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宿敵

待薛梓彤登到山頂時,隻覺都命都走掉了一多半,靈山之巔上有一座仙祗,供著壽星公,薛梓彤坐在一把藤椅上,兩腿軟的已經不自覺的在發抖,來大曆這麽久,她雖受過傷,傷過心,可是還沒受過這樣的折磨,景延帝不愧是當過皇上,用這種細碎的方式折磨人還真是各種好手,他作為太上皇要求皇後太探視確實無可指摘,可這樣高的山頂,她的腳都已磨破,斑斑血紅印在大黃大紅的鞋麵上看不真切。

薛梓彤還未喘勻氣,就看到衣袂翩翩的方世昭一路分花拂柳的走了過來,薛梓彤心裏氣的要死,靈山的路如此崎嶇,這假瞎子怎麽沒一個跟頭栽下去。

“娘娘戾氣很重啊。”方世昭微微一笑對著薛梓彤躬身一拜。

薛梓彤沒力氣和他打嘴仗,臉避過一旁去,方世昭向薛梓彤行過禮,便高聲宣讀起景延帝的手諭。薛梓彤扶著靈壽高傲的站了起來,優雅的跪在冰涼如玉的地磚上,方世昭將手諭遞給了梁義,梁義依舊是波瀾不驚的朗聲念道:“奉太上皇口諭,皇後為後宮之首,母儀天下,當為天下萬民祈福,保我大曆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由方真人督導完成祈福儀式。”

念罷,方世昭翩翩走了過來,輕聲道:“有勞娘娘了。”方真人在空蕩的殿堂裏打了個響指,兩個伶俐的小道童,合力端來一個特製的蒲團,方世昭一臉疼惜的說道:“皇後娘娘,為顯誠意,您還是跪在這上麵吧。”

薛梓彤皺皺眉,但是現在人為刀殂我為魚肉,也由不得她反抗,便跪在了蒲團上,這蒲團通體都是玉石製成,不但不能緩解跪拜對腿部的壓力,還因為製作堅硬凹凸不平,無端加重了祈福之人的痛苦。

方世昭看著薛梓彤,手中撚著一把忽明忽滅的香,坐在一旁的地上,他坐的隨意,可是不得不承認依舊那樣好看,薛梓彤卻不去向她看過去,隻是保持著祈福的姿勢,端端正正的跪在大殿中心。

薛梓彤心裏並無神佛,她一直隻相信自己的力量,而現在支撐她的就是這些細碎痛苦她要一點一點記在心裏,融進骨髓裏,一一向方世昭討回來,雖然借了景延帝的勢,可是薛梓彤心裏明鏡似的,與自己不對付的正是方世昭,他之前一直曖昧不明的,如今就要真的開始動手了,既然已經辨明的了對方是敵非友,薛梓彤心裏反而坦然了。

“娘娘果然好風骨。”殿中隻餘方世昭和薛子彤二人,方世昭臉色蒙著白布,纖塵不染的白袍,被風微微吹拂著,薛梓彤一身華服,跪在這神殿中,不亢不卑,不鬧不怒。

薛梓彤一直微闔的眼睛,微微睜開,嘴角帶笑說道:“是真人好手段。”

方世昭微微一怔,這種時候她居然還笑的出來,明知道自己被算計的快要死了,居然還能如此溫婉微笑,方世昭不由歎道:“娘娘胸懷寬廣,這種時候依然能保持氣度,佩服佩服。”

薛梓彤繼續笑道:“世間事飄忽不定多,萬事隨心,隨不了心者便隨緣,隨不了緣者便隨時事,本宮不懂萬般法相,可是做人就要識趣。”

“娘娘說的極是。”方世昭看著薛梓彤,他或許不同於大曆的任何人,但在對於薛梓彤的問題上,他和認識薛梓彤的人想法是一般的,不論認識薛梓彤多久,不論在他們心裏對薛梓彤是什麽樣的地位,薛梓彤都會輕而易舉的將她們打翻。

