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輕殤啜著酒,兀自笑了笑“隻不過,紅顏禍水啊。”
玲瓏彈完曲便行禮告退,回到房中,也所幸九娘沒有找她算賬,大概是九娘沒有知道。
夜深人靜,玲瓏又想起白天那個少年來,越想越臉紅,結果一夜未眠。
次日晌午,玲瓏找了個出去添胭脂水粉的借口便偷偷溜出去了。
結果走到大街上,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道她又後悔了,人海茫茫又到哪裏去找?
正當她躊躇不前之時,突然瞥見前方遠遠走著的一個人來,連忙擦了擦眼睛,那背影恰恰與昨天的少年重疊。
待她反應過來,那背影已走了許遠。
玲瓏一慌,急忙追上前,當追到一處梧桐樹長的茂密的地方之時,大抵是遲了幾步,少年的身影已不見了。
“哪裏去了?”玲瓏看了看四周,“怎麽突然不見了?”
並沒有看到少年的身影。
玲瓏失望的搖搖頭。
“言者無罪,聞者足戒。”
微風徐來,帶著一絲輕柔與清涼悄悄傳入玲瓏耳中。
聽著這聲音竟與昨日的少年那般相似。
玲瓏喜出望外。
玲瓏隨著聲音來源踏上小道穿過梧桐林,越走近聲音越清晰。
“言者無罪,聞者足戒。”
接著,是響亮稚嫩的孩童聲。
那是一間環繞著梧桐樹,遍地梧桐花的學堂,十幾個穿著白衣校服的孩子端端正正的坐在其中,聲音稚嫩卻是給這片梧桐林添了幾分生機。
“投我以桃,報之以李。”一聲清涼,恰如泉水淙淙。
微風輕輕吹過,一個白衣長袍少年站於其中,右手負背,左手執了一本書,薄薄的唇清晰的吐出一個個字來,聲音溫和淡然,極其好聽。
玲瓏目光便膠著在那長袍少年身上,再也移不開來。
少年低眉又似乎向孩子說了些什麽,接著孩子都站了起來,恭恭敬敬的衝少年鞠了個躬便嬉笑著一哄而散。
玲瓏從未見過這麽歡快的一幕,忍不住看出了神,待她反應過來,一個白衣少年便直直的立於她眼前。
少年顯得有些羞澀,低眉垂目,幹幹的笑了幾聲,“姑娘………怎麽來了?”
“我……”被少年這般問,這倒是換了玲瓏不好意思了“我叫玲瓏,你還是叫我玲瓏吧,不要姑娘姑娘的叫。”
少年呆立在地,馬上反應過來,手拍了拍低下的腦袋,臉紅著咳嗽兩聲,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你是教書先生麽?”玲瓏見少年不說話便先開口道“你叫什麽名字?”
麵對玲瓏一連串的問題,少年明顯愣了愣,全然沒有方才教書育人那時候的淡然。
好半天,少年才緩緩開口道“在下墨青衫,如姑娘所見,是一名教書先生。”
“墨青衫?”玲瓏惆然的輕輕重複這三字,微微蹙著秀麗的眉。
墨青衫一慌,難不成是她嫌他名字不好聽麽?
兩人立於一棵梧桐樹下,微風吹過,輕輕揚起梧桐花,在光怪陸離中,花瓣緩緩落下,玲瓏白色的衣裙映著淡黃色的梧桐花分外好看。
萬籟俱寂。
突然響起玲瓏銀鈴般的笑聲。
“咯咯,這名字,還真好聽嘞!”
玲瓏眉毛彎彎,唇瓣綻放著燦爛的花兒,墨青衫呆呆的看著那笑容,不知不覺中早已陷入。
“玲瓏姑娘可是善於彈琴?”墨青衫問。
梧桐花落了一地,玲瓏正蹲著拾落花,聽到墨青衫的話便仰起頭來,一張清秀脫俗的臉靈氣動人。
“略知一二。”玲瓏謙虛道。
墨青衫捎了捎頭“不知玲瓏姑娘明日可有空?”
玲瓏立馬跳了起來,拚命點頭“有空啊!”
墨青衫措不及防被玲瓏嚇了一跳,身子往後退了退,覺得不妥,又往前移了一點,“那玲瓏姑娘明日可否來學堂給在下學生授音律課?”
接著,墨青衫又道,“姑娘莫誤會,實在是學堂的先生就在下一人,而在下對音律實在是一竅不通,琴棋書畫固然不能缺了,望姑娘能應允。”
玲瓏托著下巴想了想“可以啊!”
