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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開車呢這是?你們長沒長眼睛?”

車子剛停下,隔著前擋風玻璃,王繼民和周春娟夾著唾沫星子的咒罵,鋪天蓋地而來。水印廣告測試 水印廣告測試王曼忙搖上車窗,外麵太危險,還是呆車裏安全。

可她的退縮更讓王繼民覺得理直氣壯。娘沒死,他高興又喪氣,但是娘沒事,所以他不用背負絲毫內疚。

如今他隻需要追究這些人開車,差點撞死他親娘,沒撞死也讓老人受到驚嚇的責任。大嫂那個趾高氣昂地老女人說過:這叫精神損失。

“看你們把娘嚇的。”

王繼民和周春娟一左一右守著越野車,可車門從裏麵反鎖,他們壓根就奈何不得。

“怎麽辦?”

王曼問道,從過來到現在,她絲毫沒見到父親身影。不過她倒是沒多少害怕,光阿奇一個人,打他們夫妻倆就小菜一碟。藝高人膽大,她也背靠大樹好乘涼。

“王叔叔應該在屋裏。”

杜奇指著虛掩的屋門,唇角是掩蓋不住的笑意,王叔叔練就了一身“不想聽的話就完全當耳旁風”的好本事。

來時那情形一目了然,繼母登門一哭二鬧三上吊,不要臉不要皮,但秋收季一到,他必須得處理店裏和村裏兩頭的一大波事。為了不讓店裏生意受打擾,他幹脆金蟬脫殼把人引回村裏。老太太哭鬧隨她,他自給坐裏麵該怎麽算賬就怎麽算賬,外麵發生什麽絲毫不管。

倒不是他神機妙算,而是過去幾年他一直這麽幹。王叔叔可真是個妙人,要是他不把曼曼看那麽嚴,簡直完美。

“外麵這麽大動靜。”

杜奇撇撇嘴,照這架勢,剛才動靜肯定更大。不過外麵那倆人一罵,呆屋裏的王叔叔也該知道外麵情況有變。

“看,門開了。”

杜奇猜得沒錯,王繼周的確進入了忘我狀態。他一點都不怕老太太罵或撒潑,從小到大這對他來說家常便飯,早就習慣了。

打開公文包,倚在炕他頭,摁計算器核算今秋該請的人數、各人工錢、農機要加柴油,各種雞毛蒜皮小事他都能得做到心中有數。做買賣不精打細算,就等著虧錢。

這事第一年是王曼在做,王繼周隻上過掃盲班,勉強會十以內加減法,就是弄死他也做不出這麽周密計劃。後來他慢慢看書,加上有虞虹教著,從第二年起他獨立做賬。起步那會很艱難,他每做出一點來後,王曼、虞楠和虞虹分別檢查。每次改三遍,進步效果神速。雖然心算水平還是弱渣,但依托電子計算器這一強大外掛,如今他已經是做賬小能手。

王繼全坐在他對麵,聽著外麵咒罵,眉頭擰成疙瘩。他雖然是老太太親兒子,但待遇被心尖尖上的三弟甩八條街。尤其老太太心中他“攪屎棍”,還“竟是胳膊肘往外拐”,所以這會連帶他也被罵進去。

“大哥,你忍得了,我忍不下這口氣。”

王繼周眼皮都沒抬:“繼全,咱們出去又能怎樣?講理講不通,對罵還不夠掉價,站那被吐一臉唾沫星子。隨便她怎麽說,又不會掉塊肉。”

“大哥你可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

王繼周失笑:“死豬都在外頭,你來看下,過兩天我得去市裏盯著點裝修,今年地裏事得交給你。在村裏多呆會辛苦下,你也順帶好好想想,要不要去北京。”

“去啥北京,家具樣式全是跟著曼曼比劃做的。人家看上的不是我這工,是曼曼那份心思。”

“先別急著下定論,你好好考慮下。繼全,我沒你那巧手,也就隻能踏踏實實做這些細碎苦力活。但你不一樣,你要能在北京站穩腳跟,往後超超和婷婷也能去首都上學。”

