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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皓離開的那天是個陰天。
王成平在前半夜醒來,誤把風沙沙吹拂葉子的聲音當成雨聲,開窗戶後才知道不是。
第二天慣例的見小胖子,她讓對方把自己艱難的推到假山上。等到前方是山石,輪椅實在無法繼續。王成平便讓男孩攙著自己,一步一步挪到最高的地方。
到了目的地,兩人都出了一身熱汗。
“你能走路啊。”男孩斜著眼瞪著她,不滿王成平的欺騙,“你是一直那麽喜歡騙人嗎,還是因為你覺得我特別笨?”
王成平望著頭頂的天空,微笑道:“我以前認識的人也不聰明啊。”在男孩還沒有反駁前,她又很無聊問:“小胖子啊,你要是有時光機的話,會怎麽做?”
男孩坐在假山旁邊的石頭上,一邊咂著王成平給他的軟糖,一邊來回晃著腿:“時光機?”再自然而然道,“如果我有時光機,那一定去看看二十年後的我什麽樣。我現在還太小了,隻有到未來看看,才能把現在的問題處理好啊。”
察覺到王成平正注視自己,小胖子警覺道:“你幹嘛?阿姨你不要說二十年後我還會和現在一樣笨!”
“……這話也是要說的。”王成平笑道,隨後收回目光,“你隻想去未來嗎?唉,我覺得小胖子你還是很狡猾的人物啊。”
男孩不太明白她是不是誇自己,哼了聲。
“二十年後你多大?應該和我一個歲數吧。”王成平淡淡道,又再抬頭注視天空,“你必須很努力、很勤奮,這樣就會得到你想得到的東西。嗯,但你也可能什麽都得不到。事情就是這樣。”
小胖子顯然聽不懂這麽繞來繞去的話,他慪氣般的問:“為什麽得不到?阿姨,你都已經這麽大歲數了,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了嗎?”
王成平眯著眼睛,天空陰沉沉,沒有任何刺目光線,但盯久了仍然想流淚。
她輕聲道:“……得到了。”
男孩愣住,隨後露出又輕蔑又羨慕的表情。
“你想要的東西肯定特別簡單,”他評價道,卻又忍不住露出向往的神色,“唉,我要是能快點長大就好了,長大後,嗯,我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王成平沒有回答。
到了時間,男孩便急著要回家,卻猶豫該怎麽把王成平送下去。她搖搖頭,隻打發孩子自己先走,說打算再坐一會。然而王成平這一坐就直接坐到半夜,直到驚慌失措的黃蒙帶著一大幫護士打著手電筒來找她,她才回到病房。
於是這次的事件便又算到謝家小胖子頭上。他不幸再次被爺爺突擊檢查了暑假作業。跋扈又懶惰的小胖子隻把之前作業抄了一半,還抄串行了幾道數學題。於是這次他不僅僅是收獲幾個巴掌,遊戲機加電腦全部被沒收,被勒令清心寡欲的重寫作業。
等到小胖子苦哈哈的被允許放出來,殘疾人已經能不依靠輪椅,在院子裏遛彎時笑眯眯的給他打招呼。
王成平的傷口比想象中好的更快,沒多長時間就輕而易舉的脫離輪椅,走來走去。黃蒙對此還有些不安,但程嶽出乎意料在這件事情上沒怎麽發表更多言論。黃蒙無法,隻好小心謹慎的跟著王成平,生怕出了差錯。
第一件事當然是洗澡,王成平把自己在浴室裏各種香皂洗發浴液香波磨砂膏裏關了好幾個小時,直到黃蒙持續敲門,才戀戀不舍走出來。
對王成平身體狀況唯一不滿的人,是謝家小胖子。
他不客氣的吃著原本黃蒙為王成平做的桂花龜苓膏,黯然道:“原來你真的不是殘疾人啊。”
王成平笑了笑,順手指了下不遠處正在和黃蒙低聲交談的程嶽:“喏,我之前的樣子其實是被他打的。”
程嶽的目光恰好掃過來,見王成平正指著自己笑著對小胖子說什麽,心知不是什麽好話,卻也並不在意。但過了會,他也還是慢慢朝兩人走回來。
小胖子慢吞吞的抬眼看了眼程嶽,這個小人精自然不信王成平的鬼話。但比起平日和王成平沒大沒小,他也向來對程嶽避而遠之。也說不上來畏懼程嶽什麽,但在那位叔叔麵前總感覺束手束腳,還是和眼前這個壞人相處要更輕鬆。
隻可惜壞人一天比一天健康,總有一天也會離開這家療養院。而自己的暑假也已經到了尾聲。
男孩鼓著腮幫子,將含了良久的糖咽下去,黯然道:“阿姨,我以後能去你家找你玩嗎?”再轉轉眼珠,試探的對程嶽道,“那叔叔你一般什麽時候上班啊?”
