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之不及的愛
天陸 龍之王朝皇城
換下一身龍袍的裴燁煦邁著修長的步子由內堂走來,長長的發隨風而揚,眉稍眼角染著幾分沉痛幾分暗然幾分倦戀還有……深深的絕然。
“走吧。”略顯薄涼的唇微抿,俊美絕倫的臉龐上綻放出一絲淡然的笑,幽光閃爍的眼眸輕輕瞟了眼火光衝天的方向,眯了眯眼睛翻身騎上飛龍與貼身暗衛一同悄然離開了皇城。
龍息山
趕了一整夜的路程,終於在天快亮的時候趕到了這裏,飛身下馬,纖長有力的手指輕輕撫摸飛龍潔白的皮毛,指尖更在飛龍眉心正中的紅點上流漣了許久。
這紅朱……是那人親手點上去的,彼時,他和他還是親如手足的兄弟,而現在……回身默默看了眼皇城的方向,那人大概正為沒有抓到他這個皇帝而著惱吧?那樣恨他的他,不親自手刃他這個惡魔,又怎能真正的安心呢?
“主子,東西都拿來了。”提著一籃東西夜衣低低出聲,垂著頭不問不勸不離,他是他五歲起就選到身邊的奴,主子說什麽就是什麽,哪怕……主子自己找死,他也隻要跟著就可以了。
收回複雜的目光,揚起頭衝著天微笑,還想那些做什麽?注定了的事情沒人可以改,而習慣了掠奪才是得到的他,就算一切重來一遍自己依然會用極端的手法去得到一切,隻因根深蒂固的教育決定了他此生的人格。
嗬~他該誇一聲母親大人的教導很成功嗎?在恨著那個女人的同時卻又完全被其操控著,哪怕,那個女人已經死去了很多年。
冷冷一笑,然後邁起緩慢的步子沿階而上,身側石雕林立,那是守衛這裏千百年來的墓獸,在這人生最後的時光裏特意趕來這裏,他不過是為了想見一個人而已,那個被自己親手害死,在自己這可稱之為黑暗的一生裏,出現的唯一一份陽光,他的太子哥哥——裴燁華。
“看到我很奇怪吧?連你死時都沒看過你一眼卻在自己要死去時來看你,想起來是有點奇怪。”由藍子中拿出一壺酒,笑著為墓裏的人滿上,盤膝坐在碑前裴燁煦自嘲的甩了一下長發,然後一仰頭就著壺嘴喝下去一大口。
“太子哥哥,你後悔對我心軟過嗎?如果那時你能聽聽手下之人的勸告,離我遠點或有目地的接近我,那死的,也許就不會是你了……”
眼前似又浮現出了裴燁華溫柔的眼眸,那眼眸裏溢滿著信任和春風般的笑意,小煦怎麽會傷害我?小煦不用怕,太子哥哥會讓欺負你的人都消失的,小煦……為什麽……
回憶,定格在了裴燁華臨死的那一刻,那樣的震驚那樣的不可置信……
為什麽?是問為什麽殺他時自己連猶豫都沒有猶豫一下嗎?是啊,為什麽呢?是……怕猶豫了就下不去手了吧,誰知道呢,嗬嗬……果然,自己還真如那人所說的一樣,是個地地道道冷血沒人性的惡魔啊。
“嗬嗬……”低低的笑,眼角清涼卻不肯承認那是哭泣的淚水,他不後悔,直到此時也沒有後悔過殺裴燁華,愛一人而傷百人殺千人,他從不認為自己有錯,他隻是愧對,愧對那份無私的陽光而已。
‘嘶~~’遠處馬嘶長鳴,耳熟的嘶鳴聲讓裴燁煦再次勾起了嘴角。
“太子哥哥,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為什麽會改變至此嗎?如今可以告訴你了,我為的,隻是他。”挪動身子與石碑並排而坐,揚起下巴朝前方點了點,嘴角邊的笑意複雜得連自己都分不清,“看,他是不是也很在乎我?我才離開一點點他就受不了的追來了,隻可惜啊,隻可惜我和他的在乎,有著本質的差別,真是遺憾哪。”