方世昭一直覺得薛梓彤不過是個運氣不賴有幾分小聰明的女人罷了,沒想到她的意誌和眼界都是常人所遠遠不能及的,就連方世昭在她麵前都覺得自己有時太過一葉障目。

方世昭想的入神,便一直盯著薛梓彤看,薛梓彤向來臉皮厚,不怕人看,可是方世昭眼前蒙著一層厚厚白紗,按理就算視力沒有問題隔著這重重紗布也是看不清的,可方世昭行動起來,實在容易讓人忽視他眼睛的缺陷。薛梓彤被這怪異的打量盯得有些不自在,輕聲咳了咳,方世昭回過神來,薛梓彤忍不住問道:“你的眼睛是能看到的吧。”

方世昭嘴角微微挑起,這是他惟一一次不那麽玩世不恭的笑,竟帶些苦澀,看的薛梓彤一時有些不適應,兩人靜默的久了,薛梓彤以為方世昭不會回答這個不打緊的問題,正要閉上眼,繼續攢夠體力,好頂過今天這一劫。

方世昭卻突然開口說道:“有些人不需要眼睛也可以看東西。我的眼睛確實沒有了。”

薛梓彤愣了愣,看向方世昭,雖然他們實在算的上仇家,可是薛梓彤也一直不明白為什麽方世昭這麽一個翩翩公子哥,就算沒能和他看對眼,怎麽就能恨上她呢,方世昭幾乎是完美的唯獨缺了雙招子,難道和自己有關。

於是薛梓彤試探的問道:“那你的眼睛怎麽了?”

方世昭又是一陣失神,而他失神時,薛梓彤想象中的目光便落在她身上,看的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過了許久,方世昭抬起手臂,開始解係在腦後的白綾,揚起的廣袖灌滿了清風,在這大門緊閉的殿堂中風起雲湧。

薛梓彤也是見過些世麵的,可是也被眼前的一幕震驚了,風雲起時,薛梓彤為了方便自保,便站了起來,因為站了太久,血液供不上來,跌落在蒲團旁,待到看清方世昭層層白紗後的雙眸,她當真是站不起來。

方世昭清朗俊秀的臉上,原該長著一雙美目的地方,居然憑空的什麽都沒有,一塊凹進去的皮肉,絲毫沒有眼睛的跡象,仿佛一個做工不大精細的橡皮人,人為的點出兩個眼窩,卻草草的沒有裝進去眼球這些精密的器官。

薛梓彤震驚的看著方世昭,心裏想叫又叫不出,隻是覺得害怕,方世昭微微笑了笑,以前他覆著白綾,人們對他的微笑,對他的臉有著萬千猜想,而如今看到了本尊的薛梓彤,幾乎驚訝恐懼到不能動彈,她見過太多凶險離奇之事,可這件事,著實超出了她的接受範圍。

方世昭取回白綾又妥善包好,輕聲說道:“嚇到你了。”

雖然是敵我雙方,可是薛梓彤一向涵養很好,對別人的缺陷做出這麽大的反映到底不大體麵,於是溫吞道:“不好意思。”

方世昭勾勾嘴角又恢複了以往的雲淡風輕道:“你確實該跟我說句不好意思。”

薛梓彤剛剛將自己和方世昭的地位拉平時,又著實被他震驚到了,此時她發現方世昭真的是她從未見到過的一個大敵,一個異數。

過了好一會才回了一句:“我?”

方世昭點點頭說道:“你自己該知道你是怎麽來到大曆的,你的生魂本該往生,可是因為我的疏漏,和你命格很硬怨氣很重的緣故居然違背了自然來到了大曆。”

薛梓彤不自覺的又往後縮了縮,她還從未這樣沒出息過,可是這也是第一個說出她來曆的人,著實讓她比穿越第一天還要來的驚訝。

方世昭看慣了人們對他的畏懼,人們原本就該如此畏懼自己,嘴角的笑到有幾分悲涼,薛梓彤發現方世昭雖然隻有笑一個表情,可是每個笑都有著不同的情緒,是呀,他沒有眼睛做不出那許多表情。

薛梓彤走出初來的震驚後,靈台仿佛秋風掃落葉一般異常清明,問道:“這麽說,是因為我的穿越打破了自然的平衡,害你失去了眼睛?”

