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江南兩惡
小虎子在收到這些吃食時，臉上立刻露出了興奮的神情，可下一瞬，這種興奮便蕩然無存。他揚起頭，一臉哀切的望著自己的爺爺。直到他點頭，他才又露出了幾分笑顏。
薛梓彤注意到，小虎子雖然很想手下這些吃食，但眼底更多的卻是對王老的尊敬。她相信，如果王老搖頭的話，他一定會將這些東西一個不少的還給她。
薛梓彤還注意到，當她將那些吃食塞給小虎子的時候，後麵的人群中，好多人的眼底都閃過了一道莫名的精光。
“儷娘。”薛梓彤從地上站起來，朝著身後招了招手，將儷娘喚到自己的身邊，吩咐道：“你去把咱們的幹糧拿出來，分給大家。”
儷娘怔了一下，回過神來之後眼底立刻閃過一抹感激。重重的點了下頭，應了一聲之後，儷娘便招呼著眾人向後麵的馬車走去。
最開始，眾人還有些猶豫，可那些小孩子在聽見有東西可吃，也不管大人的反對，直接跟著儷娘去了。有人帶頭，盡管帶頭的都是小孩，但一群人還是都跟著去了。周圍幾個負責警戒的紫衣衛也隨著跟了過去，以防有變。
而那些化妝師在聽到薛梓彤對儷娘所說的話之後，便立刻將馬車上的幹糧全部都拿了出來。她們自身就是因為各種不得已而不得已被賣給人牙子的，所以，當她們見到別人遭遇不幸時，總是會格外的同情。
見眾人都跟著去了，王老也不好再多說什麽，隻是回過身來，衝著薛梓彤行了個大禮，拜謝道：“老朽替大夥謝過夫人。”
“王老快快請起，梓彤不過舉手之勞，斷擔不起王老如此大禮。王老莫要折煞梓彤了。”見王老竟對自己行跪拜大禮，薛梓彤立刻伸手將他扶了起來。
看得出來，這王老雖覺無奈，卻也是真心實意的感激薛梓彤。蕭弘瑾在一旁看著，心底對薛梓彤的佩服又多了幾分。
如此輕描淡寫的便將人心收買了過來，如此手段，想讓人不佩服都難啊。
“王老，在下有一事不明，還望王老解惑。”蕭弘瑾引著王老到一旁的大石上坐下，接過秦季同遞過來的幹糧與水囊，一並遞到王老的手中，並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不敢不敢，大人想問什麽隻管問吧，老朽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或許是因為食物，也或許是因為跟蕭弘瑾他們混熟了，知道他們不是壞人。總之，現在的王老，已不再像方才那般滿臉的戒備，連人也變得健談了起來。
“敢問王老，這江南州乃富庶之地，近半年來也未聽說有什麽災害之類，為何你們……”剩下的半句，蕭弘瑾沒有說出來，但這意思，卻已表達的很明顯。
“唉。”王老聞言，先是長長的歎了一聲，而後又拿起手中的水囊喝了一大口水，這才緩緩開口道：“大人是外地來的吧？”
頓了一下，吃了一口幹糧，也不等蕭弘瑾回答，那王老又自行說道：“江南州的確富饒，可是，這已經是之前的事了。現在的江南州，已經快要比那大漠還要荒涼了。”
“王老何出此言？”薛梓彤有些不解，江南州比大漠還要荒涼，這怎麽可能？
“很難想象？”王老自嘲的扯了扯嘴角，苦笑道，“別說夫人不信，即便是老朽自己，也不願相信。可事實就是這樣。”
原來，自從那個陸誌奇當上江南州刺史之後，不僅新增了許多苛捐雜稅，還不斷提高稅賦。甚至，還提了個什麽預征賦稅的說法。現在的江南州，已經將十年後的賦稅都征收了。
