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開柔軟
這抱怨突如其來,她刻意挑的卻是敏感的話題和難聽的詞語。即使知道自己先唐突的觸犯她,但那種感覺,還是有點失望吧。
程嶽卻也得沉默一會,抬眼沒有表情道:“那算了,你不願意就——”
王成平又笑了出來。屬於她的挑剔表情,輕輕鬆鬆,讓人心裏憋氣、
“幹嘛對我露出這種忍耐表情,你肯定是覺得這件事有必要才向我提出來。唔,難道你也以為我目前的麻煩都隻來自陳皓和嚴黎?是因為他們才造就我目前所有的不開心?如果有一天,嚴黎的病情惡化,或者陳皓回來找我,我堅持不住,就會再輕而易舉的崩潰?”
程嶽抬起頭,眯起眼睛,淡淡道:“我的確這樣想,但應該也不止這個。這畢竟是你自己的──”
“沒錯,一切麻煩都是我自己選擇。是我自己選擇做一個討厭的人,我選擇留在李梓家因為我不肯放棄和陳皓的最後聯係,是我同樣很好奇你在嚴黎生病的情況下又有多大的耐性容忍我?不,我這麽做還因為我寧願選擇疼痛,我樂意。比起自責,我也討厭重要的人在我生活裏一個又一個消失,無論是嚴黎和陳皓,我不想放他們走!”她輕聲笑道,“呐。程嶽你就是這麽猜的吧?”
外麵下雨了嗎?下雨了吧,天為什麽這麽暗。也許出來的時候就是陰天,更也許她的心情比天氣更糟糕。王成平不知道,不想知道。她卻還要微笑,心裏堵得難受。
程嶽垂下目光,克製道:“算了,我們改天再說這個話題──”
她挑眉,似笑非笑:“為什麽要改天說?我喜歡說這個話題,你以為我這麽說話是氣你?啊,查體,我知道你怕我有事,你身邊盡出這檔事,程一身體不好,嚴黎突然又這樣,你怕病也發生在我身上,想讓我查體。你知道我最喜歡糟蹋自己。”
“你要是生氣——”
“我才不生氣,世界上沒什麽能再惹我生氣。”她緩慢道,“知道嗎,我現在不僅不生氣、也不難過、也不痛苦。和你在一起,我想沒人能再傷害我。你別擔心我,小小失眠沒什麽可怕。我之前是瞎說的,世界上沒有人因為睡不著覺就死,困了自然就會睡著了。但你現在為什麽就要這麽小心翼翼的對我?我們不是說好互相坦誠點嗎?”
像是突然把臉上的表情換了個衛星頻道。她推開椅子,道:“今天吃的很愉快,但一切是我的問題,抱歉,我得先回去了。”
這不是程嶽第一次見識王成平的壞脾氣,但依然堪稱觸目驚心。他又在原位置靜坐片刻,隨即離開桌上未動的飯菜追出去。
外麵果然已經落雨,豆大的雨點急不可耐的砸落地麵,帶著灰塵和風聲,很濃重的水腥氣。
王成平正站在馬路旁準備攔車,但顯然她伸了一半手又忘了自己幹嘛。長發已經被急雨淋的半濕,女人臉上的神情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
程嶽一停,溫涼雨滴也猛烈擊打在他**在外的皮膚上,順著神經蔓延到大腦激起一種奇異的熾烈,和持久的心痛感。程嶽快步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臂,不知該繼續恨自己抑或是愛她。
王成平回頭看到是他,顯然恢複清醒。褪掉之前的茫然,王成平習慣性的一揚眉,“你怎麽出來了?”說完又要掙脫他離去。
真應該把她丟在雨裏淋一會,也許這女人的大腦多少能清醒下。
程嶽隨即把她丟到旁邊的店鋪傘下,脫下自己的西服裹住她。王成平立馬冷笑脫掉衣服,程嶽握著她胳膊道:“你不去做體檢就算,直接說聲‘不’就能解決問題——”
她閉閉眼:“那我現在不想說話!”
“——但是必須要和我說話。”
王成平沉默,再幹脆道:“你讓開。”
他卻盯著她的臉,終於皺眉,沉聲道:“你現在是哭了,還是淋雨了?你的臉怎麽這麽燙?”
王成平也不知道,她隻是揮開程嶽碰自己的手,垂下目光,默不出聲。
程嶽終於發怒:“和我說話!”
王成平猛然抬起頭,她一個用力,把程嶽從傘下推到雨中,自己卻不提防的借著餘力打了個趔趄,最後還得讓他回頭攙住自己。
她再狠狠打開程嶽的手。
“為什麽擔心我?你們是不是都特想搞明白我的真實感受?我是不是在你們眼裏就該哭天搶地,天天沉迷自己的悲慘人生?我明明想往前看,但你們總是提醒我,連你也這樣——”
雨水急促打在身上,她睜不開眼睛,內心生著自己的氣,生著陳皓、生著嚴黎、生著程嶽的氣,生著整個世界的氣。但王成平毫不回避的盯著程嶽,而他還沒說什麽,就看王成平已經轉身成功的攔下一輛出租車。
她利落坐在車上,命令道:“開車——”
而等汽車直直行駛三十秒後,王成平又說:“給我調頭回去!”
“小姐,這裏暫時——”
“調頭,回到剛才的位置。”
很好,她還有殺氣。
仍舊站在原地的程嶽瞪著逆行回來的出租車,看著王成平再從車上迅速跳下來,跑回他跟前。
她手裏順便拿了出租車司機的傘,卻不撐開,就讓兩人淋雨。
“你知道我之前的感覺是怎樣嗎,即使我不想向別人抱怨,”王成平一字一頓,她終於說出來,“我感覺自己很受傷,我一直感覺自己很受傷,我到現在還感覺自己都快傷心死了——又傷心,又對自己失望——但為什麽現在陳皓還能過的比我好,為什麽嚴黎又能過的比我更糟?”
“我早知道嚴黎得病,但即使早知道她生病。我其實什麽也做不了。我早知道陳皓和蘇素的事,但以蘇素比我豁出去的性子,即使我早知道真相,最後也挽回不了陳皓什麽。還有之前發生的那麽多事情,我有些盡力了,有些沒有——但這些都不重要,為了忘記我沒做過什麽,是不是隻有我毀了自己的生活才能彌補所有的這一切?”
她抹了把臉上的雨,或者眼淚,然後王成平才宣布道:“但我不,我偏不。我要去體檢,我覺得程嶽你也要陪我一起去查體。這就是我現在所想所感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