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瞞你們,你們大姐如今這病,隻是拖日子罷了。”夏夫人說著,眼淚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忙拿帕子拭淚。
大小姐裴舒凡出嫁的時候,二小姐裴舒蘭才五歲,三小姐裴舒芳才三歲,而四小姐裴舒芬,才剛剛生出來而已。自然對這嫡長姐沒有多少真正的姐妹之情。可夏夫人作為嫡母,對她們姐妹也極是上心。許是自己唯一的女兒出嫁得早,就把這三個庶女當了親生女兒一樣教養。就算不待見她們的生母,對這幾個庶女,卻從來沒有怠慢過。吃得穿得用得,都是同當年裴舒凡在家時,不差多少。
二小姐裴舒蘭和三小姐裴舒芳性子一向比較柔順,對嫡母也是真心敬重,見嫡母哭了,忙過來幫嫡母拭淚,又跟著哭了一回。
夏夫人哭了一場,心裏好受些了,才叫了丫鬟進來,打水又洗了臉,才對三個庶女繼續說道:“你們大姐要是走了,留下的兩個外甥,一個才三歲,一個才剛剛滿了一歲,都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你們也不是不知道,這麽小的孩子,就算沒人對他們起歪心思,動手腳,想要自自在在、平平安安的長大,也是不容易的。”
說完這話,夏夫人看了她們一眼,見老二裴舒蘭微微有些詫異,老三裴舒芳一臉不忍,隻有老四裴舒芬,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
夏夫人心裏暗暗納悶,便沒有接著話題說下去,起身取了帕子在手,道:“時候不早了。我們去大覺寺吧,看看菩薩怎麽說。”
老二裴舒蘭上前一步,扶了夏夫人起步。老三裴舒芳本想跟著上前,扶著夏夫人另一邊的胳膊,老四裴舒芬卻緊走兩步,趕在三姐裴舒芳之前,扶起了夏夫人的胳膊。
裴舒芳是個省事的,見狀隻是笑了笑,退後一步,讓夏夫人和裴舒蘭、裴舒芬先出去了。
夏夫人的丫鬟婆子,還有三位小姐的貼身丫鬟隨後跟上。
一行人來到裴家大宅外院的車馬院,陸續上了車,出了大門,往城西的大覺寺行去。
夏夫人帶著四小姐裴舒芬一起坐了輛玄青頂雪纓八寶車,車裏寬敞舒適,可以有兩人躺臥的地方。靠近車門還有個凹下去的腳踏,坐著夏夫人的一等大丫鬟琉璃。
二小姐裴舒蘭和三小姐裴舒芳一起坐了輛朱輪華蓋車。車裏稍微狹小一些,隻有二小姐和三小姐兩人坐在裏麵。
另外的丫鬟婆子分坐了兩輛藍布青綢大車,還有四名護院相隨,一路往大覺寺而去。
二小姐裴舒蘭和三小姐裴舒芳一向要好,兩人坐在車裏,略微掀開車簾,往大街上看了看。
大概是快到過年了,街上行人格外多了起來。個個臉上都是喜氣洋洋,一幅豐衣足食的滿足樣子。
裴舒蘭看了一會兒,放下車簾,嘴角微微含笑,道:“這京城越發繁華了。不過我還是更喜歡我們越州,一家子和和氣氣的過日子多好。”
裴舒芳也跟著笑了笑,道:“京城有京城的好,越州有越州的好,倒是不好比的。——就像我們的大嫂和我們的母親,都是好人,卻不好比的。”
當日他們裴家在京城的時候,自然是顯赫一時。門前日日車水馬龍,來往道賀求助之人絡繹不絕。後來裴首輔辭官歸故裏,回到東南越州,也是當地首屈一指的大族。
裴家的嫡長子裴書仁又是越州知州,一地的父母官,帶了妻兒在任上,並沒有住在裴家的老宅裏。