卻是打定主意避開程嶽。
程嶽好笑的看他一眼,還沒出聲。但旁邊心腸殘忍的壞人卻對小胖子可能的拜訪表示不感興趣,隻敷衍的哼哼兩聲。
不被歡迎的男孩在程嶽的目光中拉不下臉,但又著實氣的發跳。兩人不長的相處裏,他也知道王成平絕不會哄自己。小胖子恨恨甩手。突然間把碗打翻,留了滿地的狼藉後跑走了。
王成平歎口氣,困難蹲下身收拾這爛攤子。黃蒙趕緊跑過來幫她拾掇,程嶽扶起王成平,難得的負麵評價道:“我還以為你會哄小孩。”
“才怪,我就從來沒法哄好你。”王成平頓了頓,皺眉解釋道,“小胖子應該找同齡人的朋友。和我在一起隻會玩電腦,再把眼睛搞壞。”
但是連敷衍都不會了嗎?程嶽自然不會被這種冠冕堂皇的借口唬弄。他隻是挑眉,卻沒說話。
王成平還自吹自擂:“……所以我現在放他回正軌,好好享受童年。他會忘記我這個可愛的大姐姐。”
程嶽哼了聲:“憑你喂他那麽多噸糖,就算巴甫洛夫條件反射,他應該不會忘記你。”
但也不知道那小胖子是不是真的對自己生了氣,隨後幾天,王成平沒在療養院見到他。
王成平愁眉苦臉向程嶽抱怨道:“你騙我,謝小胖都不肯來見我了,真可悲。”
程嶽不以為意的“嗯”了聲,他這幾日稍有得閑,卻都是住在療養院陪王成平。剛開始她還很高興,但隨後王成平便苦不堪言,兩人雖是分床而眠,但程嶽卻強行規定自己睡覺時必須穿長衣長袖的睡衣,而且洗完澡後不能開燈,必須直接上她的那張床。
昨晚,程嶽又皺眉指責她抹了太多香水。王成平忍無可忍,回擊他可以用右手,結果嘴腫到現在。
放下手中的報紙,程嶽淡淡道:“對了,昨天晚上……”王成平怔了下,立刻全身僵硬想是否她昨夜的異樣又被這過於敏銳的家夥捕捉。
“我夢到你了。”程嶽卻沉吟道。
“我其實……呃啊?”王成平難掩訝容,她奇怪道,“你夢到我?”居然有幾分心虛,她很難想象自己出現在別人的夢裏,而且很難相信自己會被別人夢到。
程嶽點頭,皺眉仿佛在回憶:“你不停的說話。”
“不停的說話?”
“吵死了,一直很吵。”
“……你一定記錯了,那怎麽可能是現實裏安靜溫柔的我。”
怎麽不是她?夢裏的女人,一會憤怒的跟他發脾氣,一會冷漠的嘲笑他,一會卻又跑過來跟他撒嬌,半點都不放鬆,不停的在他眼前晃來晃去,無法忽視,各種鮮明。程嶽被煩的沒辦法,也隻好不停的回應她的無聊問題,在夢境裏起起伏伏。
“……我在你的夢裏是穿著衣服的嗎?”王成平猶不相信,“喂,你可別是做春夢啊。”
程嶽沒什麽表情,繼續低頭做他的事情:“穿不穿有什麽區別,你也沒什麽特別新鮮再讓我看的東西。但這倒是提醒了我點事,下次的夢我大概就不會說那麽多話了──。”
王成平“切”了聲,過了會她笑道:“但你這也根本不算噩夢啦。”
程嶽搖搖頭,剛想反詰噩夢的定義。卻聽到王成平淡淡道:“我昨晚也做夢了。”
他皺眉等她繼續,王成平卻打了個哈欠道:“但太丟臉了,我不要告訴你那夢究竟是什麽。”
程嶽沉默片刻,笑著搖頭。
“不過我可以說下感覺,”王成平蹙眉道,“以前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但現在好像能找到詞形容了──你有沒有坐過飛機?”
黃蒙朝陽台坐著的兩個人打了個手勢,程嶽微微點頭,他今天下午要去陪王成平去醫院再做複檢。
程嶽伸手扶起她,碩大的落地玻璃窗上,有兩人相依的淺色倒影,王成平的手順從環著他的胳膊。
“你坐過飛機吧,其實現在想來,那飛機和我的夢有些吻合。就是飛機在地麵上滑行很久很久,越來越快,到突然騰空飛起來的那個瞬間,沒錯,就是那種感覺。”她輕輕說,“那種感覺就是我愛你。”
幾個小時後放尾聲。把告別預先說在這裏,就像鎖門後的最後一個小動作。蠻討厭結尾處作者假惺惺的感謝而讀者又依依不舍這種事情。
故事總有結束,我們都要習慣。
本子的預訂截止到5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