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夏凡跟周老師說好後,就沒再去學校,而是沒事幹的時候,就一大早騎著他家的老式自行車,在城中轉圈,看看有什麽生意能做。
這是個十分艱難的過程。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中國剛剛改革開放沒幾年,其實正是百廢待興的時候。但這也同時說明,一切都沒有套路可走,所有的門道都在於你自己。夏凡在輩子活到了二十世紀初,大事件聽說了不少,但卻都不是他如今可以觸摸的——他沒本錢。但在小的方麵,譬如說成功的商人們如何掏的第一桶金,在沒有網絡,不流行企業家自傳的年代,他也知之甚少。
一切從零開始。
所以,夏凡格外的認真。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在往外跑了三天後,周老師為他送來了高中的課本,同時告訴他了一個消息,他丈夫王秋川的一位好朋友,在省城上班,公司租在了一個寫字樓裏,進出的都是白領,隻是吃的不好,要不太貴,要不太不幹淨,回來後邊喝酒邊抱怨。
王秋川是八十年代的大學生,單位裏最年輕的工程師,但他的腦子並不僵化,聽了後就上了心,仔細問了問那兒的情況,回頭就將這事兒說給了周老師,說是要開個幹淨的小賣店,生意八成不錯。隻是疑問的就有一點,夏凡這點子年紀,能這麽幹嗎?
這事兒夏凡倒是覺得不錯,隻是他想的更時髦一些,開什麽店麵啊,若是那一片的寫字樓夠,他直接找個民居做快餐就可以。想清楚了夏凡就說,“不是我一個人,我表哥帶著我呢,他歲數大,有閱曆,還有大姨把關。”
周老師這才放了心,但也說好不讓他亂動,而是說周末恰好有空,她讓丈夫王秋川帶著他們去一趟,見見那位朋友,在說別的。夏凡連忙點了頭。
事情定了,他也沒打電話,直接騎著二八車,一溜煙跑去了離著十幾裏路的機械廠宿舍,去找他表哥了。這時候剛到了下午上班時間,家裏根本沒人,夏凡就騎著自行車到宿舍外的一家遊戲廳中,果然,穀峰正撅著屁股玩射擊呢。
夏凡也不客氣,上麵就拍了他屁股一把,穀峰被嚇了一跳,手一抖,就偏了。他哎呦一聲,罵道,“我艸,哪個小兔崽子,敢摸你爺爺的屁……”
一回頭,就瞧見夏凡衝著他咧嘴笑,剩下那個字就吞進肚子裏了,旁邊那個大概是他兄弟,打的正上癮呢,頭也不回諷刺道,“我呸,誰那麽不要臉,連你的屁都不放過!”
“滾犢子!”穀峰罵了他一句,拉著夏凡就出了門,到了門口,問他,“你咋來了,這可是上學的點?”
夏凡故意早到,就是要跟他商量商量,他得聯合他表哥一起對付大姨呢。直接就說,“我不上了,找了個做生意的路子,想問問表哥要不要一起去?”
穀峰被他嚇了一跳,這可是他外公嘴裏的好學生,他跟他媽走的時候,也說好了要好好上課的,怎麽才幾天,就動了這心思,他立刻問,“是不是你們學校有人說你了,你別怕,哥給你出氣去。”
夏凡瞧著他想擼袖子的樣兒,隻覺得心裏軟軟的,他一把拉住穀峰的胳膊,搖頭道,“哥,不是,是我自己不想上了,我得養活我自己。”
這樣的說法讓穀峰覺得心裏難受,可他是個男人,怎麽也不能表現出來,就猛然扯開遊戲廳的門,衝著裏麵喊,“老三,我有事兒先回去,你們自己玩。”說完,不等他們的回音,就拉著夏凡回了家。
大姨住的是筒子樓,一共兩間房,共用廁所,在門口做飯,兩人躲過了樓道裏曬得衣服,擺著的煤球雜物,才進了門。穀峰將門仔細的關好,跟夏凡做了個麵對麵,然後才開口,“你讀書能考大學,日後就是坐辦公室的,做買賣你一輩子都讓人看不起。你怎麽會想著這條道?”