一切為了孩子,王繼全更加動搖。然後他就聽到外麵轟隆的車聲,聲音過後,是三弟兩口子的一連串國罵。

“大哥,是曼曼來了。”

王繼周回頭朝窗外看去,牆外越野車副駕駛上,不正是他閨女?隔老遠他一眼看出來,別人罵他沒事,他懶得計較那些。但敢罵他閨女?一句話都不行。

“還跟孩子計較起來。”

穿上雨靴,王繼周跳下炕直接走出去。

“你們倆這是怎麽回事?都多大個人,孩子都上初中了,還在這罵親侄女。阿奇遠來是客,你們竟然把客人也一塊罵。”

終於把大哥逼出來了,王繼民轉身滿臉悲憤:“大哥,他們要撞死娘,曼曼差一點就撞死她親奶奶。”

這會老太太還躺在泥地裏,她不是自然跌倒,而是被親兒子推到。腰上一陣銳痛,□毫無知覺,鼻尖充斥著爛泥腐朽和尿液腥-臊的混合惡心味道。

王繼民夫妻隻顧著罵街,沒人想著扶她一把,所以現場保存的很完整。

“奶奶是不是親的先不說,這不沒撞著。”王繼周一點都不想給他們留臉,“你們倆大活人站邊上中氣十足的罵街,就不知道扶娘起來?”

老太太強撐起上半身,腆著張泥臉心裏一陣發苦。她真的想相信,民民剛才不是推搡,而是雨天路滑沒站穩不小心推到她。可在退之前,他喊著“對不住”,吆喝“下輩子還要做她兒子”。

她自問近三十年從未虧待過民民分毫,對幺子她甚至比對自己還好。給他留下家財,給他張羅個當老師的媳婦,給他帶大孩子,現在還幫他洗衣服,到頭來他想讓她死。

而且他還打算下輩子也不放過她,要繼續做她兒子。天呐,她都做了什麽孽!

“你……”

王繼民腳下一滑,跪倒在老太太身前:“娘,剛是我錯了,我也是沒辦法。我也想上進,想做個讓您驕傲的兒子,讓您像村支書老娘一樣,出來在大街上遛彎,村裏人都敬著。”

老太太看著同樣滿身泥的兒子,這是她最疼的民民,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剛才他隻是一時想錯了,這會他都跪下求饒,她怎麽可能再去折磨親兒子。

她得幫民民,開車那男孩家裏全是大官。手指頭縫裏露一點,就夠民民大富大貴。

“哎喲,可撞死我了。”

王繼民愣了下,很快反應過來:娘這是在幫他。趕緊招呼媳婦過來,倆人圍著老太太一頓哭天搶地。那場景,好像老太太被車撞飛血濺當場似得。

王繼周和王繼全麵麵相覷,一年又一年,這仨人隻長皺紋,不長腦子。

“撞沒撞到人,可不是你們說了算,我們找警察來勘測現場。”

老太太恨恨地瞪過來:“繼周你懷疑我?”

王繼周上前拉開車門:“我隻是相信我閨女,她不會隨便撞人。”

車內王曼看到二十天沒見的父親,鼻子有些酸,止住快要決堤的思念,她揚起最燦爛的笑容:“b……”

剛說到一半,杜奇突然開口:“壞了。”

王曼眼角餘光看到車前麵冒出一股白煙。

“怎麽回事?”

越野車雖然看起來霸氣,但實際上是一部老車。從王曼第一次見杜奇起,好幾年他一直沒換過車。

“先下去再說,呆裏麵不怎麽安全。”

拉開車門保險,王曼跳下去,伸開雙臂撲到父親懷裏。還是原來的配方,還是熟悉的味道。

“爸,二十天不見你又變帥了。”

王曼說得是實話,她爸屬於氣質型男人,年輕時普普通通。一年又一年,他額頭染上歲月痕跡,原本平淡無奇的五官越看越有味道。一米八個頭的漢子,因為長期生活艱辛,絲毫沒有中年男人發福的啤酒肚,大量勞動使他肌肉緊實。

她曾經開玩笑問過虞阿姨,她喜歡父親帥還是脾氣好。雖然沒得到答案,可她說“帥”時,虞阿姨眼裏是掩飾不住的亮光。

再怎麽嚴肅的氣氛也被這句話衝淡,王繼周伸開雙臂抱起閨女。頭三十年他常一個人扛兩袋化肥,閨女這點重量對他來說毛毛雨。

“曼曼也漂亮啦,玩得開不開心?”

