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夜太籲
周圍仿佛靜了靜,陳皓又窘迫又歡喜的盯著她,道:“您也不必說的那麽大聲……”
王成平隻是盯著陳皓的雙眼微笑,她沒聽見蘇素輕道“真不要臉”的諷刺,她沒看到李梓唇邊的若有所思的冷笑,她同樣完全沒注意到程嶽和安卓正審視她,眼神耐人尋味。。僅僅隻是維持住臉上的笑容,她已經費掉身上所有力氣,王成平此刻殫精力竭,再沒有多餘觸角去察覺別人情緒。
──就在十分鍾前,她還仿佛踩在雲端上搖搖欲墜,整個天地都被一些細微而安煦的情緒安撫的鴉雀無聲。王成平第一次覺得生活並不太苛刻自己,前方的道路徐徐展開,而她是整個世界的主人。
隨後風雲變色,現實獰笑揭開浩蕩的麵紗親吻她的臉龐──她被調職了,而今日距離自己最近的晉升,還不過兩個月的時間。
整封冠冕堂皇的al讀下來,王成平發現自己第一次喪失了母語閱讀功能。她甚至沒法靜下心來去思考al給出的理由,狗屁財務人員培養計劃,扯淡新債券部開發,連主管在電話裏給出的說法都含糊其詞……
迷惑過後是震驚,茫然褪下後又是憤怒,而當所有不解、困惑、憤恨、恐懼、痛苦齊齊湧上心頭揪著她的神經,王成平卻發現自己隻感到疲勞和害怕──工作來臨的時候她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隻能全心全力的應付它,偶爾也會琢磨其中的意義。然而等真正丟失這個職位,她卻發現整個人都失去自信和支柱。
王成平目光輕飄飄的越過陳皓看向遠方,也許她終於不再是孤獨一人,然而依舊無處可去。如果這就是代價,那麽她真希望一切重回原點……
可這漫長的晚餐什麽時候才能結束?
……
“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嚴黎洗完澡出來,伸出手在王成平麵前揮了幾下,“你臉色很怪。”
王成平從發怔中回過神來,斂起神色僵硬的微笑:“什麽臉色,我怎麽了?”
嚴黎想了想:“你這樣子就像曾經中考放榜那天查成績……”
王成平又愣了會,反應過來後頓時冷笑,她想這形容可太貼切了。中考放榜那天她正在嚴黎家做客,兩人一同電話查分。而眼前這人一邊看著自己比王成平高出100多分的成績單,一邊神色不動說考場沒發揮好──嘖嘖,這種滋味真他媽的和現在一樣妙不可言。
仿佛眼珠子後麵有個惡魔在拚命用燒燙鉗子撥自己,王成平壓製下怒火,再淡淡的粉飾太平:“沒事兒,就是我工作上有了點麻煩。”
“那我可幫不了你。”嚴黎不感興趣的伸了個懶腰,“做為醫生,我隻能勸你放寬心胸活下去,一切有來日方長……”
“夠了,”王成平截斷她,努力笑的心無城府,“我還能忍受,因此現在不需要你這種臨終家屬般的安慰。”
……
“人不應該經常反思自己,就如沒有夢想一樣可以快樂的生活。‘活在廢墟裏’是帕姆克(Orhanpak)對伊斯坦布爾的判斷,也許值得我們引以為戒。這道理是,如果你沒有足夠能力守住青春和夢想,請不要輕易嚐試盛大。”
王成平14歲時寫下這種廢話日記,她想隱晦的警告自己夢想不可太多,否則生活會很容易被失望掩埋。
那時候她還沒現在這麽不可理喻,而為了解決和嚴黎之間的暗湧矛盾,她開始深深淺淺的接觸哲學書。有必要說明的是,對於“嫉妒”這種情感,少女王成平並不認為自己做人或價值觀出現什麽問題,她隻認為自己不夠強大,需要用智慧來彌補。
而“哲學”的希臘語本義是“愛智”(Phlosopha),她自以為尋找到追求智慧的捷徑──既然可以與曠古預今的大哲平等交流,那麽友誼的問題也是小菜一碟。不過她顯然忘記柏拉圖嘲笑泰勒斯的悲劇,而也許就是這些磚頭厚的書和過於繁瑣的思慮,最終導致她和嚴黎絕交。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王成平正握著向賓館借來的手電,深更半夜獨自行走在林間。
山中背景是徹骨黑暗,腳下的道路那麽靜,那麽長,如同一座看不見的城市。明明擁有顯著的界定脈絡,身在其中卻仿佛無限的讓人害怕。汗水打濕襯衫,手電筒底部滾燙,王成平心慌意亂卻反而加快腳步──她需要走的足夠遠,也許是世界盡頭,這樣她才能肆無忌憚的痛哭一場。
好想大哭一場,她憋不住了,不安和恐懼即將擠垮她。王成平始終覺得不可置信,她走了那麽多彎路,找了那麽多借口,拚盡所有力氣投入在工作上麵,但這就是回報?
因此等她氣喘籲籲的癱倒在半山腰的亭子時,王成平終於淚流滿麵。剛開始她隻是小心的隱啜,隨後她哭出聲音並連聲咒罵。
她被調職了,她居然被調職了!忍耐了一年多的事業瓶頸好不容易有突破,然而一封冷冰冰的al,居然把王成平從投行的核心部門調到了什麽經濟理論研究當個破主管──盡管號稱是升級調動,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其中的貓膩:做項目雖然辛苦,然而提成的金額非常可觀,並且可以優先購買股票,轉讓股權。而理論研究部能有什麽好處!那是實習生和博士的天下!
王成平不敢擅稱是投行的元老功臣,但行進入中國11年時間,她也算為投行真刀實槍賣過命,算得上一員幹將。這麽不明不白的調離,若非自己能力問題,便隻能表明高層直接幹預調動。
思及如此,她止住哭聲心中微微一凜,剛才孫樂樂在電話裏吞吞吐吐向自己暗示股東和董事會發生變動。而某人的嫡係小組幾乎被全部被解散,隻等節後他們識趣的自行辭職……
是這樣?難道隻是這樣?
王成平粗魯的抹著眼淚,取而代之的是心頭熊熊怒火。此時她突然羨慕起蘇素,稍微不快便可以隨便給人難堪和擺臉色。這一定很爽……而此刻她真是恨死了,恨人事部、恨銀行、恨自己根基不穩,恨他媽天下烏鴉一般黑的所有人。
而憤怒終於找到源頭,卻越發刺痛她脆弱不堪的內心。王成平越想越怒,手指無意識的在地上摸索卻觸到塊硬物,拿起來用手電一照才發現是巴掌大的石塊。深夜的山間可說上萬籟無聲,這種自然界的寂靜曾讓她備感安全,然而此刻卻是不受歡迎的。
王成平想自己必須做點什麽發泄情緒,但放火燒山或者屠城都顯然不太現實,於是她把周圍能撿起的石塊都狠狠擲向遠方,邊砸邊尖叫道:“Kny你丫就是個豬!在上海你還誇我有前途!現在居然讓我調職!還有jo,你個混蛋,攀權附勢!討厭的人!!我恨你們!我操!去死啊啊啊啊啊!我恨死你們了!老娘不幹了!!!”
直到喊的嗓子都破了音,王成平才猛地的靠在柱子上,大力喘著粗氣。
“我說,這種直白的語言才比較像你的風格。”樹林深處傳來一個聲音說。
如果有心髒病這種東西,王成平想自己翻翻白眼就可以直接錯過明日的太陽。她口幹的說不出話來,手電啪的掉在地上,雙腿發軟卻是往懸崖處倒退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