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籲 憑朝無妨

王成平不喜歡傷痕累累的人,也不喜歡任別人把自己弄到傷痕累累。昨天見到蘇素,王成平意識到她能做到不去責怪任何人。但假如要自己一輩子都要在這種長久忍耐中過去,那才讓人絕望。

什麽東西都可以被她當成道具,這原本就是自己的拿手好戲,做多了反正也麻木。

於是等李梓晚上回來,他果然沒有再像往常一樣向桌麵上扔裝著洋洋灑灑幾千大洋的信封,隻抱著臂若有所思的打量她,王成平也毫不吃驚。

她順手把電視裏李梓最愛的新聞聯播關了,回頭淡淡問道:“回來了?”

李梓看著她,這女人每天都用這種口吻對他說話,總是無限從容溫和,卻又無限嘲諷忽視。連他記得王成平最開始每日在房間哭泣不語,不管情緒糟糕透頂,屋裏電腦卻永遠開著,屏幕上金價銀價的走勢在黑色底板上蜿蜒。

──如果想活,一定想方設法的好好活下去;如果想死,馬上就可以去死。

對於王成平,李梓總是記得這種寒意。

也許唯一的例外隻是麵對陳皓,至少,他每次看到的她都是。

王成平頓了頓:“你今天幫我把我讓你帶的東西給陳皓了?”

李梓察覺出王成平盡管努力作出放鬆愜意的樣子,可她身體裏每個細胞分子都在緊繃等待答案。

“給他了。”李梓便攤攤手,“我可沒有成心想看你信封裏麵都裝的什麽啊,但既然陳皓一定要當我的麵拆包驗收,我也就隨便看了一眼。”

她不由一挑眉,卻懶得琢磨李梓的表情,知道一定是驚訝和玩味。但現在王掌櫃不想在乎快遞的意見,她隻在乎親收到包郵禮物的評價。

“……然後?”

李梓走到冰箱前,拿出王成平早上做飯的樂扣盒,塞到微波爐裏加熱。他想了想,才緩慢繼續道:“然後陳皓就收下了。當然,陳皓當時的表情很精彩,我應該拍張照送你留念。”

“……沒關係,以你的人品,下次還有機會。”

王成平毫不示弱的眯著眼睛看他。沉默片刻,她從沙發裏坐起來,走到李梓跟前順手幫他熱飯菜。

男人自己便停下手,懶洋洋的趴在桌台前打量她。

“怪不得蘇素讓我不要小瞧你,你處理事情還挺有一套啊?”他淡淡道,“我都不知道你又能牽扯上別人,這下借力打力,你把陳皓堵到半句話都沒有。”

那邊女人動作停了片刻,接著擺弄餐具。

其實她不想與任何人為敵,不過此刻找不到合適的人解釋,那就不提也罷。

“李梓,你幫過我許多,我不會不記得。我會盡快從你家搬走。”

李梓沉默,過了半晌聳聳肩,道:“都隨你。反正陳皓以後也不會再往我這裏送錢,恭喜你成功的往他臉上抽了道耳光。”

見她瞪他,李梓再輕輕一笑,倒說起的別的話題:“王成平,你當初為什麽住到我家來?”

“什麽?”

“其實當初我告訴你陳皓要搬到你那裏去住,那都是瞎扯的。你那小區最早是舊機關大院,即使陳皓想搬,但他哪能這麽快就能找到空房子?”

王成平有些驚訝的睜大眼睛,她有點醒悟過什麽。

“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但陳皓現在每天都往我這裏這麽折騰,雖然有借著我看住你行蹤的意思,但主要還是為了惡心和告誡我吧。”他淡淡道,“我估計陳皓猜出來你搬到我家是我出的主意,但他不敢勸你,陳皓已經不敢再做半點惹你不開心的事情。可他又不放心你在我這兒,於是隻好變相提醒我別招你。沒想到今天你也拿他來開涮。”

如同睜著眼睛打開壓力很大的花灑噴頭,重要的,不重要的,所有真相都溶成捉不住的水流。

那邊李梓還在若有所思道,“陳皓最近也變的越來越難搞,你看他嘴上說的客氣,兄弟兄弟的叫,背地還不是讓他家老太太一直對我爸囉嗦,讓我離你遠點,還想出那麽多損招……”

王成平終於不耐煩,粗暴打斷李梓:“現在跟我說這些幹嘛?事到如今你到底還想怎樣?你這種人還想教育我嗎”

“不,”李梓毫無愧疚,“我就是覺得即使到現在,也許陳皓並不是不愛你。”

她臉色一僵,卻裝作不屑,冷笑道:“說什麽呢?你怎麽又知道了?你現在倒替陳皓鳴不平了!”

“我的意思是即使你現在要和別的男人攪在一起,陳皓肯定也會繼續等著你,他不會放棄的。”李梓垂著眼瞼,沒去看她,“老實說,如果你倆沒分手,你就算和別的男人做了,不管那人是誰,不管陳皓再不高興,我都覺得他還是能原諒的。總之他肯定不像你現在這麽決絕。”

“那是因為人和人道德底線不一樣,比下當然有餘。”她淡淡道。

“是,你這麽聰明懂事,我懷疑除非你想,沒人能逼你做你不想要的──但我還是認為,無論是蘇素對陳皓還是陳皓對蘇素,你要為他們這事生氣早就該生氣了。你要想防範誰絕對能防範的了。可最後還是你自己把事情拖到無可挽回的地步才決定散夥。於是我很好奇,王成平,你大腦裏都琢磨什麽呢?”

王成平聽著這話有點耳熟,貌似昨天也有人這麽教育過自己。大意是曾經她無為而治,如今她罪有應得。

果然,“那天晚上陳皓被蘇素拉走,你怎麽不去攔他?”李梓又問。

她不由冷笑,很疲倦:“你們為什麽都覺得隻要我攔他,陳皓就不會跟著蘇素走?”

“隻要你當時攔他,他以後都不會走。男人就這樣,你得把界限從一開始就給他講清楚,他才不會犯錯。”

“……那我就不要這種笨男人。”

發生在兩人間這些白爛對話很沒必要,全部都無聊。李梓不是蘇素,他的心性和立場都毋須理這些小兒女情。

但如果能為自己此刻的出離言行找出點原因,李梓想可能隻是不滿。看不慣她冷淡轉身的模樣,看不慣她仿佛此刻都在輕慢微笑,看不慣她從不傷人隻是隨時準備拋棄人,於是變本加厲的用刻薄的話去折磨她。

“為什麽從始至終都堅持和陳皓分手?”單純是好奇,王成平臨上樓前李梓最後問了她這麽一句,“雖然我不看好你倆,但你對他感情也千萬別說不深。更何況你現在……重新開始對你來說就有那麽難?值得你去投靠我──去一夜情都不肯給陳皓再一次機會?”

沉默良久。

“因為蘇素。”

“嗯?”

“最近我剛才一直都在看電視裏播放的科教節目。主持人說有些病人對藥物上癮是在住院期間,親人怕他們受不了苦,就給他們偷偷拿來Vicodin。我突然想到,我和陳皓間本質上就是這種關係。如果我受不了疼抱著陳皓哭,他一定千方百計的給我找來Vicodin。陳皓真是舍不得我有一點難受──但如果換做蘇素,不知道原因,我卻覺得陳皓應該是死都不會給蘇素找來這種藥。”

說完這段話,又等了半天等不到任何回應,她沉吟著轉身上樓。