“你果然在這裏。”長衣青袍的男子緩步行來,溫潤如玉的聲音裏帶了些嘲諷,也不知是在嘲諷裴燁煦的狼狽還是在嘲諷人之將死其‘行’也善的行為。
“哪哪,看到了吧,就是他,就是這個我很愛很愛愛到把他囚禁了起來的男人,他從沒有求過我放他,也從沒有利用我去幫他,他隻是用自己的智慧和行動奪回了屬於自己的一切,也抱括整個天龍王朝。”再喝一口酒,臉上的笑略顯苦澀但更多的卻是難掩的讚歎。“太子哥哥,可還記得當初父皇說過什麽嗎?‘鬱兒性情溫和實當不起帝王之任,倒可惜了他這份絕才。’嗬嗬……如今看來,原來父皇也有走眼的時候啊。”
懶懶的提著酒壺,歪著頭將大半個身子都依在碑側,在調侃著那人的同時卻又舍不得將不甘的目光收回,隻是一遍再一遍的流戀在那人的身上、臉上。
時光如梭,眨眼間七年一晃而過,曾溫如玉性如竹的男子,如今也成為了踏血而來的強者,可俊雅迷人的風姿卻依然沒有改變半分過,這該死的讓他迷戀不已卻又恨恨難收的氣質,當真是愛千回恨千遍,如不是愛他至深,他又何能走到今天這一步?說到底也隻能怨自己陷得太深了,命該如此啊。
“愛?嗬~你的愛,讓我惡心。”
冷笑,裴燁鬱從不認為裴燁煦真的愛過他,別說皇族之人從不知道什麽是愛,就算懂得,也沒見哪個弟弟會愛上親生哥哥的,他和他可是一母同胞的真正兄弟,而這個弟弟卻在他十五歲的時候,以一壺迷酒迷倒了他,讓他從此成為了暗黑裏的生物,隻能生活在一個別人精心建造起來的牢籠裏,如果那也叫愛的話,那他寧願和墳墓裏的裴燁華換,死得再不甘也總比活的瘋顛強。
“我知道。”一如以往的點頭,的確,這樣的愛誰都會覺得惡心,愛上自己的親哥哥,他也曾掙紮過迷茫過,卻最終還是一腳踏了進來,皇族之中的人不止沒有人有愛其實是連最基本的親情,都少得可憐的,而當難得的愛遇上薄弱的親情時,心傾倒於哪一方,不言而喻,而使他的這位親生哥哥一直恨他至此的,也並不是那份‘高貴’的血緣,而是活生生七年的牢籠時光,要是換做自己,大概,也會恨的發狂吧?
“你還要羅嗦多久?”看到裴燁煦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笑,裴燁鬱厭惡的轉過了臉看向它處,七年,恨了整整七年的人終於成為了階下之囚,沒人能知道為了這一天他付出了多少,嘴角邊綻放出抹森然的笑,囚禁嗎?他也會,並且絕對比這人囚的時間長很多,是一生,而牢籠嗎?嗬嗬……他可是為他準備了個更大的呢,一定會讓這人住得舒舒服服的。
“放心,不會很久,馬上就好。”挑眉看著裴燁鬱無聲而動的雙肩,邊說邊暗歎著,我的好哥哥啊,你本以為從不會被人看到的事情,其實有哪一件不是清楚的擺在了別人麵前的?一如你從五年前就開始的暗箱操作和今日的準時逼宮,裴燁煦可是都看得明明白白一絲不差哪,想囚禁回來?可以,屍體你隨便囚,多少年都無所謂。
轉頭,手輕輕放在石碑上,“喂,我就要走了,以後可能也再不會有機會來看你了,所以……臨走時,我送你件禮物如何?”掌心感受著石碑的冰冷,可心中卻回蕩著那人溫柔的目光,無聲的扯動下嘴角,果然是人在快要死的時候,才會回憶頗多嗎?聳聳肩,反正沒死過他也不知道。
