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斯宛轉
很難說現在是誰在影響自己,潛移默化或翻天覆地。不奇怪,每個人都會被改變,她為什麽要例外?
王成平終於對自己無所事事的現狀產生擔憂,盡管這擔憂程度還遠遠不及她錢包裏信用卡發卡行和航空公司積分部。他們都在盡量提醒這個向來大手大腳花錢的客戶還需要提升額度,並假模假樣的替她打算起多餘的航程該去何處度假和更多消費。
除了自己留心以外,王成平也開始見專業獵頭。當然,獵頭的傭金將從她新工作的年金裏直接抽取15%。
“幹脆去搶好了。”她笑道。
對方也很厲害,收下她的簡曆:“沒有買賣就沒有殺戮。”
也就像遊戲。有一個階段熱衷刷高分榜單,有一個階段就會更在意過程,有一個階段就需要走下去。但無論如何,中心的信念是:不能死。王成平知道隻要自己還活著,有些東西就依然對自己產生影響。
嗯,這裏她具體指的是財富和工作。以上兩樣東西的確會讓人變的貪婪和冷漠,但同樣也能滿足人的願望和夢想。
所以什麽都是雙刃劍,沒有一勞永逸的事情。
反倒是回父母家去取信件的時候,母親用很平靜的口吻問侯準備重新投入職場戰場的女兒:“所以你就是不樂意安安穩穩本本份份像別人家的女兒一樣規規矩矩踏踏實實的考個公務員在國企上班嫁個老公再生個孩子讓我和你爸給你帶過著平平淡淡的日子是吧。”
王成平提醒道:“公務員?可是我現在有個公務員的男朋友了,兩個人不能都成為當狗官的料啊。”
母親立刻哼了聲,慍道:“狗官,你說誰呢?公務員就是狗官啊,那我和你爸當初還不是把你養那麽大?”
她立刻舉手投降。過了會,老太太又愁道:“平平你這種安定不下來的心,到底什麽時候嫁人啊。上次你帶來的那個程嶽,我和你爸都還覺得這孩子心眼不少。”過了會,母親又若有所思道,“但公務員嘛,多少應該比外麵那些人都老實,如果這次他不肯娶你,媽就去他們單位找他領導。或者我丟了老臉,打著條幅說去上訪,讓他丟人。”
王成平笑著表示自己對此無異議。
母親倒感歎的看她:“還別說,我覺得你脾氣最近的確是變好了,起碼不跟我戧戧了。”
之前的尖銳就在不斷的失去中被慢慢磨平,這是寵溺交付不出的完品。而內心的陰暗和生活的陽光一直互相融洽倚靠,缺誰都不完整。
王成平也想自己做的很好,不刻意抹殺,隻是讓過去靜靜留在過去。她原諒別人,原諒自己,然後等待時間這個無影殺手把所有回憶都徹底槍斃然後再撒上強硫酸最後埋在黃土裏。
但他們偶爾還會回來。
在夢裏,王成平又看到那輛熟悉的巴士。絳紅的條紋外殼,破破爛爛的車標,鮮紅的車牌號,頭頂著犄角似的反光鏡──早已淘汰的舊式公交車,把驚慌、憤怒、無奈、恐懼、孤獨的自己帶到陌生地方,越來越快。
因此當夜晚,尤其是噩夢後她大汗淋漓的蜷縮在床上,王成平仍然會情不自禁回想到自己沒做對的事,曾經說出口的刻薄話,曾經放任自流的偽裝,和視而不見的冷漠。
她很難解釋不靠煙酒和安眠藥,怎麽才能讓精疲力竭的自己又重新睡下的。而她更難解釋的是堅持這個決定和做噩夢相比,哪個更能折磨自己的軟弱內心。
每當這個時候,王成平很不能免俗的希望她身邊有一個人。是的,他甚至什麽也不必做,隻要在就好──但問題是那個男人又不是沒有她的房卡!
王成平呼了口氣,在床上默默的翻了個身。
出於某種比較涼薄的本性,或者說更多的是種無聊偏執,其實王成平並不喜歡太緊密的男女關係。因此之前她在陳皓的麵前,即使最後動了感情,但親密相處仍然隱隱覺得透不過氣,忍不住想作對。
但程嶽現在也實在是……到目前為止,兩個人確定關係後最親密的舉動都是她先主動。而且每次也都是王成平自己嫌這個或那個的舉動太膩歪了,再很主動地鬆開手。
所以說這是誰的問題?魅力……不夠麽,還是他也討厭兩人的接觸?
最後王成平認為這問題已經嚴重到讓自己每天早晚敷兩次麵膜、勤加去角質、成套買美白牙貼,甚至琢磨著要去打瘦臉針還是改變化妝風格──但程嶽看她的眼神仍然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專注、放鬆而親密──但也並不火熱,也並沒有索求更多的意思。
王成平想自己好歹是女的,對這種事也不能霸王硬上弓。她的意思是,霸王硬上弓也不是不可行,但假如程嶽用那種好笑的眼神看她,自己也會立刻笑場的。所以說成年人的交往方式最討厭了!