裴家一大家子搬回老宅之後,裴書仁也曾擔心父母那裏無人孝順,想讓自己的妻子沈氏帶著孩子,搬回老宅去住。
裴書仁的嫡妻沈氏是隆慶朝吏部尚書的嫡長女,出身大家,極為賢惠,給裴書仁生了兩個嫡子,又把自己的兩個陪嫁丫鬟開臉給裴書仁做了通房,許諾她們等生了孩子,不論男女,就抬姨娘。
夏夫人心疼兒子,就嫌沈氏賢惠太過了些。每次跟裴老爺說起來,夏夫人就要抱怨一番,說自己這個做婆母的,既沒有給三個兒子準備通房,也沒有給兒子房裏塞丫鬟。誰知三個兒子成親之後,三個兒媳婦反而都爭著把她們的丫鬟開了臉,給了兒子做通房。
裴老爺隻好笑著安慰夏夫人,跟她說世情如此。她這個做婆母的是沒有打算往兒子房裏塞人,可是這世上往兒子房裏塞人的婆母多得是,兒媳婦們也是未雨綢繆。總之塞自己的丫鬟,總比從婆母那裏送過來的人要好。
在越州的時候,夏夫人知道大兒子年紀輕輕就要做官,在外麵勞心費力不說,回家還要應付三個女人,自然心裏很不好受。特別是沈氏抬的兩個通房,因為沈氏許諾了她們,生了孩子就抬姨娘,兩個人自然是使盡渾身解數,讓裴書仁夜夜不落空。
每次夏夫人看見兒子眼圈下麵的青色,就心疼得不行。可是這是兒子的房裏事,她這個做婆母的,不好管得太多。隻好隔一陣子,就把裴書仁的兩個通房叫到老宅來給自己打絡子,讓她們一住一兩個月,也好讓兒子歇一歇,保養保養。隻等沈氏親自來接,才放了她們回去。
大兒媳沈氏,行動說話,都是嚴格按照《女誡》,凡事都圍繞著裴書仁轉。每次跟她說話,夏氏雖是婆母,卻還是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倒顯得夏氏這個婆母,還不如媳婦賢惠。
這些事情,裴家的三個姐妹也都看在眼裏,都覺得這位不嫉不妒的大嫂,是位奇人。
裴舒蘭聽三妹裴舒芳說起大嫂,也抿嘴笑了,道:“我是做不來大嫂那樣的賢良人。——我寧願和母親一樣。”
裴舒芳和裴舒蘭雖然都是妾室所生,倒沒有受生母影響多少。裴家書香世家,每一代都有不少中舉做官的人。裴老爺那一代就不說了,做到三朝首輔,還能全身而退,是天下文人最為羨慕的典範。裴老爺的三個兒子,大兒子中了狀元,另外兩個兒子也中了一甲、二甲進士,都在外為官。這樣的人家裏,規矩自然大如天。
庶子、庶女出生後,雖然日常生活跟著自己的生母起居,可是教養上,都有專門的師傅跟著,有教文字的,教針線的,還有教書畫、廚藝的。姨娘們不過是跟孩子們的乳娘一樣,噓寒問暖還行,若想灌輸點別的,是要領家法的。所以這樣教養出來的庶女,更多得還是記得自己是裴家的小姐,行動都是看著自己的嫡母夏夫人學的,沒人去學姨娘的樣子,自然都看不慣三個嫂子給自己的哥哥們塞女人的行徑。
“二姐,聽說趙家公子,跟他的貼身丫鬟生了庶長子出來了。”裴舒芳知道這個消息有一陣子了,一直不知道該不該跟二姐說清楚。如今到了這個關頭,她也顧不得了,總是要二姐心裏有數才是。
裴舒蘭聽見裴舒芳居然主動說起這事,不由握了她的手笑道:“能讓我們從來不多話的三妹也傳起話來,這份情,二姐心領了。”
裴舒芳臉紅啐道:“人家跟你說正經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個貼身丫鬟,連個通房都沒掙上去,卻能生了兒子出來,可見這趙家,家風實在不怎麽樣。趙家的這位公子,也實在是……”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