就在去年，江南州又發生罕見的幹旱，許多府的糧食都至少少了一半，有的地方，甚至顆粒無收。即便如此，那陸誌奇還拚命的增加的賦稅。
而對於那些無論怎樣都繳不出錢的人家，陸誌奇便抓了男丁去服雜役，或者抓了女人跟小孩賣給人牙子。
就因為這樣，很多農戶都棄了田地，逃去別的州府。但是，無一例外的都被抓了回來。而且，被抓到的人，往往都沒有什麽好下場。
因為，除去蓮華府的知府殷大人，臨近的幾個州府全都與陸誌奇勾結在一起，就算他們逃了出去，也是一樣會被當地的知府抓到，送回蓮華府。也是因為這樣，許多人被迫落草為寇，幹起了打家劫舍的勾當。
陸誌奇的惡行還不隻這些。曾經有商戶看農戶流離失所，又逢旱無收，於是熬粥布施。陸誌奇得知此事後，立刻派人砸了那商戶布施的攤子，並將那商戶狠狠的打了一頓之後抓了回去。事後，那商戶的家裏花了好大一筆銀子才將那商戶給救了回來。此後，即便有人想做好事也不敢光明正大的做了。
“私征賦稅，江南州幹旱，且旱事如此嚴重，為何朝廷一點風聲都沒有收到。就算他陸誌奇能在江南州隻手遮天，可這畢竟是關係民生的大事，竟然沒有一個人上報朝廷？”
聽完王老的敘述之後，蕭弘瑾氣憤無比，這種種罄竹難書之行為，足夠他死上上百次了。同時，蕭弘瑾也覺得有些疑惑。就算，真的如王老所說，陸誌奇稱霸一方，且真有通天的手段封鎖了所有的消息，那麽，科舉呢？
每年，都有無數的生員從各州府湧入京師，參加科舉。其中，也不乏江南州之人。但是，關於江南州的事，卻仍舊沒有半點風聲，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點。
“那些當官的，早就跟陸誌奇勾搭在一起了，除了那耿直的殷知府，沒一個是幹淨的。而且，每年他們送出去參加科舉的，都是他們自己的門生。”
王老再次哀歎一聲，解釋道，“外麵的人或許不知道，但對江南州的人來說，這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所謂的門生，無非就是銀子，誰給的銀子多，誰就有機會成為他陸誌奇的門生。相應的，隻要成為陸誌奇的門生，就一定能有個好成績，好官位。”
聽到這些話，任是蕭弘瑾再有涵養，也壓不住自己的怒氣了。憤怒之餘，蕭弘瑾的腦中閃過了一個不適合在這個時候想的念頭——發生這樣的事，江南州居然還沒有****什麽，還真的是稀奇。
隻能說，他們真的很倒黴，先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蕭弘瑾的這個念頭剛從腦中閃過，還未來得及說出口，便聽到了一陣馬蹄聲。
這蹄聲有些整齊劃一，雖不能與紫衣衛相提並論，卻也是有著一定的功底。而且，聽這聲音，對方的人數，絕對在己方之上！
“殿……主上！”
發現有異，所有紫衣衛立刻全神戒備，而秦季同則是立刻站在了蕭弘瑾的身側，等候他的指示。
“看看再說。”蕭弘瑾冷道，同時伸手將薛梓彤拉到了自己的身側。
“是他們！”王老忽然從大石站起來，顫栗著指著已經近了的馬隊，驚恐的吼道。
“你認識他們？”薛梓彤瞥了一眼那領頭的人，輕聲向王老詢問道。
“他們是附近的山賊，打家劫舍，無惡不作。江南兩大惡，一惡陸誌奇，另一惡，便是他們！”王老似乎真的認識這夥人，說起他們時，也是恨得咬牙切齒。
聞言，薛梓彤點了點頭，淡淡一笑，示意王老不必擔心。
“來者何人！”待那群山賊近了之後，秦季同拿起自己的武器便站了出去。