起身,優雅的彈了彈衣襟上的灰塵,大步越過裴燁鬱身邊,縱身上樹,在一株樹上折下枝長柳,隨意的甩了甩然後笑著回身,“還記得你死去的前一天,你說如能再看一回我為你親自而舞的劍,那你就死而無憾了,如今,我還你這個心願,太子哥哥,你可要看好噢。”眼眸裏蕩起颯颯風采,笑著就地一個旋轉,柔柳飛花間帶起狂風舞動。
騰、縱、躍、點、刺、勾,手中楊柳宛如長劍實物,一般般一處處幾能看見森影碧藍……
最後一個旋身,正麵朝著石碑站定,軟軟的柳枝畫著圈繞上了裴燁煦的脖子,綠葉茂茂到為他波瀾不驚的臉色添了幾分神采。
“鬱,想帶我回去是嗎?我把屍首讓給你如何?”淡笑,笑意裏已沒有了當初的癡狂,隻餘下心被傷透的冰冷,說是七年囚禁,可除了不能參與朝政,他並不曾禁過這人一分一毫,其實如果這人能平下心來接受他,連皇權他都放得下,但奈何……
“你什麽意思?”一驚,下一瞬危險的眯起眼睛,“你在威脅我?”沉聲而問中,一個個黑衣暗衛打扮的人影悄無聲息間落於四處,將一墳三人圍在了中央。
“威脅?”幾乎要大笑出聲,“以我的命去威脅你讓你妥協?你認為能成功嗎?”多好笑,就算拿頭豬去威脅眼前這人都好過以他的性命,還是說……其實這人還是有一點點在乎他的?嗯~也對,在乎的想一根根掐斷他的骨頭,然後一通的拿去喂狗。
“知道結果最好,裴燁煦,別再想耍猾了,你認為我真的會相信你這種人也能自殺嗎?”鄙夷的笑,視權力和欲望為一切的人,怎麽可能隻輸了一次就放棄甚至於自殺?說破了大天他都不會相信。
“哎呀,怎麽說也是相處了快二十年的人了,給你那麽多的機會了解我你竟還沒了解透,是該說我太失敗哪……還是該說你這人笨的可以?”嘴角邊張揚的笑和對麵那人越發暗沉的臉色成了最鮮明的對比,見這人又不意外的全心神都投在了自己的身上,裴燁煦忍不住心情高昂。
最後一次挑逗他了哪,這一回自己再也不用去顧及要不要留一手,畢竟死者最大,就算這人在自己死後去鞭屍,自己也看不到了不是?
“你真的要自殺?那你自殺個給我看看。”雙手抱胸,裴燁鬱悠然的站在那裏,炯炯雙眸直直注視著裴燁煦,眼神中很有了種,要死就請快的意思。
心一頓,想死是一回事,被人催著死又是另一回事了,深深回看著正用不屑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男子,苦澀和一股古怪的笑意在裴燁煦的心底漫延,“那我就不客氣嘍。”揚頭,白晰的脖子顯露在外,眼神微轉,最後看了一眼裴燁鬱身後的石碑,裴燁煦手腕用力猛然抽去了圍在脖子上的柳枝……
眨眼間,一道血光飛濺,裴燁煦的頭顱在下一刻以衝天的姿態飛上了半空,然後嘭的一聲掉落在了地上,滾著圈兒畫起了血印,而他無頭的身體卻一直牢牢的站在那裏,背挺得比直,似威武不能屈的戰士,震憾了所有的人。
‘小煦,這世上我懷疑誰都不會去懷疑你,而如果真的是我看錯了你,那我也……’
‘如果你真的看錯了我,那我就死在你的墳前,我發誓,今生如傷害太子哥哥一分一毫,裴燁煦必死無全屍!’
太子哥哥,小煦說過的話可是都做到了噢,所以,小煦再也不欠你的了,什麽都不欠了。
熱血還沒退淨的頭顱臉上綻起抹詭異的讓人看了竟會覺得安祥的笑容,眼角滑落絲清涼的淚,裴燁煦慢慢閉上了眼睛,鬱,屍骨無全的屍體是燒是砍,都,隨你的便了。
愣愣的看著那人鮮血飛濺、屍首分家,裴燁鬱茫然的眨了下眼睛。
他……死了?裴燁煦死了?那個讓他心心念念恨不能食其肉喝其血的惡魔裴燁煦竟然……就這麽死去了?