“很開心,大家都喜歡我。”

做好飯趕來叫人的趙秀芳母子三人,差點被父女倆這膩歪給酸倒。婷婷走上前,勾勾王曼手指。

“曼曼姐,車子在冒煙。”

王曼從父親身上下來,疑惑地看向杜奇。

“最近老是下雨,回來一路上刹車踩太多,刹車片過熱失靈。剛我差點沒控製住,不然一準撞牆上。”

杜奇捎帶驚險地解釋道,王曼苦著張臉:“爸、二叔二嬸,要不是阿奇走運,我們倆肯定得被埋土坷垃底下,嚇死我了。”

婷婷梳著倆羊角辮,公主裙下套著小雨靴,圓咕嚕地眼瞪大看向王曼。她爸爸去年也買了車,專門去山裏送辣椒醬。車剛買來時她很愛跟哥哥爬上爬下,扮演司機或者插根竹竿做海盜。

爸爸當時說車很危險,她還以為是大人在騙人,沒想到竟然是真的。剛才差一點,曼曼姐和她朋友就得被壓到房子底下,太可怕了。

“曼曼姐不怕,到我這邊車子就撞不到你。”

柔軟的小手牽起王曼的手,拉著她往後腿。退到老太太跟前,婷婷更是疑惑:“奶奶,你身上這麽髒,要趕緊回家洗澡、換幹淨衣服。”

被忽略的三人終於找到台階,這會他們簡直要嚇死。本以為可以訛杜奇一筆,沒想到他說車子刹車出現問題。如果鬧下去他故意找茬:說因為他們攔路,他緊急刹車差點危及生命,那會如何?

新聞上昨天剛報,攔路搶劫團夥被抓捕歸案。他們今天幹這事,可真是細思極恐。萬一被反將一軍,杜家很容易就能把他們扔監獄裏去。剛才他怎麽鬼迷心竅,想著算計這位大少爺。

剛想借坡下驢往回走,警笛聲響起,出警的依舊是張警官。下車見到這夥人,他笑嘻嘻地走到王繼周跟前:“老王,一年到頭出不了幾次任務,全被你家給承包了。”

王繼周無奈:“我們家麻煩事確實有點多。”

“得,還不是因為你,上次罌粟那事要不看你麵子上,我直接把這小子丟監獄裏去。你總是心太軟,心太軟。”

叼一根煙,說到最後張警官直接唱起來。

王繼周還納悶,到底是誰報的警,直到他看見閨女掛脖子上那手機。肯定是曼曼,警察來得正好。

就事論事開始勘察現場,這會天晴了四鄰也都出來。越野車前麵刹車片還在冒著熱氣,大家絲毫不懷疑刹車失靈這回事。

竊竊私語聲不斷,有譴責王繼民太不是東西,想一輩子叮在王繼周身上吸血,不給吸他就沒臉沒皮的罵;還有人可憐王曼和杜奇,剛才多危險,這倆孩子要是撞死人,往後一輩子可怎麽活?

所有人的討論全都被一件事打斷:老太太終於被扶起來,下半身卻沒有絲毫知覺。有眼尖著看著她摔倒的姿勢,說她跟村東頭瘋婆子摔同一塊地方。瘋婆子那事全村都知道,後來她半身不遂,躺炕上沒半年就死了。

老太太滿心絕望,剛才她隻覺得腿涼,現在卻真的沒知覺。要是她癱了,民民還會要她?

幸虧她有仨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