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沐蔓再次見到徐灩的時候,已經是幾天以後了。

這幾天裏,醫院裏熱鬧無比。

先是市、區相關領導都紛紛到醫院看望受傷的病人,引來無數記者蜂擁而至,一時鮮花、果籃堆滿了病房,鎂光燈的閃爍和按動快門時的“哢嚓”聲此起彼伏。

她以前在政府做公務員的時候,也常在報紙上看到類似情形,當時卻沒什麽感覺,等到事情真的攤到自己身上時,才發覺這樣的引人注目其實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好在領導們看過一次之後就不再來,而趙沐蔓也隨後拒絕了幾次記者的采訪,慢慢地,記者們對她這個“不合作”分子也就不感興趣了,反正這次的事件這麽大,受傷的病人也不止她一個,願意接受采訪的人多著呢。

所以,她這個病房很快就又恢複了平靜。

趙衍在正月初八的時候便不得不結束假期回隊裏上班去了,不過每天下了班他必定準時前來報道,手裏還拎著一個保溫瓶,裏麵的湯花樣百出,從烏魚湯、財魚湯到烏雞湯、筒骨湯,一連幾天都沒有重樣的。

趙沐蔓很是過意不去,再三要他不要再弄了,可是趙衍卻笑著說他也是受人之托,而且那人還說了,如果她不喝完,就是嫌棄他手藝不到家。

可是那保溫瓶實在不小,就算分了一半給徐灩,趙沐蔓也喝不完,最後無奈,隻好強迫趙衍同她“有福同享”。饒是這樣,幾天下來,趙沐蔓也覺得自己撐了一肚子油水,隻怕出院之後體重又要增加不少了。

趙沐蔓一邊喝湯一邊抱怨道:“如果喝胖了嫁不出去,我就要你負責。”

“好啊,我樂意之至。”趙衍笑嗬嗬地道。

自從趙沐蔓住院後,兩人之間仿佛隨意了許多,象這樣的玩笑話說起來也不象以前那麽尷尬了,有時候趙沐蔓忍不住會想,這會不會就是所謂的“藍顏知已”?

除了腿,趙沐蔓並沒有受什麽外傷,身上的軟組織挫傷在幾天後就好得差不多了,趙沐蔓在獲準醫生批準可以走動的當天,就坐上輪椅去找徐灩。

從神經科到骨外科有一段距離,一路上,趙沐蔓都在想著,見到徐灩後要怎麽跟她說自己把她從窗戶上推出去,害她骨折的事,雖然趙衍說徐灩不但沒有怪她,反而很感謝她,可是趙沐蔓心裏還是有點不安,如果不是她多事那一推,徐灩的頸椎就不會有問題,說不定連肋骨都不會骨折,自己真是好心辦了壞事。

徐灩的病房裏很安靜,趙沐蔓有些意外,想不到性格跳脫的徐灩竟然也有安靜的時候。

她好奇地推開病房門,正和聞聲望來的徐灩四目相對。

趙沐蔓便看到一個頭上包著厚厚的紗布,脖子上掛著笨重的牽引環,就連身上也綁著特製托板的“木乃伊”。如果再把腳吊起來,活脫脫就象一部港台喜劇片裏的搞笑角色。而且由於行動不便,在聽到推門的聲音後以一種僵硬的姿態緩慢地將臉偏轉九十度,看上去,就象電影裏的慢動作重放一樣,既滑稽又好笑。

“哈哈哈......”

趙沐蔓忍了又忍,終於沒能忍住。

“木乃伊”瞪著一雙眼睛怒視著趙沐蔓,嘴裏還發出惡狠狠的聲音:“不許笑!”

隻是可惜,她的造型嚴重影響了眼神的殺傷力,而且,由於肋骨骨折不能有劇烈動作,那句原本應該是充滿威脅的話幾乎是從氣管裏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的,聽在趙沐蔓耳中,更是笑不可抑。

趙沐蔓兩個肩膀劇烈地**著,直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整個人差點從輪椅上滾了下去。

徐灩一雙好看的丹鳳眼此時瞪得和牛眼一般大,以一種要殺人的目光看著趙沐蔓。

“哦,不好意思啊,我不該笑你的。”趙沐蔓好容易忍住笑,一邊擦著眼角的淚,一邊沒什麽誠意地道歉:“實在是你這個形象,太讓我意外了。”

徐灩不能動彈,隻好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來表示自己的憤怒和不滿。

趙沐蔓也知道自己這種舉動有幸災樂禍之嫌,忙左顧右盼:“咦,不是說你們家胖子一直衣不解帶地隨侍左右嗎,怎麽這會不見了?”

徐灩兩隻眼珠子滴溜溜往左邊一轉,趙沐蔓便看到床頭的櫃上有一隻開水瓶蓋,當下笑道:“哇,還真是無微不至啊,看來你這次是因禍得福了。”

徐灩沒說話,目光轉到趙沐蔓身上,眼中忽然有了關切之意:“你的腿怎麽樣?”

趙沐蔓知道她的擔心,便笑道:“放心吧,沒瘸也沒癱,隻是神經受損,要複健過後才能恢複行走。”

她看看徐灩,又笑著補上一句道:“比你這‘木乃伊’的造型可差得遠了。”

徐灩原本一肚子的擔心,被趙沐蔓這樣一說,頓時什麽想法都沒有了,對著趙沐蔓吹胡子瞪眼:“聽說,是某個人從車子的窗戶上把我推下去的?”