這時候的人們思想還十分傳統,認為坐辦公室是最好的工作,許是層次不高,他們接觸的做買賣的都是小本生意,的確也沒什麽社會地位。夏凡不想跟他解釋這個,這沒用,他隻是說,“省城那邊新開了許多寫字樓,老師丈夫的朋友在那邊上班,說是十分不好買吃的,周末帶我去看看,能不能做生意。哥你要有空,就陪我去趟。”
這話意思十分明顯,夏凡已經拿定主意了。穀峰盯著夏凡看了半分鍾,夏凡跟他對視,連眼都沒眨。穀峰先敗下陣來,知道這是不能更改了,這個表弟這半個月給他的震撼太大了,讓他扮演大舅去抱林慧慧,他以為不過是小事兒,結果引出王瑞,後來又明目張膽的與親舅舅翻了臉,現在又停學做生意,他實在太有主見了。
穀峰不知道,是夏凡本身就是這樣的性子,隻是因外公寵著沒表現出來,還是因為外公走了,而不得已這樣。但是他知道他勸不住,可他也不放心。被夏凡拿捏住的穀峰狠狠地拍了夏凡腦袋一下,“我跟你去。”
夏凡終於鬆了口氣,顧不得腦袋疼,得寸進尺的提要求,“別告訴大姨。”
穀峰沒辦法,隻能點點頭,“成,我怕了你了。”
等到周日,一行三人就踏上了去省城的汽車。穀峰先去夏凡家住了一夜,兄弟倆個就如何開餐館一事聊了半夜,第二天早上,夏凡就塞給五十塊錢,衝著他說,“哥,這是買票和吃飯的錢,別讓王叔叔掏錢。”
穀峰身上沒錢,又不能張口跟大姨要,所以隻能接過來,他在社會上混了兩三年,辦事還是會的,一路上買票嘮嗑,愣是沒讓第一次湊在一起的三個人覺得冷場,王秋川看著這倆孩子,一個機靈,一個沉穩,那股子因著周老師才幫忙的想法,倒是變得心甘情願起來。
他朋友算是忘年交,叫林曉生,如今不過二十出頭,在一家外貿公司做助理,公司不大,一共五六個人,算是個皮包公司,可老板大有來頭,每年的利潤倒是不少,租的辦公室也在最好的地段,他帶著三個人走了走,指著幾座十來層的大廈說,“這是省城最好的寫字樓了,裏麵都是白領,薪水也高。可吃飯的地兒卻是岔開檔次了,一麵是本地人開得夫妻店,一邊是剛入住的大酒店。夫妻店衛生一般,地方狹小,大酒店也太貴了,所以總是吃不好。”
林曉生不光說,還帶著他們轉了轉,果然如此,這是中國城市發展時經常見到的一幕,一邊是嶄新嶄新的鋼鐵森林,進出都是白領,仿若早已進入小康社會,而一邊則是城市的原有麵貌,低矮的平房,坑窪的街道,穿著土氣的小市民。
但這是城市進程中必然的一幕,所以多數人,包括林曉生在內,因為司空見慣,並沒覺得有什麽不妥,他們抱怨的是,自己生活的不方便。夏凡跟著他一路看下來,周圍都是些小賣店,這時候洋快餐沒那麽普及,人們也不懂得裝修的簡明幹淨亮堂,都是些夫妻店,店不少,種類也多,肉夾饃、涼皮、米線,煎餅果子,小炒店,烏了吧唧的,再看看那些白領們身上的西裝套裙,想來他們吃的不算滿意。
見過世麵的夏凡立刻動心了。
四個人走遠了些,才找了家中等檔次的酒店,點了四菜一湯,因著林曉生下午要上班,就要了三瓶啤酒——沒夏凡的。有了酒,又都是男人,雖然歲數差的大點,但話也就說得開了,夏凡趁著熱乎勁,問了一棟大廈有多少人,午餐一般消費多少錢,飯菜有啥要求,聊了足足兩個小時,林曉生臨走時,還把辦公室電話留給了他,說是以後可以直接找他。不過這次結賬,王秋川搶著結了。
散夥的時候才兩點,王秋川還有別的事情辦,就與夏凡穀峰分開,約定好了四點在汽車站見。夏凡帶著穀峰將那些夫妻店從頭逛到尾,問問價,打聽打聽附近租房子住的價錢,看到生意不錯的,還買來嚐嚐味道,穀峰剛剛光顧著喝酒了,這會子倒是吃飽了。
正逛著,穀峰就住了腳,夏凡還以為怎麽了,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還真瞧見了熟人,上次幫忙給他站崗的兩個黑衣人,正跟在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身後,那青年似是正在生氣,猛然回了頭,臉色難看的很,衝著兩個人吼,“走,走,趕快滾,順便告訴我爸,我不靠他,我說不靠他就不靠他,我不會服軟的,讓他少費心思。”
說著,他轉頭就走,那兩人略微躊躇了一下,還是沒敢跟上去,停在了原地。
這場戲倒是讓穀峰和夏凡看得目瞪口呆,穀峰想的是,原來保鏢這麽不好幹了,他原本見了張強後老羨慕了,這會子心思歇了。夏凡對兩個保鏢印象很好,想的是,這主顧脾氣真大。轉回頭,就忘了。
謝謝AIBL童鞋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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