波助瀾一番。——確實如長公主所言,鎮國公府如今如日中天,而鎮國公府又有了自己的表姑娘入宮為妃,實在是不可不防。

裴舒芬也點頭讚同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此事我們也不可完全袖手,端看長公主到底要如何行事了。我們隻要見機而行就是了。再說,長公主如今也是聖眷正濃,聖上還從沒有駁過長公主的話。若是有她相助,立太子一事應該會事半功倍。”這才是最吸引皇後的地方。她多方試探聖上不成,如今也隻好病急亂投醫了。

兩人商議妥當,才讓裴舒芬回到自己的小院子裏。

楚華謹等了半夜,才等到裴舒芬回來。在床上聽裴舒芬說了這件事,楚華謹果然覺得是個不錯的主意,尋思若是能借長公主的手,將簡飛揚拉下馬來,那世襲罔替的三公,便就有了缺額了……

過了幾天,獨自守在京城的皇貴妃在鳳栩宮跟自己派去木蘭獵場的內侍說話,打聽聖上那裏到底怎麽樣了。自從出了野豬驚馬的事兒,皇貴妃一日三遍地派內侍去木蘭獵場探望聖上,又催聖上及時回轉,這些內侍在聖上那裏都是過了明路的。

見皇貴妃問起這幾天的情形,那內侍將聖上的情況事無巨細都說了,末了,又笑著道:“可教娘娘知曉,野豬驚馬這回事,居然驚出一樁大好的姻緣來。”

皇貴妃隻覺得眼皮子直跳,顫聲問道:“……什麽姻緣?”

那內侍尖著嗓子笑了幾聲,道:“當然是鎮國公同長公主了。——娘娘不知,自從長公主救了聖上,鎮國公又救了長公主之後,這長公主就離不了鎮國公,成日裏讓人去宣了鎮國公過來陪她說話。有時候鎮國公不肯進去,長公主就讓人將她放到春凳上,抬到屋門口,同鎮國公兩人一個屋裏,一個屋外,嘖嘖,不知有多親熱……”

皇貴妃聽得心裏發虛,有些結結巴巴地訓斥道:“休得胡說!——鎮國公早有妻室,且是聖上賜婚。長公主金……金……金枝玉葉,怎……怎……怎會壞別人的姻緣?!”

感謝lfjm、liyzu、小小小水滴滴的粉紅票。感謝3大笑的平安符。(∩_∩) 4000字,本來可以分兩章發得,後來還是想不吊大家的胃口了。下一章大家馬上就可以看到女主的回擊了。嗯,估計是個讓長公主很難忘的日子。(∩_∩)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