“啊,這個啊,”趙沐蔓幹笑道:“我當時可是抱著犧牲自己,拯救他人的想法,怎麽說,這動機也是無比偉大的吧。”

“可是我還聽說,其實當時一點危險也沒有,是某人被煙給熏昏了頭,自以為快要死了才幹的蠢事。”

趙沐蔓難得的臉紅了一下:“當時煙那麽大,我聽著外麵也沒動靜,還以為死定了,哪想得了那麽多啊,再說,我原本是想讓你慢慢溜下去的,可是後來實在沒力氣了,手一軟,你就‘啪’一下掉下去了,你知道的,我的腿卡得死死的不能動,就算想拉你也辦不到啊。”

“你真是笨死了,”徐灩突然激動起來,也顧不得再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了:“自己都顧不上了,還有心思去管別人,告訴你,你要真為了救我把自己搭上了,我可不會感謝你的。”

“好,好,我知道了,”趙沐蔓忙安撫她道:“現在不是什麽事都沒有嗎,你別激動。”

“灩灩,怎麽了,醫生不是說盡量不要高聲說話嗎,萬一碰著傷口骨頭長錯位就麻煩了。”

隨著話音,從門口走進來一個人。

趙沐蔓猜想一定是徐灩的男朋友打水回來了,忙把輪椅轉個身,想和他打個招呼。

“咦,是你?”

“是你?”

兩人一見麵,竟然不約而同地發出了驚訝聲。

這個人,分明是趙沐蔓以前找工作時,約她麵試,結果竟然提出要包養她,最後還說了幾句莫名其妙的話的那個圓滾滾的胖子秦靈。

趙沐蔓瞪圓了眼,總算知道為什麽趙衍會說他長得很有特點,令人一見難忘,印象深刻了。

世界上的胖子有很多,可是胖得象他這麽圓滾滾的,還真是少見,趙沐蔓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覺得他已經胖得不能再胖了,可是沒想到再次見到他,他竟然能比上次還要胖上幾分。

趙沐蔓現在很懷疑,趙衍送來的那些湯,是不是都進了他的肚子。

秦靈見到趙沐蔓,神色也有點不自然,一雙圓溜溜的小眼睛不住地在她和徐灩身上轉來轉去,顯然他也還記得趙沐蔓。

徐灩疑惑道:“怎麽了,你們認識?”

不等趙沐蔓開口,秦靈便搶先道:“以前趙小姐到我店裏求職,麵試的時候見過一麵,我本來很想邀請趙小姐在我店裏做事的,可是趙小姐大概覺得我的店太小,沒有答應。”

徐灩便“哦”了一聲。

趙沐蔓冷眼看著那胖子的表演,沒有拆穿他。

之前她並不知道秦靈就是徐灩口中所說的胖子,對他在徐灩受傷後一直在醫院照顧她很有好感,以為徐灩總算是慧眼識人。

沒想到見到了真人,竟然是那個曾經對她笑得一臉齷齪的胖子秦靈,這樣一個見了漂亮女人就邁不開步的人,怎麽可能對徐灩有真心?

她到現在還記得臨走之時,秦靈所說的那番話,他說:“趙沐蔓,咱們當初可是說好了,那些東西,我也有份,如今你說翻臉就翻臉,也太無情了吧,你不仁,可別怪我不義了。”

這番話,在很長時間裏給她造成了困撓,她不知道秦靈所說的東西是不是和高宸所說的東西是同一件,也不知道他所說的“當初說好了”到底是什麽意思,隻是下意識地覺得,他這番話給她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所以趙沐蔓一直下意識地忘掉那個胖子。

隻是沒想到,居然會在這個時候又見到了他。

她沒有拆穿胖子的謊言,隻是不想看到徐灩臉上的笑容消失。雖然徐灩嘴上不承認,但趙沐蔓卻看得出來,她對於秦靈這幾天的照顧嗬護很是歡喜。

人在生病的時候,往往最容易對照顧她的人產生感情。隻是不知道這個胖子到底是故意這麽做,還是真的對徐灩有幾分關心。

雖然沒有戳穿胖子的真麵目,可是趙沐蔓卻也沒有心情再繼續待下去了,她和徐灩打了個招呼,就想告辭。

徐灩卻不放心,非要秦靈送她回去。

胖子便樂嗬嗬地上前來推趙沐蔓的輪椅,當著徐灩的麵,趙沐蔓也不好說什麽,隻好任由胖子將她推出了病房。

一出了骨外科,趙沐蔓便道:“我不用你送了,你還是回去陪徐灩吧。”

秦靈卻笑道:“好不容易才見到趙小姐一麵,趙小姐何必這麽急著躲開我,要知道,有些事情,躲也是躲不了的。”

趙沐蔓馬上警覺起來:“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聽灩灩說,你受傷失憶了,怪不得上次見到我就象不認識我一樣,不過,難道你不想知道事情的經過,還有,你手上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麽嗎?你大概還沒有找到那個東西的下落吧。”

趙沐蔓心裏驚疑不定,他說的東西到底是不是和高宸要的東西一樣?他這樣說,難道她推測錯誤,那個東西不在密碼箱裏,卻在這個胖子手上?

她戒慎地看著秦靈:“你說的是什麽東西?”

秦靈正想說話,突然臉色大變:“我先走了,下次再說吧。”

說完便急急忙忙地轉身,一溜小跑就跑了開去。

趙沐蔓看著他的身形都替他擔心,怕他一不小心跌倒了都爬不起來。

不過,她更奇怪的是,看秦靈之前送她出來的架式,明顯是想和她深談的,怎麽話說到一半卻又跑了,而且還跑得那麽匆忙,倒象是看到什麽可怕的事情似的。

可是看看四周,除了幾個同她一樣在病區裏溜噠的病人外,再沒別人。

難道是想玩欲擒故縱?

這樣想著,趙沐蔓慢慢推動輪椅往回走,還沒走幾步,便聽到一個醇厚的聲音道:“趙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