慢慢的,一步步踩著溫熱的鮮血向前走,裴燁鬱直直走到那顆背對向他的斷頭時,才蹲下身,呆呆的看了那東西許久,木木的腦子裏一點情緒都反應不出來。
該笑嗎?裴燁煦死了應該笑的,可是他笑不出來,失去了最終的奮鬥目標,他發現自己竟產生了種,此生還有何生趣可言的怪異感覺,回頭想一想,自己第一次想要得到權力,是因為他,自己第一次清楚明白自己最應該去怎樣生活,也是因為他,一次次九死一生一回回向前邁進的第一刹那,他想的也隻是裴燁煦。
原來自從被這人囚禁的那日起,自己的人生裏就隻剩下一個名叫裴燁煦的人了嗎?多可笑,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可笑的事情?裴燁鬱覺得心都快要笑瘋了,可臉上竟還是一點半點都笑不出來。
“把他的頭拿去喂豬,屍體扔去喂狗,其它的人,跟朕回宮。”起身大步向回走,卻在踩到那條柳枝時又停了下來。
彎腰,拾起隱露鋒芒的柳枝,拿到手中時,破敗的枝葉早已掉幹淨露出了隱在裏麵真實的東西,一柄細如柳的軟劍,看樣子是被人早早就藏在裏麵的,身體一僵,他早就知道自己會被逼宮?這劍是……
一個縱步退回到裴燁煦斷頭前,裴燁鬱扯著裴燁煦的頭發將斷頭提到正對麵,當眼神對上那張安祥的笑臉時,狠狠的閃了一下,繼而怒意更勝。
“為什麽?為什麽明明知道我在做什麽你卻從不出來阻止?你以為我稀罕你的讓步你的施舍嗎?啊!你說話!!”嘶吼著朝還在滴血的頭顱狂喊,卻隻換來對方不變的笑容和搖晃的腦袋,似在嘲笑著他的幼稚一樣,渾身顫抖,裴燁鬱不知道自己是氣的還是什麽,反正他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他想大喊想大叫想把這個人的腦袋按回原來的地方,然後……然後呢?
身體裏狂亂的氣流像突然間消失了,臉上顛狂的神情慢慢冷卻最後連眼神都變得幽暗起來,“把他的屍體般回皇城,記住,朕要完整的。”起身再次大步而去,裴燁煦,你以為死了就可以解脫了嗎?朕偏偏不如你的意!朕要叫人把你的屍身縫和,然後把你製成幹屍,讓你天天站在朕的寢宮外麵吹冷風,還要讓你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皇朝易主,讓你死後也不得安寧!!
似是終於找到了繼續生活下去的目標,裴燁鬱笑著離開了,隻是那笑他看不到,他臉上的笑準確來說,更像是哭,無聲的哭。
“請容我最後看主子一眼。”直到失去了裴燁鬱的身影,夜衣才淡漠的走上前,眼神在對上主子安祥的笑臉時愣了愣,繼而木然的臉上出現了抹可以稱之為笑的情緒。
低頭由懷裏取出一個布包,打開來,一條普實精美的項鏈靜靜躺在手心裏,拿起項鏈小心的為主子帶上,將吊墜擺好放於裴燁煦胸口,無情無欲的心中依稀升起了幾絲說不清的悵然,主子,這條您一直沒有送出去的項鏈,夜衣做主為您自己帶上了,希望在下一世,您能把它送給會收的人。
擺正了主子的頭,然後俯身、跪下,一鞠到地,重重的磕頭聲在空寂的墓園裏回蕩,引得微風暗襲卻招不來他人的一視,身為暗衛,主死絕不獨活,這條定律早已成為了他們的本能,夜衣將要做什麽,各人心知肚明也……習以為常了。
靜聽著眾人的腳步聲由近及遠,當再抬起頭時,夜衣已經看不到半絲人影了。
主子,您一路走好,再次叩首之後,夜衣絕然的拿出靴子中的短劍,利落將劍身插入心口,在失去意識前抬頭看了看天,視線模糊之中,主子似笑非笑少年的臉又一次出現在了麵前。
他說,就是你吧,看起來還算順眼,所以那天,他有了一生的主子也有了屬於自己的名字——夜衣,主子說,你就叫夜衣吧,在我晚上不想睡覺亂跑的時候,能記得給我加件衣裳的夜衣,聽起來很溫暖噢。
頭,慢慢的垂下,的確很溫暖哪,主子,您給的名字,不止溫暖還很好聽……‘撲’的一聲輕響,夜衣最終軟倒在了地上,再也沒了生息…………
天陸曆三九九五年,天龍王朝第十四世皇煦帝崩,享年二十一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