這話一出，秦季同雖覺得別扭，卻也同樣覺得自己霸氣十足。實話說，他更喜歡直接提刀上。隻是，蕭弘瑾交代過，不能暴露身份，所以，他隻能換一種比較溫和的方式了。
“留下銀錢跟女人，你們可以走了！”馬隊前方，一身材瘦長且臉也瘦長的男人出聲吼道。
此話還未落地，薛梓彤便已經忍不住笑了出來。照現在的情形來看，他們似乎是很不巧的遇上來搶劫的山賊了。可是，為毛他們不說那句很經典很經典的開場白呢？而且，派一個馬臉來喊話又是幾個意思？
“你笑什麽！”那領頭的男人見薛梓彤忽然發笑，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不隻那山賊頭領，就是蕭弘瑾，在見到薛梓彤臉上的笑意之後，也跟著皺起了眉頭。
薛梓彤很美，尤其是當她笑著的時候。加上她那獨一無二的化妝技術，讓她在美麗之外，更多幾分別人無法模仿的氣質。這種氣質，讓人過目不忘。
果然，那群山賊之中，除了那領頭的，其他的山賊在看薛梓彤的時候，眼神中都多了幾分不一樣的東西。
“咳咳，我沒見過你，你是誰？”那領頭的輕咳一聲，問道。
“這話說的可真有有意思。江南州之大，大曆之大，天下之大，你沒見過的人數不數勝數。”薛梓彤冷笑一聲，瞬間在心底給這頭領貼上了腦殘的標簽。
“不，隻要你是蓮華府的人，我就一定能將你認出來。”那頭領肯定的說道，“比如，你的那群侍女，其中，就不乏蓮華府的人，而且，來頭還不小啊。”
聽到這話，薛梓彤立刻明白，這人口中所指，是儷娘。
“你還知道些什麽？”薛梓彤冷道。
雖說王老說這人是江南州的另一大惡，但是，卻沒有說他與陸誌奇之間有何關係。不論他們有沒有關係，有何關係，今天，他都一定得留在這裏！
“你留下，我就告訴你。”山賊頭領揚唇一笑，誘惑一般的說道。
“你這是當我不存在麽！”蕭弘瑾亦揚唇淺笑，隻是這笑看起來有點嗜血。
聞言，山賊頭領將目光落在了蕭弘瑾的身上，盯著他看了半晌。就在薛梓彤想想問他到底在看什麽的時候，那山賊統領卻忽然抬手，做了一個下揮的手勢：“除了女人，一個不留！”
這場戰鬥，來的太突然，結束得也太突然。
蕭弘瑾本來打算讓紫衣衛保留實力，以免暴露了身份。無奈，這群山賊比他們紫衣衛還要沒有人性，連老弱婦孺都不肯放過。當那山賊頭領下達動手的命令之後，那群山賊連馬都沒下便舉起兵器朝著他們衝了過來。
衝撞中，他們專挑那些跑不快的老人下手，那些老人躲閃不及，要麽被撞到，要麽因混亂而自己絆倒。一時間，地上倒了一片，哀嚎四起。更無恥的是，那些馬賊不但不與自以為正麵對抗，反而在自以為想動手的時候閃開。
一來二去，紫衣衛也被激出了火氣，除開秦季同仍留在蕭弘瑾身邊警戒，其餘的，全都放手屠殺了。是的，屠殺。
雖說紫衣衛是景延帝組來監察朝中大臣刑獄的部門，但是，這些人在加入紫衣衛之前，無一不是軍中的翹楚。加之這些年查案的經曆，哪一次不是九死一生？就算這些山賊再怎麽訓練有素，也絕不可能是紫衣衛的對手。
果然，還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已經躺了一片山賊了。好在，紫衣衛的一幹人等還未徹底失去理智，隻是將他們打成重傷，而並未直接取他們性命。
“住手！”那停在原地的山賊頭領見狀，立刻出聲阻止。
聽到這聲命令，山賊們像是得了赦令一般，紛紛調轉馬頭。而那些已經從馬上掉下來的山賊，則是掉頭便往回跑。