方世昭看看薛梓彤她果然還是不同於凡人的,就連九五之尊的景延帝認識到他的本尊時也忍不住的對他俯首稱臣,可是薛梓彤居然還能跟他有問有答的,著實讓方世昭玩味,方世昭點點頭。

薛梓彤認真的在心裏計較一番,算清楚了,緩聲道:“原本,你的疏忽讓我有了一次重生的機會,我是該謝謝你的,因著你對我的重生本就是意外,再加上你對我一直迫害,一直算計著怎麽拿回我這條命來,所以我對你也不存在什麽歉意,若你威脅到我的生存,我一定會和你鬥爭到底的。”

方世昭又是一滯,眼前這個病弱的小女子是哪裏來的勇氣和自信敢和他叫板。方世昭輕哼一聲道:“那我們就走著瞧咯。”

薛梓彤突然想起什麽來似得問道:“你既然負責維持萬象平衡,為何還要費如此周章,而不是直接將我擄走。”

神殿仿佛突然轉為課堂模式,薛梓彤是個請學好問的學生,而方世昭搖身一變成了老師。

“嗯,我們隻能負責維持自然的平衡,不可以擅自的衝入凡人的命格,所以我隻能靠人為的力量,讓本該屬於你報應降臨在你身上,達成天意。”

薛梓彤深吸一口氣,雖然方世昭或許不屬於和她一樣的空間,但以這樣的人擅自介入別人的生命是薛梓彤不允許的,薛梓彤直直看著方世昭說道:“或許我就是天意。”

方世昭看著薛梓彤這一次的微笑仿佛是一朵黑色大麗花一般妖嬈而充滿危險,薛梓彤看的久了覺得自己仿佛會陷進他的笑容,但那種沉迷完全是因為法術蠱惑而不是個人情感,薛梓彤定力很強,雖然心裏有了絲絲甜蜜的感覺,但是她定力極強很快又從方世昭的迷惑中清醒過來,方世昭沒想到薛梓彤如此了得,心術完全控製不了他,穩坐在地上的身形晃了晃,他朝向薛梓彤向後退了退。

“你,你怎麽可以破開我的法術。”方世昭一路向後靠靠到了神壇後,撞翻了幾鼎香爐。

“因為你從來不知道真正的感情為何物?”薛梓彤寒聲道,居高臨下的看著白衣如雪的少年,一身鳳袍廣袖被微風鼓動,氣勢伶俐,這時門口不急不緩的輕輕推開,梁義後麵跟著四個小太監。

梁義恭恭敬敬的向薛梓彤行了一禮,薛梓彤都佩服梁義這波瀾不驚看到什麽都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薛梓彤有時真懷疑他是這偌大宮殿的石柱子變得。薛梓彤緩聲道:“梁公公平生吧。”

梁義莊嚴道:“奴才是來送太上皇賜給皇後娘娘的禮物,百子圖刺繡壁掛。”

四名小太監請出了百子圖刺繡壁掛,大紅吉色的背景下繡滿了各種場景中玩耍的神態各異的兒童寓意著多子多福,一派祥和吉利。薛梓彤看著這幅壁掛,皇室的珍寶讓她的眼界都有些大吃一驚。

薛梓彤福了一福,對太上皇的恩寵表示感激。梁義接著說道:“太上皇正在辟穀中,不同皇後見麵了,皇後清吧。”

薛梓彤看著方世昭想從他的表情看出些端倪,會不會景延帝已經仙去,讓方世昭頂著景延帝的威名作威作福,可是方世昭依舊處之泰然,似乎還未從薛梓彤剛才的舉動中緩解過來,薛梓彤今日體力被透支的厲害,也不想在靈山被人算計,既然已經說她可以走了,便領著一眾宮女下了靈山。

待薛梓彤一路走下來坐在鳳輿中幾乎暈厥過去,待好容易回答鳳藻宮,靈壽勉力叫來幾個伶俐的宮娥,為薛梓彤做了一盆中藥的熱水,讓薛梓彤泡泡,將身上過度的疲勞化了去,薛梓彤從澡盆裏,裹著層晶瑩透亮的紗曼出來躺了下來,十幾名宮女忙忙碌碌的在為她做這按摩,禦醫也過來紮了針,拔了罐,深怕她累得太過。