現在情況整個都掉過來,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也簡直是……讓人產生深刻的挫敗感。
……
帶著這種情緒,王成平再見到程嶽時便有點無精打采。他們相約在餐廳的包廂吃飯。程一小姑娘在連續生了幾天的悶氣後,終於大人有大量的答應接見這兩個人。
王成平最先到的包廂,而等她對著房間牆壁上的鏡子搔首弄姿很久,回頭發現程嶽已經坐到沙發上看自己。
她嚇了一跳:“什麽時候來的?”
程嶽卻看著他旁邊擺著的一水白色黑色的購物袋:“收獲不少?”
王成平“嗯”了聲,她在鏡子前又轉了個圈,向程嶽展示自己的新裙子。王成平今日的確是大開殺戒,在商場裏試衣服就試了足足半天,最後專賣店為她新開了個收銀台。
如此重本當然不是為了取悅男人,隻因私募的麵試和以後的新工作。著裝對人類的重要性向來介於畫蛇添足和錦上添花之間。投行是賣方,所以很多Banker都非常注重衣著交際,人五人六的奢侈品不少。而買方的人隻要默默而無聲的發財,穿著倒不如他們洋氣。
“所以你就買了……更樸素的衣服?”程嶽道。
王成平隻“嗬嗬”幹笑兩聲。她怏然道:“沒有,我去買了更貴的。猜猜今天下午我為此扔了多少銀兩?唉,現在基金經理都穿的像賣方啦。而且在中國,真正賺錢的我覺得還真是賣方,因為買方都是普通人民。誰隻要和普通人民站在一起,就隻有任人宰割的份──倒也不奇怪,在哪個國家都一個樣。”
說完,她再對著鏡子滿意的拍拍自己做完美容後柔嫩的臉。
“比起這種先天下之憂而憂,最悲哀的就是除了工作場合,都沒人在意我平時打扮如何,外貌如何。”王成平怏然道,“唉,真恨不得每次買完新衣服後都不剪掉上麵的價標。一是為了讓別人看我多有錢穿的多有品位,二是為了賣二手時方便點。”
程嶽隨口道:“你昨天穿的就很好啊。”
王成平無聲的笑了笑,她斂起表情,走到沙發前,挨著程嶽坐下。
“謝謝你,但你還記得我昨天拿在手裏的包是什麽顏色嗎?”
程嶽顯然想了很久:“……藍色?”
王成平這次便哼哼冷笑了聲,她順著程嶽的眼光,再用手指輕輕指了指不遠處的衣服架,柔聲回答道:“沒錯,我今天拿的包的確是藍色。但是,親愛的小程先生,昨天我和你出來時根本就沒拿包。所以答題錯誤,需要倒扣十分,那下麵我再來問你。請聽題,我昨天穿的是什麽鞋子,高跟低跟還是平底鞋?”
程嶽這時隻好咳嗽一聲,他唯一能百分之百確定的,就隻是王成平昨天的確穿鞋子了。
他無奈道:“這不代表不在乎你。”
“聽你這麽說,你肯定也發現不了我今天換了發型吧。”王成平歎口氣道,“你們男人從來不在乎這些細節,是不是?”
見程嶽默認,她再感歎道:“你們這些男人啊,見麵就隻會討論體育、財經、曆史、政策、軍事、升遷;如果腦子再瘋一點、個性再文藝一點,互相就會討論戲劇、哲學和文學。而且你們一邊討論這種無聊話題,一邊還會抽著小煙、喝著小酒、打著小牌,身邊坐著貌美如花的媽媽桑和她的Gay兒子。最後等討論完了,你們再帶著他們去開房,是不是?”
程嶽苦笑道:“你想象力實在太豐富。”
王成平謙虛道:“小意思啦,這點雕蟲小技,比起我的美貌還實在差的太遠了。”
“你?”程嶽不經意側過臉看她眼,幾秒卻沒有移開視線,目光略動。
王成平自吹自擂的話完全不經大腦衝出口後,一時也有點不好意思,但也隻能睜大眼睛硬撐著任他打量。
過了會,程嶽淡淡評價說:“五官湊合,但你下巴太尖了。”
“我、這、長、的、是、最、精、致、最、可、愛、最、標、準、的、瓜、子、臉、好、嗎!”
“就是太尖了,”程嶽的眼光接著緩慢下移,“另外,我也坦白的說好了,你已經瘦到肩膀窄的撐不起任何衣服了。”
會說人話嗎,會嗎?王成平簡直要吐血了,她勃然大怒道:“你說我削肩,啊,還說我今天穿新衣服都不好看?開什麽玩笑啊?”
見女人氣的半死,程嶽終於撐不住微微彎了彎嘴角,他放下菜單,身體向她側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