正在打鬥中的紫衣衛見人都跑了，又追了兩步，砍翻兩人，而後也悻悻的回到了蕭弘瑾的身側。
薛梓彤看了一下，現下地上躺著的，多為那些受傷的山賊。而先前受傷的老弱婦孺則早被自己的化妝師扶了起來，現在就聚在自己的身後。
“你們沒事吧？”薛梓彤掃了一眼那些化妝師，涼聲問道。
這可都是她的寶貝，是她財富的來源。若是她們之中有任何一人受傷，她絕對要十倍百倍的從這群山賊身上討回來！
“回大小姐的話，我們沒事，隻是小雲，她的手受傷了。”儷娘指著一個十五六歲的黃衫女子，回道。
順著儷娘所指的方向看去，隻一眼，薛梓彤便瞬間寒了臉色。這名叫小雲的女子她認識，是這批化妝師中比較有天分的幾人之一，臨行之前，薛梓彤還曾經單獨指點過她。
小雲的受的是刀傷，傷口橫穿整個手臂，一直到手腕的位置，且鮮血直流，隱隱見骨。作為一個優秀的化妝師，除開天分，勤奮，以及頭腦，還有另一個很重要的條件——靈巧的雙手。
而小雲這傷，恐怕就算是治好了，手腕也不會再似從前那般靈敏了。
“混蛋！”薛梓彤咒罵一聲，轉身將自己隨身攜帶的金瘡藥丟給儷娘，道：“先給她止血！”
“怎麽了？”蕭弘瑾見薛梓彤臉色不佳，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可是受傷了？”
蕭弘瑾這也是關心則亂。從頭到尾，薛梓彤都沒有離開過他的身邊，方才也隻是到旁邊看了一下，又怎麽可能會受傷呢。
“沒事。”薛梓彤輕笑著搖了搖頭，示意他別擔心，“這事，交由我處理可好？”
“嗯。”蕭弘瑾雖不知道她想做什麽，卻還是點頭應下了。
薛梓彤溫柔一笑，隨後躍過他，踏前一步。蕭弘瑾本想阻止，卻在猶豫了一下之後站到了她的身側。既已答應她由她處理，那麽，他要做的，便隻是陪著她，守護她。
“你是江南州人氏？”薛梓彤冷眼望著那仍舊騎在馬背上的山賊統領，寒聲問道。
“是又如何？”山賊頭領皺眉，本欲直接領著眾人先行撤退，卻又忽然打消了這個念頭。直覺告訴他，他今天踢到鐵板了。
“看來，事情並你說的還要嚴重。”薛梓彤回過頭來，苦笑著對一旁的王老說道。
剛開始聽到王老說許多人被迫落草為寇時，薛梓彤還有些不以為然。不過是些普通農戶，就算做了草寇，又能凶悍到哪裏去？可現下看來，事情遠非她所想的那麽簡單。
“你既是江南州人氏，這些人便是你的父老鄉親，而你卻對他們刀劍相向，你的良心可過意得去？”薛梓彤指著身後的老弱婦孺，冷眼看著那山賊頭領，怒斥道：“還是說，你的良心，早已讓你自己吃了？”
山賊頭領怔了一下，而後才反應這女人是罵自己，不由大怒：“賤人，休逞口舌之能！”
這話一出，薛梓彤倒是覺得沒什麽，蕭弘瑾卻首先忍不住了，作勢便欲動手。薛梓彤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扯了扯，示意他稍安勿躁。
“就算我是賤人，就算我隻會逞口舌之能，也比你這連人話都不說，隻會欺負弱小的人渣強！”說完，薛梓彤愣了一下，臉上浮出一抹愧疚的神色，“對不起，我不該說你是人渣。說你人渣簡直侮辱了人渣這詞。”
“哈哈……”
薛梓彤話音落地，那山賊頭領早已被氣的不行，而她身旁的那些紫衣衛則是再也忍不住笑意，紛紛大笑了出來。不隻是紫衣衛，就連那些在後麵站著的化妝師也紛紛露出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