薛梓彤在外人麵前強撐著一口氣,現在鬆懈下來,疲憊到疼痛的身體仿佛快散架了,她軟綿綿的躺在床上,疲憊痛苦不安齊齊襲來,獨獨蕭弘瑾沒來,連派個人來問候都沒有,薛梓彤餘光忍不住瞟向門口。

身心俱疲的等到了夜深,夜深殿內很亮,更漏的聲音響得人心驚。薛梓彤命人熄了所有的燈,或許是下人也感受到了薛梓彤的失落,行動起來都更為輕巧,靜悄悄的詭異著,當初她第一次被景延帝召見,蕭弘瑾怕她得罪了父皇,深恐她陷入麻煩,那麽謹慎的性格都要趕來為她救場。如今他貴為天子了,薛梓彤在景延帝那吃了這樣的虧,他卻巋然不動,連看都沒能看一眼。

薛梓彤覺得自己的心一點一點的在被撕裂,可是看上去她平靜的仿佛秋水一般,她變得沒有以前那麽張揚和固執,或許是蕭弘瑾的冷淡,也是因為身居高位必不可少的要多擔些委屈。

初冬的第一場雪薄薄的蓋了一層,薛梓彤懶懶的養在鳳藻宮,誰來看她,她便微微笑笑,安靜的打理著一眾事宜,因為薛梓彤的影響柳家歸附,二皇子終於沒了可以叫板的實力,五皇子失去二皇子的協助,在旁說說風涼話,放下星相不和,天下大亂的謠言,也不再有追隨者,幾位太妃安置在了壽康宮,時不時來薛梓彤這邊看看,到是將她看作了一個依靠。

這些年輕貌美的寡婦原本很不願住進素有皇宮養老院之稱的壽康宮,薛梓彤命內務府將壽康宮好好收拾了一番,原本巍峨大氣的皇宮,更是富麗堂皇紙醉金迷,幾位太妃看壽康宮建的不錯,薛梓彤對她們也優待,想來在為了景延帝難為後宮之主,著實沒有多大意思,幾位太妃不但不再反對,到有了幾分諂媚之意。

轉眼蕭弘瑾幾位也半年有餘了,後宮添人的問題一日日迫切了,薛梓彤斜靠在自己的鳳椅上,妝容精致,麵帶微笑,點點頭說:“好啊,三天後就有一個紅鸞星高升的吉日,你們著人備下吧。”

原本禮部的官員來稟報這件事時,心裏很是緊張,雖然這皇後深居簡出,可是手段卻厲害得緊,但這又是自己的職責,便隻得硬著頭皮來了,幾位太妃,既不敢明著偏袒薛梓彤反對,也不敢逆了薛梓彤的鱗,各個東張西望,喝水的喝水,吃點心的吃點心,咳嗽的咳嗽,一群人忙的是兵荒馬亂。

薛梓彤冷眼掃過去好生可笑。當她的話一落地,眾人都安靜了下來。

那禮部官員還以為皇後動了氣,拿反話來逗他,急的額頭上冒出了冷汗,偌大的孔雀描金屏風,將薛梓彤和幾位太妃嚴嚴實實的擋在了裏麵,禮部官員大著膽子看著屏障裏,一個苗條纖細的美人靠在軟榻上,隻是遠遠的這樣朦朧的看,他都被這絕代風華所吸引。

“那,那,娘娘要不要看看這屆秀女的名單。”禮部官員試探的問道。幾位太妃一時傻了眼,繼續忙著假裝沒聽到這房間裏唯一的聲音。薛梓彤點點頭,靈壽使個眼色,一個伶俐的小宮女便出來接過禮部官員的名單冊子,小宮女拿了冊子便走了進去,薛梓彤纖細的手上,套著兩隻修長護甲,金燦燦的指套,描繪著玫瑰花的模樣,薛梓彤結果冊子翻看匆匆瞟了眼副都統林桂的女兒,江南州巡撫德馨的兩個女兒,撫州道台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