墨青衫大喜,衝玲瓏抱拳行禮道“在下在此替學生向姑娘道謝了。”
玲瓏嫣然一笑。
待到了第二日,玲瓏抱著琴偷偷從雲水閣中溜了出來。
一出來便看見一襲長袍幹淨利落的墨青衫捧了一本書立於雲水閣前的一棵樹下,他立於那裏,仿佛一株蓮花,縱是在這汙垢的地方都纖塵不染。
墨青衫抬起頭來,看見了玲瓏,微微一笑,笑容溫和,淡然如玉。
玲瓏連忙跑過去,墨青衫笑著看了看她,接過琴,拉起玲瓏便往學堂方向跑去。
在這日,墨青衫拉起她的手,然後遠離了這片紅塵。
至少,她是這般幻想的。
如果這是假象,那麽她情願一輩子不知道真相。
麵對小孩,玲瓏向來是沒有辦法的,幸好有墨青衫,他似乎是這些孩子心目中的神,甚至他的一個微笑都能讓這些吵個不停的孩子頓時安靜下來。
同樣,墨青衫的一個微笑能讓玲瓏心花怒放。
第一次,玲瓏是對著一群孩子彈琴,看著那一張張稚嫩的笑臉,玲瓏不免心情大好。
墨青衫立於一旁靜靜的看著她,看她眼睛彎成月牙,笑容甜美的足以融化任何一顆冰冷的心,黑白分明的眼眸深處不留痕跡的閃過一抹掙紮,不由握緊了置於袖子中的手。
孩子的天真無邪很快感染了玲瓏。
對她而言,這一切都是不敢奢望的。
有這麽多人真心實意的喜歡她,她很開心。
下課了,孩子揮著小手笑著跑著散開回家。
玲瓏望著空****的學堂,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累了吧?”
一杯熱氣騰騰的茶已在她眼前,玲瓏回過頭看去,墨青衫微笑著。
玲瓏接過茶,笑道“謝謝。”
墨青衫在玲瓏旁邊坐下,“不客氣。”
仔細看,其實墨青衫已不像他們第一次見麵這般害羞了。
“玲瓏,其實我有一件事想對你說。”
玲瓏喝了一口茶,疑惑的看向他“什麽?”
墨青衫尷尬的低頭笑了笑“其實我遇見你那天,是我第一次進那種地方。”
玲瓏怔了怔。
“非要說為什麽進去的話,應該是要找一個人。”墨青衫正色道。
“何人?”玲瓏突然想起那日那個被稱作輕殤的男子口中的書生,難不成是青衫嗎?
墨青衫看向屋外的梧桐樹,終究沉默不語。
片刻,墨青衫鄭重的說道“華輕殤。”
他轉頭看向玲瓏,問“你認識麽?”
玲瓏一怔,真的是那個男人?
可是那個男人在提起書生之時目光凶厲,若不是仇人還能是什麽?
那麽,她應該告訴青衫事實麽?
旋即玲瓏轉念一想,事情還不清楚,她又怎麽可以妄下定論?
玲瓏強扯了扯嘴角“不……不認識,也從未聽過。”
“是麽?”
他緩緩道。
墨青衫眼神複雜的看了玲瓏一眼,迅速的低下頭,然後站起來沒有緣由的轉身離去。
玲瓏愕然的看著那背影,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墨青衫正離她越來越遠。
接下來幾天,玲瓏照樣來學堂授課,而墨青衫就像不記得那日他突然離開的事一般,不解釋,也不提起。
玲瓏隻好假裝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可是,這片美好很快破滅。
在一群人怒氣衝衝的衝進原本和樂融融的學堂中的時候,玲瓏明白,她的泡沫破碎了。
玲瓏慌張的看著麵前那一張張猙獰的臉,他們是孩子的父母,不知從哪裏知道玲瓏是青樓女子,不願自己身家清白的孩子給一個青樓女子教,便聚集起來上了學堂。
“荒唐!我家孩子怎麽會交給你這麽一個不知羞恥的青樓女子!”
“快滾吧,不要用你那肮髒的身體玷汙學堂!”
“真是的,長的眉清目秀的怎麽是個妓?唉,世風日下啊!”
“就是因為有你這種不知廉恥,勾三搭四的女人在才敗壞了青陽鎮的風氣!”
“據說,她把學堂的墨先生迷的神魂顛倒的呢!”
不知是誰將她琴砸的稀巴爛,又不知道是誰將她踢倒在地。
原來那一張張稚嫩的笑臉卻躲在父母身後驚恐的看著她,那眼神似乎要將她吞沒。
原來,原來,她什麽都不是!
墨青衫不知為何卻突然看不到蹤影,玲瓏一時之間慌張失措,聽著那一句句不堪入耳的辱罵,眼淚不聽使喚大滴大滴的落下。
那一滴滴淚水是她的泡沫,映著一張張笑臉與那一襲白衣,最終泡沫落地,狠狠的碎成粉末,連存在過的證據都似乎消失。
她跌入無盡的黑暗,所有人都用一種極其鄙夷的眼神看著她,她宛如一個人人厭惡的過街老鼠,所有人都有辱罵她的資格。
在那人群中,她無助的低著頭,那一雙雙目光宛如利劍狠狠的剜在她身上,水霧氤氳,怎麽也看不清那些人的表情,然,下一刻,門口立著一少年,他淡然的看著這邊,麵如冠玉,身子被陽光映的刺眼,看不真切,那鞋底沾著一朵梧桐花,小小的,卻讓玲瓏看的真切入眼。
是他麽?
月色如銀,黑夜向來幽靜,映著月光有了幾番動人。
“青衫,為何你不像他們那般知道我是青樓女子就對我避之而不及呢?為什麽,為什麽我就是肮髒的存在呢?若不是有苦衷,誰又願意出賣自己呢?”玲瓏緩步走在梧桐林的小道上,一句句的問著,可寂寥的夜卻無人回應,木訥的轉過頭看去,原來她身旁沒有一個人。
向來如此,不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